我想到了安学宇,那个我因为不敢背弃所有人的期望而放弃的安学宇。我忽然想要做一个叛逆的人,我不想我所走的路是由别人的意愿搭建而成的,我要去走出属于我自己的路,我要自己给自己踏出一条路来。我想着想着笑了,我说:“当然是要成为属于自己的画神了,主宰自己的灵魂了。”
和老人在一起的日子,总是轻松而愉快的,他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他像所有父母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着我。我喜欢和老人呆在一块,我们之间没有距离。我们可以是爷爷和孙女,可以是父女,也可以是世界上最真挚的朋友,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我的生活总是那么充实,那么美好。我最喜欢的还是他的眼睛。那有着若隐若现的亮亮的液体的眼睛,总会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熟悉的会让我隐约地痛,可是只要有他在的那一刻,我所有的伤痛就会在一刻间烟消云散。有时候,我觉得他倒更像我真正的父亲,只是他的眼神里永远都会有悲哀和对我的怜悯。当我画画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就会呈现出比以往更深的悲哀,紧张和无奈。当我认真的画完每一幅画时,他的眼睛里的那些情绪才会消失不见。我感激老人,感激他为我所做的一切。更多的时候,当我画的正兴奋的时候,那个高高在上的可恶的男孩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讨厌他,所以我依旧画我的画,但我却能感受到他那双邪恶的眼睛从我的身上移到画上,然后再移到我的身上,如此的周而复始,却没有一句话,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但是我却捕捉到了老人在看到他时,眼神里的恐惧和厌烦。我从来没有问过老人那是为什么,因为我觉得如果他认为的时间到了,他会一字不漏的告诉我。但是我错了,他从来都不曾对我提起过。我担心他,就像他担心我一样。这次男孩走后,我问老人:“先生,你怕他,对吗?”
老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孩子,你以后就会知道的。”眼睛里莫名的伤感也让我的心揪了起来。渐渐地,我对老人有了一种疼惜和愧疚。我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谁敢动了老人,我一定会让他碎尸万段,万劫不复。
一天,当我画完一双红色和白色的喜鹊时,老人高兴的走到我面前说:“敏君,把你的这幅画抛向空中。”我疑惑的看着老人,但我还是照他的话做了,我相信他,就像我曾经相信安学宇一样,毫不犹豫。我看着我抛向空中的画卷,我惊奇的发现,那两只喜鹊竟然变成了真的,一红一白,犹如妖艳的幽灵划过蓝色的天空。我意识到了什么,有一种快感从心底油然而生,那是实现梦的快感,我高兴地把头转向老人,我知道他一定会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可我看到了他的眼神里那永远都掩饰不住的忧伤,只是今天浓浓地,像化不开的怨灵,让我难过,害怕,而后他又笑了,笑的悲哀而苍凉。
他说:“好孩子,你终于成了我们国度最伟大的画神。”说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转生离开,然后我看到了从他眼睛里滑落一滴泪,那滴泪,清澈地如同从天上降落到人间的甘露,能够安慰人的心灵,可是它却穿过我身体一层一层的阻隔,扎进我的心里,深深地刺痛了我。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老人没有我想象中的高兴,为什么他的笑要那么的悲哀而苍凉,为什么他要流泪?一切都是因为什么?我看着蓝天中那一抹自由自在的身影,一种冰凉彻骨的哀伤在我的周身一点一点的蔓延开来。
第二天,老人没来教我画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来?是因为昨天的事吗?是因为我成为了画神,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吗?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似乎从此以后,我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待我如亲人的老人了。我跑着离开了我的房间,我要去找老人,我要见他。他不可以就这样把我给丢了,不管我了。我冲出了门口守卫者的阻挡,我拼命的向老人的房子的方向跑去,可是我却怎么也跑不动了,双脚像被定在了原地,不论我怎么跑,如何挣扎,始终都无法前进半分,我大声的喊,我喊“先生”,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听见我的喊声,多么希望他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笑着对我说:“孩子,别怕,我在,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呢。”然而,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依旧在原地,依旧没有老人的身影,没有老人的声音,连周围的景色都在一瞬间变得黑暗无比,那如墨的黑暗犹如地狱中的魔鬼向我侵袭而来,我努力挣扎,我想挥开黑暗,我想看到我周围的景色,我想看到老人,可是我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暗,我觉得我的身体在慢慢地倒下,慢慢地失去知觉。
当我醒来地时候,我第一眼看见地不是老人,而是那个可恶的男孩,他笑着看我,那笑就像是世间最邪恶的灵魂,让我讨厌,让我犯呕。他说:“我曾经说过,一旦你成为了红柳国最伟大的画神,你就会成为我的王妃。”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笑了:“我说,可是我还没有成为你所谓的画神呢。”
男孩依旧带着他那邪恶的笑,似乎那笑是一个被定了格的人皮面具,就那样被贴在他的脸上,从来不曾改变一下。他俯身到我的耳旁,他的声音轻而柔,他说:“这么说是雨画师在骗我呢,我是不是该好好的惩罚他呢?还有,你的父母,他们总是比我更期待你能够成为伟大的画神呢。”我惊诧的看着他那亘古不变的面容,我知道了为什么我没有见到老人,我知道了老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悲哀了。他知道一切,从我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了解我的一切,但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一切顺着它原有的轨道迹发展下去。我的梦想,它成功了,然而,它却不是我心里需要的梦想了,我的热情,我的坚定不移将要为什么而服务。我的梦想,它不在属于我自己,它是属于我和所有人的期望,它是我和所有人共有的东西。我没有自由,它也没有自由,什么都被束缚住了。我的灵魂,依旧还是被束缚了,我的坚持,在这一刻变得苍白而无力,我恨,我痛。我恨恨地看着男孩,我告诉他,我成了他们心中希望的画神,我可以答应他的一切条件,但我必须要看到老人,见到我的爸爸妈妈。他答应了我的条件,然后仰起头,放肆地大笑着走出我的房间。我重新躺回床上,我想,我一定是做梦了,可这一切怎么会这么地真实,如果是梦,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还不曾醒来,如果是梦,我的心怎么还会如此的痛。
后来,我还是没有见到老人,我也没有见到男孩,他们就像是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我想念老人了,有他的时候,我总会无忧无虑的笑,有他的时候,我的忧伤从来都不敢太张扬。可是,现在,我的痛溢出了心房,他却不见了,那个可恶的男孩把他弄到哪里去了呢?
我又开始画画了,这是我成了所谓的画神之后,第一次提起笔。我画各种奇嶙怪状的山石,古怪精灵的鸟兽,各种奇花异草,画我最喜爱的红柳和珍珠,然后抛向空中,让它们变成真的,坐落于红柳国的各个地方,让他们自由得飞翔于广阔的天空,让它们自由地竞相开放。我开始描绘人的图像,我画我的爸爸妈妈,我画老人,我画我想象中的人,可是这些我却不能也不敢让他们变成现实。直到有一天,我画出了我的安学宇,他黑色的短发,白色的衬衫,哀伤的眼神,带着微笑的脸庞。我把那张画放在桌子上,愣神的看着,安学宇,他去哪了,我曾经以为我可以自豪告诉他,我完成了我的梦想,可是,如今的我,却再也没有资格告诉他我完成了我的梦想,他是那么的希望我不再悲伤,然而,我的悲伤却是越演越烈,这种被束缚被压抑的生活,很累,也很痛。我趴在桌子上,忽然觉得好累,累得身心俱疲。迷迷糊糊中,我觉得我的手臂下面的东西在蠕动着,我猛地抬起头,我看到了男孩的那张人皮面具,我想快速地收起我的画,可还是晚了一步。我看到男孩看到那幅画时,他脸上那邪恶的笑不见了,它被愤怒和惊讶所代替了,然后他发疯似得撕扯着那幅画,那是安学宇,他怎么可以这么不可理喻地说撕就撕,他那样的一个疯子,怎么会懂得他撕掉得不仅仅是一幅画,他怎么会懂得他撕掉的是别人的一份思念,撕痛的是别人的心,我同样发疯似的跑到他跟前,抢夺那幅画,我打他,踢他,可还是没有用,画终究是碎了,碎片被扔在空中变成了飘零的雪花。在这一刻,我才不管他是什么人,我才不管他主宰着多少人的命运呢,我也不管我今后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我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填满了整间屋子。
我仇恨的看着他,手指着他的鼻子,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音调放肆的大声地喊:“总有一天,我要用我画出来的千军万马将你践踏至死,我的承诺永远都不曾改变。”我想哭,却没有眼泪。
男孩的手像鬼魅一般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掐在我的脖子上,他的眼睛里透发出的煞气就快要将我吞噬了,他慢慢的将脸靠近我的耳朵,用一种很轻的语气说:“你知道你在画什么吗?”接着他的脸在我面前无限放大,他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喊道:“你画的那是恶魔,一个彻头彻尾的能将你毁灭的恶魔。”
然后我看到他变得通红的眼睛,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我的呼吸再也不顺利,我的灵魂在慢慢的脱离躯体。我笑了,这样真好,再也不用被束缚了,再也不用背着那些无用的承诺和压抑,再也不用承受如此不堪的压力了。就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朵里,他说:“惩,你不可以这样对她,她是这个红柳国的画神,是帮助你掌管这个国家的未来的王妃。”
然后我感觉到我脖子上的魔爪不见了,我跌坐在地上,男孩嗜血的眼睛看着我,而后仰天大笑,笑声震颤了整个房间,令人惊悸。我看到老人熟悉的身影挡在我的前面,他的背不在微驼,而是变得挺拔,好熟悉的背影,老人到底是谁,会让我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呢。
男孩的笑终于停止了,他平静的看着老人说:“雨,你想违抗我的遵旨吗?”
老人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变得波澜不惊,他恭敬地回答道:“没有,我只是做我该做的。敏君,她没有错,错的只是我们这个红柳国的制度,泯灭人灵魂的制度。”
男孩冷笑了一声说:“制度,你没有资格跟我谈制度,我是惩,是代表着这个国度的法律,权利,最后还要代表这个国家的大智慧者,我可以惩罚任何一个人,我想问,在这里,谁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谈制度,谈权利,谈智慧。”
我坐在地上笑了,笑地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变形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狂妄的人,狂妄到让人忍不住要鄙视。男孩凌厉的眼神扫过我的脸庞,他问:“你笑什么?”
我在地上弄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坐着,我抬头对上他那吞噬一切的眼神不紧不慢地说:“我在笑一个狂妄自大地人,狂妄自大到把权利、制度、智慧,都当做了自家的菜,自家的点心,说吃就吃。可是你别忘了,权利、制度、智慧,都是你的子民给你的,而不是你信手拈来的。你待你的子民好,你就能收回权利,管理好制度,体现智慧;你待你的子民不好,你所说的这些都只是空想而已。你可以滥用你的权利治你的子民于死地,但你将永远失去这个国度。”
男孩又开始狂笑起来,我对着他笑地不停地抖动的身体冷冷地说道:“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发疯是你梦寐以求的嗜好呢。”
男孩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我说:“别忘了,你将来可是我的王妃,我伟大的画神。”
我毫不退缩地看着他说:“如果我不想呢。”
“你觉得你有选择的权利吗?”他慢慢地蹲在我面前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笑了,笑的灿烂,我说:“是谁规定的我没有了呢。”
男孩再也没有说话,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那张属于他的人皮面具。他慢慢地站起来,从老人面前掠过,然后向门外走去,我看到他眼里闪现过的一抹残忍和厌恶,也看到了老人挺拔的身躯再次颤抖了一下。男孩的笑声又回荡在整个房间,乃至整个国度。我慢慢地站起来,平静地问老人:“先生,这么长时间你去哪了?我都找不到你了。”
老人微笑了一下说:“去了我该去的地方。”
好熟悉的一句话,是在哪儿听过的呢,到底是谁说过的呢。我看着老人,恍然大悟,他很像安学宇,原来那种熟悉的感觉是来自安学宇,那双泪眼朦胧地带着哀伤的眼神,他画的那幅画,他对我的好,他挺拔的背影,他说这句话时的口气,都和安学宇出神地相似,我笑了,笑得悲哀,这么像安学宇的人,却同样也要被人约束吗?我和安学宇,曾经因为老师的一句话,不再成为同桌,为什么,到了这个不知所以然的地方,我们还是要如此的悲哀呢?我把头靠在老人的肩膀上,我难过的快要窒息了,我说:“先生,你很像一个人,你和那个人一样,在我心里的位置是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
老人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好孩子,不要再悲伤,你要努力去完成你的梦想。你还有机会,不是吗?”
我惊诧而疑惑地看着他说:“我的梦想,我还可以吗?我还有力气去争取吗?”
老人和蔼的笑了,他说:“你觉得你还有能力去争取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那么你就还有力气去为自己争取,你要知道,梦想,是不需要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束缚的,它是属于自己的,它不是被人用来奴役的,同样,只要你的心中有梦,就要大胆尝试着去寻找它,追逐它,要知道,一个人的灵魂没有被压抑的时候,他的整个人才是自由的,完整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的梦想实现了,剩下的,我只是需要不被约束的灵魂和自由。我告诉老人,我想爸爸,妈妈,还有那个很像他的人,老人笑着告诉我,我很快就会见到我想见的人。我总觉得老人有事不曾告诉我,那件事既关系到他也关系到我,否则他不会一个字也不会说的。但是我没有问,我知道只要时间一到他就会告诉我的。老人离开的时候,他给我最后的嘱托就是:让我要小心惩,他说他可以惩罚任何一个人,他是一定能够做到的。我说我知道。我傻傻地看着老人离开的背影笑了,这一刻是多么地美好啊,我可以像相信安学宇一样得相信老人,再也不会觉得自己的灵魂是孤独的。
昨晚的一夜,我睡得很好,我再也没有像昨晚那样安安心心地睡过了。我打开窗户,看外面的红柳,池塘,假山,天空中的小鸟,明媚的阳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蔼,可爱。我收拾好一切,坐在桌子前面开始画画,我画了安学宇,那个存在于我心灵深处的安学宇,当我带着愉快地心情画完最后一笔时,一个带着焦急的女人的声音在我的门口响起,我打开门问她怎么了,可是她告诉我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轰炸在我的头顶,响彻到我的心里,如此美好的清晨,却突然间暗然失色,她说:“敏君,雨画师他昨晚逝世了。王请你去主宫。”
我放声地笑了,笑的好苦,笑的无助,笑的悲伤。我想让我的笑穿过空气,越过红柳,肆虐过整个主宫,我想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知道,他们的这些所作所为是多么的愚蠢至极。一定是惩吧,除了他,有谁还可以这么轻易地伤害到老人。那个惩始终是没有放过先生呢,他昨晚的那一抹残忍的笑,是不是就已经注定了先生生命的终结呢。他是在向我展示他的权利,他的制度,他的智慧吗?他是真的可以残忍到这种地步啊。那个报信的女孩看我的样子就像是看着天底下最好看的笑话一样,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很好,只不过是高兴地想笑笑而已。我终究是去了主宫,就算是惩的阴险的计谋完成了,我的尊严被他无视的踩在脚底下,我还是要去。我跟随女孩来到主宫,撕心裂肺的痛充斥着我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寸骨髓。我走到门口,看到了放在主宫中间的棺木,盖子靠在一旁。里面安静地可以清楚地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我慢慢地走过去,我怕看到老人的脸,那双熟悉的眼神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先生的一切,我所熟悉的一切,就在昨天晚上彻底的消失不见了?我还是看到了老人的脸,白色的头发凌乱的覆盖在脸上,苍白的面容留着痛苦的痕迹,白色的衣服已被剑划得破烂不堪。我看了一眼带着人皮面具的惩,然后把眼神又移向先生苍白的脸,我温柔而冷静的近乎冰冷的声音在整个主宫回荡开来,我说:“惩,是你杀了他吧。”
“我伟大的画神,你要知道,即使我可以随心所欲的惩罚一个人,可也只能是奉命行事而已。”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带着戏谑的味道。
“呵呵,那么你奉的是谁的命呢?”
“红柳国最高的主宰,我们的王。”
我淡淡的笑。我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位,本来可憎的面容在此时此刻更让人增添呕吐。
我说:“原来你就是始作俑者啊,红柳国的王者。我总是认为,你的能力会比你的这位有着超级智慧的惩高上一个阶层,结果发现,你连他的千分之一都不如。”
他冷笑一声说:“是吗?那么你怎么不想想杀死他的人是你呢?”重而冰冷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剑刺进我的身体里,然后刺痛我的心脏。
我站在棺木前的身子一个站不稳,我觉我摇摇欲坠。是我杀了老人吗?就因为他为了救我而挡在了惩的面前吗?就因为我不能死,所以就必须要让他来偿还吗?我气血翻涌,眼前开始旋转了,有腥咸的液体在嘴里膨胀,我张开口,液体喷涌而出,原来是血。我大口大口的吐,吐在先生洁白地衣服上,溅到他纯白的头发上。然后惩走进我的身旁,俯身到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你认为,现在还有谁可以跟我谈条件。”
2012年6月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