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学校去吧。”我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张阳说了声再见。在那一刻,我看到了张阳灿烂的笑,那笑像冬天里的太阳,能够温暖人的身体,也能够温暖人的灵魂,可是我想她的心里一定很难过吧。我是很坏的吧,我怎么可以让那么多的人因为我的过错而受到惩罚呢。我和安学宇离开了那个让人舒服的房子,太阳已经落下去了,黑夜正在一点一点的笼罩着这个渺小的县城,我看着远处天空中的黑云,心里有一刻的恍惚,它多么像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想要吞噬它临近的云层。我的灵魂,是不是早已经被这个社会的教育方式给完全吞噬了呢?没有属于自己的梦想,我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体,在这个社会中麻木的穿梭,为了父母或是老师的那所谓的期望,在不停的努力,不停的挣扎,不停的压抑自己。我真的好讨厌这样的自己,总是在想到我那破碎的梦时,心里那早已根深蒂固的泪花就会无限放大,大到在我的心里的每一个地方都蔓延过它的痕迹,然后矛盾就会无限升级,让我无所适从。安学宇,他总是那个在我灵魂沉沦的时候拯救我的人。
安学宇没有送我回学校,他带我去了中心广场,那里已经亮起了灯,将黑蒙蒙的广场照亮了。我们坐在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很迷茫。
我问安学宇:“你说,这么多的人,他们的梦想会是什么呢?他们会不会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去伤害身边爱他们的人呢?他们流泪的时候会是因为什么呢?”
安学宇看着远方轻轻一笑:“我想有一部分人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有一些人,他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是盲目的在适应生活,还有一部分人就是你这样的。”我转头看向安学宇,我想在这两年里,他学到的不仅仅是作画的手艺,他懂了很多,看透了梦想与现实之间的意义,也只有他才会这么认真的回答我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这样的安学宇,我怎么能够舍得抹平这样的安学宇在我生命里的回忆,然而,事实却是我必须这么做。我觉得夜里的寒冷透过我的皮肤,血液,细胞,直至渗透到我的心里,令我忍不住颤抖起来,我想哭,但是眼泪那种奢侈品怎么会让我得到呢?
午夜的广场安静的如同没有呼吸的人体,我和安学宇背靠背的坐在避寒的楼阁里看那被灯火照的通明的天空。我们没有说话,或许沉默正是代表了我们之间的千言万语。我拿起安学宇今天提着的白色纸袋,里面装着几张卷着的画和一些颜料,这是他送给我的。他说,他总是希望有那么一天能够看到我用我的心情描绘出来的画。”
因为张阳,我没有告诉他,其实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背着父母买了属于我自己的颜料,拥有一个属于自己梦想的世界。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已经画了很多的画,因为他的存在,我没有真正的放弃过我的梦想。可是,当我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痛荡漾着弥漫在整个黑夜中,我痛彻心扉,安学宇始终不曾放弃过我。然而,在我们之间存在的不仅仅是一个张阳,还有来自家庭的教育理念,还有属于我自己的问题。张阳,那个犹如冬天里的暖阳的女孩,那个跟安学宇有着共同追求的女孩。我的梦还是碎了,在我知道安学宇要和她去很远的地方的时候,就已经碎裂开了,我的梦就此结束了。或许我的梦想从来都不曾完整过,就在我开始给母亲和老师做出承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碎了。只是因为安学宇的出现,我才将那已经碎的不成样的梦想捡起来粘合在一起。现在,支持我的那一丝信念的城墙倒塌了,它是彻底的从我心底瓦解了,我的梦想,代表我梦的安学宇,从此以后只能被我封印在心底的最深处。我有恨,有怨吗?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但是我应该去恨谁、怨谁呢?恨自己,怨父母,怨老师,还是怨社会上永恒不变的教育?我从纸袋里拿出那几卷画,铺开在我的膝盖上。第一幅画就是我刚进房子里时看到的那幅夕阳画,第二幅是我进去之后他画的波涛汹涌的大海画,第三幅画大概是我跟张阳说话的时候他画的。上面是一片红柳森林,火红的叶子直直的映衬在我的心里,它洋溢着的青春的热情在画里流淌,奔放,久违的红柳是那么的可爱而悲伤,在红柳森林的一片泛着黄色的土地上,到处飘落着红色的柳叶,在那里站着一个侧脸的女孩,她抬头望着红柳,长长的头发垂到腰际,似乎在随着轻风摆动,一滴清澈的泪水挂在那面侧脸上,嘴唇紧闭着,白色的衣裙和长发一样,随着风在摆动,红柳所表现出来的火红的热情和女孩的悲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那幅画可以成为现实,我想我会听到衣裙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也会被女孩的悲伤所感染。在画的背面,写着犹如散文般的几句话:
你是我画里的一抹精魂
伴随我走向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
你沉沦的灵魂
我要用什么力量才可以拯救
你忧郁而迷茫的眼神
什么时候才可以变得清澈不再悲伤迷离
你灿烂而冰冷的笑容
什么时候才可以变得温暖如春
你填满无奈和悲哀的心房
怎样才能够让快乐代替它们而存在
你约束而压抑的心灵
怎样才可以得到解脱
你虚无缥缈的梦想
我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它成为你的现实
我的心在看完这些话之后,开始被疼痛撕扯着,撕得一片一片的,然后每一片都能透发出悲伤来,淹没了我的心智,心里的雪不期然地飘扬起来,覆盖了每一寸地方,冻结了流动的血液。我把头埋进臂弯里,我好难过,可我却什么也不能做,我听见安学宇在纸上作画的声音,他又开始画了吗?他怎么会这么大的精力呢?他的画总是让我疼得不知所措。我从书包里拿出笔,在那些话的后面接着写道:
你是属于我的天使
就在我埋葬了我的梦想的时候
上苍把你赐给了我
他让你打开了封印在我灵魂深处的梦想
你是属于我的拯救者
总是在我灵魂沉沦的时候
会不经意的伸出你的双手
将我从无尽的黑暗中解救出来
你是属于我画里的人
在很早以前你就已经走进我的画里
只是我的画里的空间是死亡世界
我怎会舍得你去冒险
你是承载了我梦想的人
你所有的冷漠和哀伤皆由我而起
那是上苍的恩宠出现了错误
还是我和你的相遇本身就是个错误
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靠着安学宇睡着的,直到安学宇推我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我们就那样在避风阁里坐了一夜。我看到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放到袋子里。
他送我到学校门口笑着说:“你始终还是以前的你,一点都没有变。”
我打趣地说“搞不好,未来的某一天你见到我时 ,我已经变了呢。”
我开始笑,笑的很灿烂,可是心里的痛却已泛滥成灾,冰凉的清晨,如同我冰凉的心。我知道安学宇今天就要走了,回到应该属于他的地方去了,我没有对他说送别祝福的话,也没有和他说再见,我真的怕,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那是一种很奇妙的预感,我觉得只要他走了,我的一切就会坍塌成一片废墟,心里再也没有期盼,没有想法,没有梦想,剩下的只是沉沦在无味的生活中,以后的我们,谁也不再承载谁的梦想,我们只属于单个的自己。我转身走进学校,走的很慢,我想回头看看安学宇是否还在,想在确定一下,他,安学宇是走进我画里的那个人,同时也是让我走进他画里的那个人。走出十来步之后,我回头了,我看到安学宇依旧站在那里的身影,我笑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吧。他向我招了招手,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快步向里面走去,我听见心里有东西碎裂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我的梦想,它正在一点一点的碎裂,是真正的碎裂了。可是令我惊讶的是,在我转身的那一刹那,我感觉到我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有液体在我的眼眶里蠕动。我有眼泪了,在安学宇离开的时候,我竟然流泪了。积蓄已久的悲伤和眼泪,在这一刻要得到了释放了吗?我走着,任由泪水划过脸庞,我向右转弯,一道墙割断了我和安学宇的视线,我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我,我蹲在地上使劲的流泪,泪水打湿了我蓝色的衣裙,我为什么会流泪呢,为什么会是在安学宇走的这一天呢?
该走的总是会走,该来的还是会来。在临近高考的这段日子里,我彻底的抹除了心里的那一抹灵感,连同安学宇一起,他们不在是我生活的重点。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拼了死命的去完成那许多人的期望。 时间匆匆流逝,高考终于结束了。在等待命运的宣判时,我只有用画画来消除我的烦恼和担忧。每天,我都拼命的画画。画黑暗中的魔鬼,画我向往的红柳和白色的珍珠,画我童话里的国度,画一个即将灭亡的国家,画人们的随波逐流,想着我为什么会因为安学宇的离开而掉眼泪。
高考结果终于出来了,很不幸运的是,我落榜了。我看到家人失望的神情,我痛,同时也有一种迷茫的恨。在人们眼里,对于孩子们的教育怎么样才算是成功的呢?是按照大人们的意愿一直走下去,还是按照孩子们的某种爱好让他们自己发展呢?我不知道,也许我也没有资格说知道。在我们中国的社会里,这时候的孩子总是懵懂的,叛逆的,只要孩子们的所作所为超过了大人们的控制范围,那么这个孩子就已经被定义为不可教的坏孩子,所以他们总是老早的就为孩子想好了未来,让孩子随着他们的意愿走下去,从来都不会给孩子们留出一点属于他们自己的空间。孩子们的梦想是空的,即使有了梦想,也会因为社会的现实而被打回原形,所以孩子么们总是会沉沦在大人们为他们设计好的现实里,驱使着早已麻木的躯壳拼命的努力着。我真的不想沉沦在这早已设计好的圈套里,我想去学我的画,我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路,那才是我想要的,我想告诉爸爸妈妈,我要去走自己的路,我想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梦想和生活方式。我不想安学宇来承载我的梦想,那是属于我的,是任何一个人也无法承载的。可是当我还没有把这一切告诉爸爸妈妈时,爸爸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去上复读班吧。”
我听到之后害怕了,高中那枯燥无味,空虚的精灵一直缠绕在身边的生活,我又要去过一年那样的生活吗?我的青春要再次浪费在那里吗?我恐惧的全身都在颤抖,我讨厌那样的生活,又怎么会拥有一颗上进的心去面对纷至而来的压力呢?我第一次学会了叛逆,第一次对爸爸说了一声“不”,我对爸爸妈妈说,我喜欢画画,我要去学画画。爸爸妈妈沉默了,妈妈又开始轻轻的啜泣,我的疼痛又开始延续,我不知道他们的沉默是代表什么意思。很久的沉默过后,坐在沙发上的爸爸叹了一口气说:“我想知道即使你学出来了那个东西,你要怎么才能养活你自己,养活你将来的一个家。人总是要为以后打算的,挑一个在这个社会吃香的专业,到哪总会有自己的一口饭吃。再者,学习那东西的花费一定很大吧,以后的生活道路一定很难的吧。我们这一代没有人有出息,就靠你们这一代了。人家的儿子女儿都可以考上大学,我就不信你不可以。朝里没人难做官啊,千古不变的道理,你好好想想吧。”
我笑,看吧,这就是我的爸爸的期望,他总是把自己的期望强加到我的身上。这次我是保持沉默了,爸爸的话犹如钉子一样钉在我的心里,哥哥他也是有梦想的吧,是不是他的梦想也被爸爸这样的话击的破碎不堪呢?现实就是现实,有些人手一伸,什么都可以容易的拿到,有些人,即便奋斗的伤痕累累,也不会得到预期的结果。我有恨,可是应该恨什么?
这一夜,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迷茫,无奈,我该怎么办呢?如果是在以前,有安学宇在,有了爸爸的这句话,我就会不顾一切的陪着安学宇去画画,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复存在,安学宇走了,连同我的梦想一起带走了。我的心狠狠地痛过了,梦碎了,再也不能黏合起来了。忽然我发现,我的梦想之于我而言,竟然真的没有以前那么渴望了,它已经在时间的折磨下变得支离破碎了。我想大声而放肆地笑,为我已经消逝的梦想而笑,然后我觉得眼角有液体滚落,划过脸庞,落在夜色里,我哭了,我流泪了,我再一次流泪了呢,为什么又会流泪呢?是为我即将要消逝的梦想而流泪吗?我又想起了安学宇走的那天,那次我也流泪了。那天安学宇是走了,同时我也听到了我的梦碎裂的声音,所以我流泪了吗?到底我是安学宇的梦想,还是安学宇是我的梦想呢?我在夜色里笑了,很无奈的笑了,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错了呢?
2012年6月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