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着你倾城华裳,谁为你笙歌断肠。
———题记
一:他曾窥见过一只受伤的兽
青木镇。
雨水冲刷过的青石板,坑坑洼洼的路面积水,倒映了来来往往的人影、繁杂。潮湿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气息,竟在原本干燥的夏日透着些许凉意。青木镇,这座落在南方的小镇。除了酷似上海弄堂一样的建筑风格,别无特色可言。在薇琪眼中这座小镇,喧嚣、暗哑、流言蜚语,在孔子思想的封建教条之下,带着可怜又可悲的循规蹈矩。与外面繁华的都市几乎快要断绝联系,只剩下阴毒和猜忌、勾心斗角,像熬开的一锅毒药,连翻滚着的气泡和升腾起的水汽都是疯狂的叫嚣。
傍晚,薇琪推着单车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当她路过弄堂的时候,几个纳凉的妇女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三道四是在所难免的。流言蜚语,是她们唯一能用来娱乐和解闷的事情。巴不得谁家出点糗事,成为她们茶余饭后的笑柄。就好像没有了这些,她们就会失去生活的重心。每当看到她们那一张张蜡黄的、上面嵌着死灰一样的眼睛,偶尔笑起来牙齿上还粘着菜叶的脸,薇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对她们除了憎恨,还有一丝悲怜。
“薇琪,你还不快点回家。你家好像出事了。”说这话的是苏凯的母亲,和青木镇的所有女人一样,都热衷于八卦,热衷于围观,甚至比起她们有过之而无不及。薇琪看了她一眼,看见她死灰一样的眼睛,头发凌乱的随意堆在头顶,曲着腿坐在矮凳上,一脸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薇琪低下头,迅速的朝家走去。该来的终会要来。
夜晚的青木镇又淅淅沥沥的下着雨。薇琪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布娃娃。家里所有能看见的东西都被毁坏的面目全非,地板上还有斑斑血迹。死了吗?薇琪麻木的想着。风带着潮湿的空气夹杂着雨灌入这个已经荡然无存的家里,薇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最敬爱的父亲和最敬爱的母亲,终于走了。
薇琪的家境原本在青木镇算是上等的了,爷爷是教书的,奶奶会刺绣,手工是极好的。爸爸长年出门经商,妈妈贤惠。是青木镇的人一直羡慕的小康之家,大户人家。随着爷爷、奶奶的相继去世。爸爸生意失败,从此一蹶不振,每天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滥赌,喝得酩酊大醉就回家打老婆、打孩子出气。母亲渐渐在忍耐中爆发,争吵,然后像狗一样撕咬对方。曾经薇琪引以为傲的父母,曾经那样的仰慕过,到最后她蜷缩着身子躲在黑暗的角落,不敢哭出来,也不敢去相信这会是真的。她抱着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捂住耳朵,不想听见吵架声、他们互相扭打的声音,不想听见同学嘲笑的声音。可是薇琪每天都做着同样的噩梦,一做就是十年…………
雨渐渐大了。突然想起什么,薇琪转身跑进了雨里。她拼命的奔跑,雨落地破碎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小镇。那条青木镇唯一通往外面的马路,漆黑一片。薇琪的眼泪倾泻而出了,他们已经将她置身事外了。没有累赘的生活,很好是吗?薇琪抚上手腕上的疤,曾经那条疤的伤口深可见骨,那晚他们吵架了,连自杀也要拉着她一起。她拼命的反抗,拼命的挣扎,看见她的妈妈用刀狠狠的划向她的手腕。血,落地的温柔。薇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一切的闹剧,结束了。
路,遥遥无尽头。薇琪一步一步走回她的“家”,头顶不知何时没了雨声。薇琪抬起头看见了一把伞,转而看见了苏凯的脸。他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许久,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不要哭了,赶快回家吧!”说着,就要替薇琪擦眼泪。薇琪却一把抢过手帕,掷在地上,狠狠的推开苏凯,转身跑掉了。苏凯一个趔趄,站稳了脚,看见薇琪在雨中奔跑的背影,心上有一处隐隐作痛。他以为是薇琪害怕伤害,其实他不会知道一只兽受伤了,它会拼命攻击别人来泄愤,然后独自舔伤口,它受不了有人安慰它。地上的手帕,无声的哭泣着。
十七岁的薇琪,独自一人住在自家的祖宅。她的父母离开了终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哪怕是只言片语。
十七岁。对于薇琪来说是新生的开始。是堕落的最初。
二:犹记得,难相忘。
青木镇只有一所高中。薇琪和苏凯都在那所高中。
原先名列前茅的好学生柳薇琪,居然和小混混混在一起。打架斗殴。这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在旭日中学,以添油加醋的方式传开。而薇琪加入了混混的行列,成了混混老大的女朋友。打架出了名的不要命,很快就在混混里树立了权威。所有对她期望很高的老师,也由恨铁不成钢变成了视若无睹。
散学之后。苏凯追上了薇琪。一把拉住了她,看着她穿着低胸装,超短裙,忽的就红了脸,脱下校服披在薇琪身上。红着脸说:“这样穿不太好,学校男生看你,你肯定要吃亏的”,说着帮她拉了拉校服的一角。薇琪推开苏凯的手,冷笑着:“怎么?你也想像你妈妈一样嘲笑我,在背后骂我野种。我乐意这么做,你管不着。你以为你谁啊”,脱下身上的校服仍在苏凯的脸上。这时,周青来了。他就是旭日高中的混混老大,也是薇琪的男朋友。刚好看见苏凯替薇琪披上校服,走上前去,一脚踢开苏凯,啐了他一口,说:“我的女人你也敢动,给老子打”。其他的混混听罢,一拥而上,对苏凯拳脚相加。
“算了吧,我们走,不要理他”,薇琪冷冷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看不出她是否担心着苏凯。看了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苏凯一眼,就拉着周青径自离开了。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了,苏凯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一瘸一拐的走了。
夜晚的青木镇格外安静。除了住在薇琪家旁边的苏凯家,不时的传来打骂声,扰得薇琪心烦。躺在床上睡不着,薇琪起身关窗,从窗子看见苏凯家灯火依旧亮着。苏凯妈妈挥舞着藤条,高高举起狠狠的落在跪着的苏凯身上。大声的骂着,:“混小子,叫你和别人打架,没事惹那种女人干嘛,叫你多管闲事。”苏凯就这样跪着地上,一声不吭,不躲不闪。“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我一手把你拉拔长大,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苏凯听到了“爸爸”两个字,浑身颤抖。头重重的磕向地面,声音略带哭腔的说:”妈妈,对不起。我以后不打架了,以后会乖乖听你话。“世界又归于宁静了,只是那哭声一直缭绕不绝,带着一丝不甘心。
薇琪躺着,眼睛在黑暗中睁得极大。可是眼泪还是涌了出来,泛滥成灾。继而变成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苏凯而哭,还是为了她自己而哭。但这一刻,她的眼泪是真的。她一遍一遍的想着,苏凯,你看,你终于尝到我曾经的滋味了吧。那种疼痛,你体会了吧。很久以前,你高高在上的看着躺在地上犹如丧家犬一样的我,现在你也一样。我痛着,我不要你比我好过。眼泪,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青木镇的日子是冗长而又缓慢的,像个迟暮的老人,步履蹒跚的不肯走到日落。依旧是流言蜚语,日复一日的在弄堂重演,带着晦涩和阴暗。只是苏凯再也不曾找薇琪说过话,偶尔碰见了,也只是站在远处看一看,然后迅速的走开。少年的心事,无人知。薇琪的疯狂也只有看到他才会,收敛一二。曾经那么喜欢过一个人,再怎么遗忘和伤害也会触及心灵。说不在乎,才真的是假。
若就此两两相忘,就罢了。偏偏时光不允许,偏偏动了心魔,难再平静如常。只是伪装,找个借口不受伤。你依旧是当初那个白衣少年,只是我再不是当初的薇琪。我沿路途往回走,途径你的盛放,然后我嘴角含笑的兀自老去,老到你再也辨认不出我的样子。
青木镇。十七岁。再见,少年。
三:卸下的防备,风化的诺言。
打架。抽烟。涂鲜红的蔻丹,薇琪像极了一种动物——猫。妖,带着攻击性。或许像她这种连美都是那样咄咄逼人的生命,才会放肆的如此彻底。第一次喝酒,薇琪被呛得眼泪不由自主的流。渐渐地,她嗜酒如狂,就像当年她的爸爸一样。烂醉如泥。酒喝到胃里,慢慢发酵的变成气态从身体里散发出来。这种麻痹的感觉正是她想要的,要是真的能,醉了就好了,最好连心也醉了。
“以前多好的一个孩子啊,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了”
“看她那狐媚样,指不定勾搭多少男人呢”
“听说她爸妈离婚了。”
…………
弄堂里又开始谈论了。薇琪迈着猫一样的步子,轻盈的走过。心里泛着一丝冷笑,有些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就是闹剧、笑话,真正报应到自己头上就是悲剧。她倒真的想看看,她们的下场会怎样,到时候她们的表情是怎样,倒真是令人期待啊。只是开始,还未结束。
当薇琪被一群小混混逼到死角的时候,那种绝望吞没了她。她知道她跑不了了,这是周青的死对头,她不过是他们之间互相报复的筹码。一个筹码玩完了,还会有新的筹码。
“柳薇琪,跟哥们几个走吧。周青那个窝囊废不能保护你的,跟了我,你就有福了”,染了黄头发的小混混冲着薇琪龇牙咧嘴的笑,让薇琪想起了弄堂里的那些女人,也是这副令人作呕的嘴脸。
“这里的女孩多得是,你都说了周青是窝囊废,他是窝囊废都能找到女人,你会找不到女人吗?这说明你连窝囊废都不如。”薇琪笑吟吟的说着。既然逃不掉,输也要输的有风度。“小妞伶牙俐齿啊,老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兄弟们——哎呦~~”话还没有说完,黄头发的小混混就捂着头痛苦的蹲在地上呻吟着。薇琪睁开眼看见了苏凯手里拿着的板砖,他气喘吁吁的颤抖着。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薇琪的手,拼命的跑。小混混们反应过来,老大被人打了,一起追了过去。
呼吸声。脚步声。心跳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着,好像就快到终结。四周渐渐静了,苏凯和薇琪藏在小巷子的黑暗处,薇琪的脸紧贴着他的胸口,清晰的听见少年因剧烈奔跑后急促的心跳声,还是起伏的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依稀感觉到少年淡淡的体温。薇琪竟然有些贪恋这种温度,这比酒更让她心安。
“没事了。他们已经走了”。苏凯放开了她,轻轻说着。
“谢谢你”。第一次说谢谢,对他。这样的感觉竟是释然。看见苏凯笑了笑,转身就走。薇琪赶忙跟上去,不料一走就跌倒了。脚踝传来刺痛,看来是刚才奔跑的时候崴到的,没想到到现在才发觉。不远处的少年又返回来,蹲着察看她的伤势。“都肿了,还能走吗?”苏凯扶着薇琪慢慢起身,发现她站都站不稳,别说走路了。
“来,上来,我背你”,说着就半蹲着,让薇琪方便上来。“谢谢你”还是这一句,薇琪就爬上了苏凯不算宽厚的背,但是很温暖,是真的。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帮我,明天会怎么办?”薇琪问。
“没有想过。看见你有危险,当时什么都来不及想”。
“你妈妈知道了会怎么样?”
“不知道。我认个错嘛,不必担心。”
“村头的桃花开了吗?现在这时候桃花正开吧~~”好似喃喃自语,又好像在问苏凯。
“开了。很漂亮。我早晨路过的时候看见了。如果你喜欢,我以后可以每年都带你去看。”
“嗯………。嗯………”迷糊的听完了苏凯的话,睡意就来了。我带你去看桃花。薇琪的嘴角轻轻上扬。
夜色中,少年缓步走着。脸上淡淡的笑,只有此刻才真正感受到拥有。就此白头,该有多好。就此老死,该有多好。彼此都不要伪装的那么辛苦,就像他初见她倔强的跪着地上,她的父亲用棍子打她,她也一声不吭,不肯掉眼泪。他就想保护她,哪怕只是陪她哭一场。
还记得,年少倔强的你,遇见我。我,曾路过你的满目疮痍。
四:曾经相爱,最后也要拿爱伤害。
薇琪。是四月出生的。正值桃花盛开。奶奶说她是桃花女,一生注定命苦。现在想来真是一语成谶。
风,吹过。桃花飞舞,落了一地殷红。薇琪就这样傻傻的站在树下,任花瓣落满头发,落在肩上。还记得小时候,奶奶就坐在桃树下一针一针的绣着,给她说牛郎织女的故事。那些记忆不知何时开始走远,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花仙子?”苏凯突然出现在眼前,薇琪吓了一跳,露出惊诧的表情,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苏凯伸出手,在薇琪头上弹了一下。佯装生气的说,:“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昨天才说好一起看桃花的,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没看出来啊,薇琪同学,这么忘恩负义。”说完,从眼角偷偷看薇琪脸上表情变化。薇琪想笑,最后还是忍住了。
“没忘。你要是让你妈知道和我在一起,她一定会剥了你的皮”。薇琪说着,冲他做了一副鬼脸。就像小时候,每次欺负完苏凯一样,带着胜利的笑容。
“得了吧,我这可是舍命陪君子啊。貌似这君子非君子,好像是小人啊”。嘴皮子溜开了。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像极了为了抢糖果打架的幼稚小朋友。
“姓苏的。姑奶奶不陪你唧唧歪歪了,省的你回家又挨揍”。薇琪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嘴角含笑转身就要走。“柳薇琪——”苏凯突然喊她,好像是第一次喊全名。“我……喜欢你,喜欢你十年了”。薇琪怔了怔,十年,刚好也是她喜欢他的时间。可是,天使堕入地狱就回不了天堂了,至少在青木镇是这样。
“你丫真早熟,哈哈哈……“薇琪打着哈哈,说完自己笑得前仰后合。过了很久,才看见苏凯一本正经的盯着她看。”不要逃避,回来吧,薇琪做回原来的自己,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我会让你幸福。”
“苏凯,真正傻的人是你。有些事情注定是不可能的”
“你不答应我,我就在桃花树上刻上“苏凯爱柳薇琪””
“傻不傻啊你”
“再不答应我就砍树了啊……”
“……真不要脸”
梦境虽美,终会破碎。就让我沉溺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好学生柳薇琪又回来了。每天按时上课、不打架,不逃课,老师的脸上看着她时又是欣慰的笑。她和周青提出了分手,周青不答应,但是薇琪态度坚决。最后,周青扬言要她好看。不过逢场作戏,面子问题罢了。
放学后,苏凯用单车载着薇琪,驶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然后在快要到家的时候,薇琪迅速跳下他的单车,假装若无其事的从苏凯家门前飘过。偷偷的冲苏凯做鬼脸,每次逗得他发笑,让她遭受他妈妈的白眼。
“你心跳的好快哦”
“因为我的心,一直在说,薇琪,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哪如果有一天,你的心不再跳这么快。是不是说明你不喜欢我了?”
“不会的。除非我死了。不然我的心会一直为你奔腾”。
…………。
有人说,最好的感觉是,当我朝你看去,你已经在凝视我。
张爱玲也说,人生最大的幸福,是发现自己爱的人正好也爱着自己。爱,本身没有错,讲究时机。就像那首歌里唱: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曾经相爱,最后也要拿爱伤害。
五:我爱你,为了你的幸福,我愿意放弃一切--包括你。
青木镇会是一个梦魇,跟随薇琪一生。至死方休。
夜。苏凯依旧用单车载着薇琪回家,在他们到巷尾的时候被截了下来。一伙人拦住了他们,薇琪一眼认出那是周青。周青和他的弟兄们手里拿着木棍,一点点逼近她和苏凯。很快,他们就被团团围住。逃,没有可能了。
“薇琪,你提出分手。为了和这个小白脸在一起”。说着用棍戳了戳苏凯的脸,似笑非笑的问。
“周青,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牵连到其他人,你放他走。“薇琪意识到事情严重了,她很担心苏凯,很担心。
“我还没说什么呢,不用这样袒护他。我会吃醋的”。一把将薇琪拖进了怀里,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得见的声音对薇琪说着。
“放开她。你不配碰她”。原先在一旁缄默的少年,扯开周青抱着薇琪的手,瞪着周青愤怒的说着。
“有意思。不过,今天你和她只能走一个。自己选。”周青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苏凯,你走吧。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不行。我们一起走。我数一二三,然后一起跑。不要松开手。”两个人小声的商量着。
“周青,放他走吧。我留下。” “好,爽快!”
“薇琪,一,二,三——跑!“苏凯用力的撞开旁边的人。拉着薇琪的手,拼命的奔跑。就像上次一样,拼命逃亡。可是,命运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当他们匆忙跑进了一个死胡同,周青已经追上来了。
“跑?很能跑嘛。把那小子的腿打断。“周青一脸狰狞的笑着,他偏偏不去动薇琪,他要她知道。要她痛苦,她爱的人因为她变成残废,这样的感觉比死还要痛苦吧。
空荡的小巷子,飘荡着苏凯痛苦的呻吟。他努力的克制住自己,不让薇琪担心。雨点般的拳头,棍棒落在苏凯的身上。“周青,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不要打他了,求求你!”周青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猩红着双眼,疯狂的报复着。不知过了多久,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了。薇琪瘫坐在地上,滴泪成血。费力的爬向苏凯,抱着苏凯虚弱的身体,薇琪悲怆的哭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傻瓜,哭什么?哭了就不好看了,要笑。我喜欢你笑。”
医院的急救室外面,薇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抱膝。她觉得好累,好冷,世界都要塌陷了。”我儿子呢——我儿子呢——“那个曾经嘲笑、羞辱她的女人,因为匆忙跑来掉落了一只鞋,赤着脚、披头散发的像个疯子一样找她的儿子。薇琪曾经连做梦都在想着她痛苦不堪的表情,今天算是看到了,竟是这样讽刺。到头来,遭报应的还是她自己。
“阿姨,苏凯,在急救室。“薇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因为痛哭早已沙哑的不成样子。
“啪——“一声脆响。苏凯妈妈一巴掌打在薇琪的脸上,“你这个害人精,扫把星,害我儿子这样。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女人终于隐忍不住,痛哭出声。“当年,你爸爸和我的丈夫一起投资开公司。为了独吞股份,逼死了我丈夫。到现在你又来逼死我儿子,你们柳家没一个好东西——”女人越说越激动,上前撕扯着薇琪的头发。薇琪一动不动,肉体上的疼抵不过心上的疼,她反反复复说着同样的一句话:“是我爸爸害死了苏凯的爸爸”。只此一句,便是一条鸿沟。
苏凯的腿保住了,但是落下了毛病。走路只能一瘸一拐,下雨天会生疼。薇琪每天都来照顾苏凯,直到他日渐康复。“薇琪,还好你没有离开我,不然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苏凯拉住薇琪,轻轻的说着。
“傻子。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骗了你,原谅我离开你,原谅我,很爱你。
“恩,你不要离开,要一直在这里陪我”
房里的两个人,没发觉外面站了个人。她的手颤抖的厉害,嘴角咬出恶毒的痕迹。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你知道了所有,你还要不要爱了?
我爱你,为了你的幸福,我愿意放弃一切——包括你。
六:因为我爱你啊,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你啊
火。火光冲天。
薇琪想拉开门往外跑,发现门好像被人反锁了。窗户也被木头钉住了,她看见了苏凯妈妈怨毒的眼神。朝着她说:“我故意把苏凯送走了,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浇了很多汽油,没有人救得了你。这么多年,我把苏凯保护的那么好。他根本不知道他爸爸怎样死的,你居然要毁了他。你不离开苏凯,你去死吧。和你爸爸一起下地狱吧——”
“阿姨,阿姨,我会离开苏凯。我会的。阿姨,阿姨——”无论薇琪怎样呼喊,女人像疯了一样,狂笑着欣赏薇琪的死亡。
呼吸越来越微弱——“你不要离开,要一直在这里陪我”
“你不要离开,要一直在这里陪我”
苏凯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响起。皮肤烧焦的味道,撕心裂肺的疼。薇琪一点一点爬向那个窗口,那个窗户下面是个山坡,只要出去就还有希望。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薇琪掉落在窗下,滚落到山坡下,失去知觉……
三年。青木镇,还是依旧。只是三年前,那场大火让薇琪彻底从青木镇上消失了。所有人都以为是场意外,由一开始茶余饭后的谈料,渐渐遗忘,谁也不曾再提及。
一位佝偻着、步履蹒跚的老人,戴着连衣帽,依稀可以看见被火烧过的奇丑无比的脸。
路上,有个正在玩小石头的小男孩。看见老人吓了一跳,大叫一声,:“怪物——”老人怔住了,定定的站在那里。眼睛盯着不远处,顺着看过去,那是——苏凯。和另一个女人。
“凯。你腿不好,不要走这么急。看你流汗了”。说着女人掏出手绢,细细的给苏凯擦着汗。
“没事。我们去看桃花吧。”
“为什么每年都要去看桃花?”
“因为我在等一个不可能会回来的人。”
泪,从眼里倾泻而出。她的眼睛非常漂亮,不像风烛残年老人浑浊的眼。就像十七八岁少女的眼睛,就像薇琪的眼睛。
那场大火烧尽了一切,所有人都以为薇琪死了。但她没死,她还活着。她滚下山坡的时候,被一对回家乡扫墓的住在城里的夫妻所救。夫妻二人心地善良,为她治疗。只是她伤得太重,容貌尽毁,身体被大火烧的变了形,连嗓子也熏坏了。巨额的手术费,她不想再拖累谁了。最后选择一个人离开,至少回去看他过得怎么样。
“老奶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你丑的,不要哭——”小男孩虽然看她的眼神带着怯意,还是踮起脚替她擦眼泪。
“没——事——”艰难的吐着字。眼中含笑,面前的小男孩和多年前那个男孩一样,他说:“薇琪,不要哭”
薇琪,不要哭。
看见你过得好,比什么都要重要。
因为我爱你啊,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