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纵使相逢应不识
火红的彼岸花开遍的一座城，城里住着的全是貌美如花的女子。
城里的花香可以唤起人心底淡忘的或者已然忘记的记忆。这座城叫做忆城。
忆城的女子无情无爱，无忧无虑，她们当然也不会知道记忆是何物。每当彼岸花开的时候，她们都会去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采摘最火红的花朵，那代表着她们可以在头领的生辰宴会上，坐在离头领最近的位置，共赴晚宴。
她们的头领是一位有倾城之姿的年轻男子，他生来眉心带月，明曰：月华。
他邪魅冷艳，却也温柔无情。所有忆城的女子都称他为月主，并誓死衷心于他。
忆城里，有一位很特殊的女子，她同月华一样，生来眉心带月，名唤眠月。
不同的是，月华眉心的月是白色的，而眠月眉心的月却是淡紫泛金的。
眠月是忆城中月华公子最宠爱的女子。她单纯美丽，天真无邪，同样拥有绝美的容颜，灵动的紫色双眸如左手食指上那颗明亮清澈的紫玉灵戒——忆城权力的象征，仅次于月华公子右手食指上的黑曜王戒。
半年前，忆城的一位女子绿萼偷偷溜出了城，再也没有回来。
七月，彼岸花染红了整座忆城，花香弥漫城内每一个角落，唯独眠月的住处——妃月阁。
“月华。”眠月轻倚在楼阁的雕栏前，见一身紫袍的绝美男子浅笑着缓缓朝自己走来。
月华看见他的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又回来了，嘴角的弧线愈弯。
眠月眨了眨灵动的眼睛，问道：“绿萼回来了吗？”
听自己的丫环浅莲说，自己大病了一场，沉睡了七日。醒来后，月华不在，听说去寻找三个月前失踪的绿萼了。
眠月总觉得，醒来后的自己，哪里好像少了一块，总有些东西在脑袋里变模糊了，或许，只是梦吧。
只是，自此，月华便不让她踏出妃月阁半步。
刚加深的笑意瞬间顿在脸上，月华的眸中蓦地阴鹜起来，眠月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月华，忆城的女子都暗地里觉得月华可怕，但她从来都觉得，月华是最温柔的男子。
看到眠月眸中的惊慌，月华愣了片刻，隐去方才的不悦，缓缓握着眠月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眸中已是一片温柔。
眠月忽然下意识地缩回手，抬眸看到月华皱起的眉，更加慌乱不知所措，只是死死咬着唇，“我…”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心里这样排斥月华的亲近？
月华极力隐忍着怒气，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语气却有些生硬道：“绿萼已经回来了。”
“那她在哪？”眠月轻轻松了一口气，亮晶晶的紫眸如同星辰。
“她犯了禁忌，私自出城，你该知道她能在哪里。”月华淡淡地说道。为何她一醒来，关心的却是别人？
“绿萼犯了什么禁忌，一定要被关进冥谷？”眠月紧紧盯着月华的眼睛，紫眸中溢满祈求。
月华笑着，目光落在眠月洁白无瑕的脸上，一字一句道：“出城，私会男人。”
眠月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可是…
“绿萼怎么受得了……”那是唯一一个和自己相处融洽的女子啊！
月华看了看眠月楚楚可人的模样，有那么一刻，他的心是动摇的，但瞬间，他捏紧了拳，含笑对眠月道，“我知道你和绿萼最处得来，但她犯了禁忌，应该受到惩罚，你若不放心她，我带你去看她，可好？”
眠月弯起眉眼，高兴地点了点头，这才是真正的月华，温柔如玉。
月华看得心动，牵起她的手。眠月有些别扭地看着那只被月华牵起的手，动了动嘴角，却说不出为什么，只能跟着他走出妃月阁。
冥谷位于忆城的后山，它其实是一处森林，隐秘恐怖，到处都是飞禽走兽，每个犯了忆城禁忌的人都会被关进其中一个冥园，受尽这些飞禽走兽的袭击，生活在无尽的紧张恐怖当中。
凡是进了冥谷的人，那意味着一辈子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和月华走进冥谷，飞禽走兽自动让路。冥谷所有的飞禽走兽都嗜血成魔，却只听从拥有黑曜王戒的月主和持有紫玉灵戒的眠月的命令。
因着冥谷中的血腥实在惨不忍睹，月华不愿让眠月看到这一切，故进冥谷前，在她眼前覆上一段白绫。
眠月还是隐隐可以听见来自远处的一些哀嚎声，那是活生生的人发出的声音，声音中充满的是怎样的绝望和恐惧！
“不怕！”月华轻轻抚了抚一直牵着的眠月的手，柔声说道，眸中却闪现出一丝阴魅。
眠月点了点头，内心的不安稍稍平静了一些，跟在月华身后，半步也不敢多留。
“眠月……”
眠月的心蓦地一颤，这如此沙哑哀戚的声音好可怕也好……陌生！
“月华！”眠月紧紧握着月华的手，不知所措道，“刚才好像有人叫我……”
月华看着紧紧握着自己手的眠月，笑得邪魅冷艳，蓦地，他将目光扫向声音的主人，凌厉凶狠。
忽地，眠月眼上的白绫被月华一把拉下。
眠月眨了眨眼，适应突如其来的变故。
再一眨眼，映入眼帘的，那是怎样的一个男子！
衣衫凌乱，布满鲜血，伤痕累累。男子的面上布满血痕，未干的血缓缓滑落脸颊。
“啊！鬼啊！”眠月惊吓地大叫，紧紧躲在月华的怀中。
男子墨玉般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月华怀中的眠月，看着她与月华紧握的双手，面上是不可置信，接着是绝望而悲戚地一笑。
眠月的心莫名地慌乱，想挣脱开月华，却被他搂得更紧，握住自己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眠月，你…不记得我了么？”男子勉力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身体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
“你、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我不认识你……”他怎么会认识自己，除了月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第二个男子。
只是心莫名地很痛，很痛，痛得像掉眼泪。却找不到出口。只能紧紧抓着月华的手。
男子兀自笑出了声，沙哑中带着末日般的苍凉，他将目光转向月华，冷笑道：“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
月华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正欲说话，视线里却突然跑出另一个人——绿萼！
“月主？”同样是伤痕累累的绿萼，不可置信地望着一袭紫袍，笑容邪魅绝美的男子，还有他依偎在他怀中的……“眠月？”
眠月猛然抬起头，看见绿萼正瞪大眼睛望着自己，几个月未见，绿萼竟变得这般……枯瘦如柴，眼睛下陷的厉害，浑身遍体鳞伤，哪还有昔日里活泼可爱的影子？
“绿萼！”眠月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想要跑到绿萼身边，却被月华反扣住，她哭着道：“绿萼，我是来看你的…你怎么……”
绿萼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眠月，又扭头看着跪坐在地上失魂的男子，询问道：“你不是来看…”
话未说完，月华冷冷地打断道：“她是来看你的！”
绿萼愣了半晌，回过神，目光落在月华鬼魅的笑上，默不作声。
眠月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绿萼，你的伤要紧吗？疼吗？早知如此，你又何苦……”
“眠月！”绿萼激动地打断她，目光依旧停留在月华身上，一字一顿道：“我不后悔，我永远不会后悔……”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眠月错愕地看着她，她的绿萼，那么活泼可爱的绿萼，怎么会变得这般绝决？
良久，她指着依旧跪坐在地上的男子，对绿萼道：“绿萼，他，就是你不后悔的理由吗？”
地上的男子蓦地抬起头，看见眠月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禁弯了弯嘴角，呵，是命么？
“眠月你…”绿萼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眠月，忽而看到月华眸中诡异的笑意，愣了半晌，她终于了悟。
月主。没有人能够逃脱他设的命运。
绿萼的眼泪终于流下来，眠月啊眠月，为何，为何……
眠月看到绿萼落泪，眸中闪过惊喜，“绿萼，你后悔了吗？若是后悔了，便向月华认错，我求他放你出来，好么？”
绿萼摇了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眠月，目光带着怜悯，“眠月，你可会后悔？”
眠月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何会后悔？”
“月主，你太残忍了！你简直……”绿萼忽然上前几步，冲着月华吼叫着，“你就不怕…她，会恨你吗？”
月华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缓缓伸出右手，手心光华暴涨，眼看就要向绿萼袭去，眠月忽然拦住他将要出的手！
“不！”沙哑的声音陡然变高，如困兽绝望的咆哮。
月华连忙收手，却还是晚了半步！
一丝鲜血从眠月唇角缓缓溢出，眠月笑着，勉力撑着身子，“月华，原谅绿萼吧，就让…就让他们在一起吧……”
意识渐渐模糊，晕厥前，眠月分明看到原本离自己较远的那位男子就站在自己面前，眸中的浓浓的心疼和哀痛。
是错觉吗？
二、人生若只如初见
半年前，忆城的一位女子绿萼偷偷溜出了城，再也没有回来。
外面的世界对于忆城的人来说，充满了新奇，为了避免其他女子出去不愿再回来，月华终于答应了眠月的请命，亲自出去寻找绿萼。
然而，眠月一去迟迟不归。
月华大怒，亲自把她抓回，并抹去了她的记忆，幽禁了她。并将任何知晓眠月曾出过忆城的人全部杀掉。
七日前，月华抓回绿萼之时，还抓来了一位男子。他是眠月不肯回城的理由，因为眠月爱上了这位男子。
眠月在出城寻找绿萼之前，月华让她服下一种可变幻容貌的药——幻月，并要求她在一个月之内不论是否找到绿萼，都必须回来。而眠月并未在规定时间内找到绿萼，但她未听从月华的话，决定一定要找到再回去。
眠月的绝世容颜以及眉心的紫月随着药力的消散开始隐现，世人说她是妖孽，乃不详之人。
而当人们抓她以处死时，她的法力却让世人惊恐害怕。众人纷纷逃散。
只有一个人敢靠近她。
“你没事吧？”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落在耳际。
眠月抬起头，一束浅淡的日光正好从男子身后照过来，他身着一袭黑衣，面容冷峻清秀，剑眉星目，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长得很美，是不同于月华阴柔邪魅的美。眠月动了动嘴角，“你…不怕我么？”
“我为什么要怕你？”男子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大家都说我是妖怪……”她的声音弱弱的，充满了委屈，从来没有人对她语气这么冷淡过。
“那你是妖怪吗？”
“我不是！”眠月连忙辩解，抬起头，竟看到那冷若冰霜的男子，在笑？他笑起来是那么好看，就好像…好像头顶上的阳光，真温暖。
“你是仙女么？”男子蹲下身，认真地望着她。
“我…也不是……”眠月却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
“不，在我眼里，你是最最单纯无邪的仙女。”
眠月抬起头，看见他一脸认真，眸中不再是冷淡，而是如同月华看她一般的……温柔？
依旧不敢抬头，只是低低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苍日，你呢？”
“眠月……”
“苍日，谢谢你！你是好人……”
“我带你去皓月湖游玩，如何？”
“皓月湖是什么地方？好玩吗？”
“皓月湖的月夜是最美最纯净的，我想，皓月仙子就是像你这样吧。”
……
灰心沮丧的眠月从此记住了这个男子，苍日。
“苍日苍日，这是什么花？”浅笑如烟的女子，一袭紫衫如蝶，在盛满桃花的园中情不自禁地轻舞。
桃林尽头，男子手持紫霄轻倚在一株桃树上，另一只手随意轻抚着眼前的桃花，望着舞如仙蝶的女子，缓缓道：“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这是桃花。”
“原来桃花竟是这样美！”女子回眸，笑靥明媚，霎时间满园桃花黯然失色。
男子看得一怔，起身，脚尖轻点几枝桃花，轻松落在女子面前，半真半假地问道：“眠月，你真的不是仙女？”
“我不是，我都说了我不是啦！”女子吐了吐舌，将手中的一捧花瓣撒向对面的男子，花如雨，纷纷落在苍日的发上，肩上，脚尖。
见眠月一脸恶作剧地咯咯地笑，苍日无可奈何叹道，“若是人都如你这般……就好了。”
“我怎么了？为什么要如我这般？”眠月踮起脚，轻拈起落在苍日发上的桃花，含在唇上，抬起脑袋问道。
苍日笑着，抬眸望了望天，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眠月皱了皱眉，嘟着唇，摇头道，“苍日，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她分明看见苍日面上的无可奈何，带着淡淡的哀伤。
苍日低眸，揉了揉她的发，笑道：“傻瓜，不懂，多好。”
“苍日，就这样，不好么？”花瓣从嘴角落下，眠月低着头，看着落在脚尖的花瓣，轻声说道。
“眠月……”苍日低声唤道，“若我注定不能陪你谈笑花间，你可还愿跟着我？”
眼泪顷刻间落了下来，正砸在左手食指上的紫玉灵戒，瞬间吞没。眠月哽咽着声音，不答，反问道：“苍日，若我终有一日要离开这里呢？”
苍日笑着，轻抚掉眠月面上未干的眼泪，眸中却染尽哀伤，“眠月，我知你终有一日会离开我的，从我见你的第一眼。”
“苍日，我不想离开你。”
“眠月……”
“嗯？”
“我们私奔吧。”
“好。”
一阵急烈的风吹过，满林的桃花纷纷落下。
苍日无可奈何地一笑，“来不及了……”话音刚落，他的表情霎时变得如初见般冷冽。
眠月感觉到异样，刚想抬起头，苍日却一把将她拉过，道，“怕吗？”
眠月眨了眨紫眸，“不怕。”
“好。”话音未落，他转身抱起眠月，飞身，轻点花枝，将她放在一株隐秘的桃树上，轻语，“乖乖呆着这里，不许出来，等我。”
眠月愣了愣，点了点头，眼泪盈眶：“苍日，你要…小心。”
苍日回头，对她一笑，遂没入桃林深处。
十个黑衣人出现在苍日面前，各个表情阴冷，为首一人道，“苍日，背叛皇上，你可知今日后果？”
苍日冷笑，“背叛，谈不上吧？只是不想干罢了！”
“你知晓不该知晓的秘密，由不得你不干！”话音未落，十人已倾身上前。
整个桃林，刀剑如风，剑气如虹，声啸九天。
霎时，桃花纷落如雨，伴着谁的剑声，染尽了谁的血。
眠月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竟然这样凶险。苍日，她眼睁睁看着他以一敌十，背上被划开了两道口子，鲜血溅在了身下的花瓣。
落花跌碎心间，映出了谁的容颜？
她的眼泪刷刷地落下，心很痛，为什么这么痛？从来没有过的痛啊。
再也不顾他的叮嘱，她只想，只想紧紧护着苍日，若能替他挡去那两剑，多好。
“苍日……”
苍日回头，看见泪流满面的眠月正朝自己奔来，恍惚间，鲜血模糊的双眸中，倒映着的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竟幻化成了一只紫蝶，朝自己飞来。
眠月的瞳孔猛地一紧，喊道：“苍日！”她奋不顾身地向他扑去，紧紧抱着她闭着眼，替他挡去背后一剑的袭击。
“眠月！”苍日惊恐地长啸一声！
鲜血滴落在紫玉灵戒上，发出妖冶的光芒，紫红光芒交映，膨胀，向所有的人袭去，瞬间，所有的人全部消失。
只除了眠月，和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的苍日。
苍日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转眸，看见被剑刺伤的眠月，反手紧抱着，眸中的痛意如同沉寂千年的浓墨。
眠月嘴角溢出鲜血，依旧浅笑着，“苍日，你还好吗？”
苍日痛怒交加，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叹道：“眠月，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苍日，答应我一件事好吗？”紫眸望着眼前的男子，一动不动。
“好，只要你没事，怎样都好。”苍日手足无措地点着眠月的穴道，暂时止住了流出的鲜血。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样慌乱的不知所措。
“若有一天，我离开了，答应我，不要去找我，好吗？”眠月笑着，认真地说道。
苍日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望着眠月，薄唇紧抿，“乖，别说话，我带你去看大夫。”
眠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脸色愈加苍白，“答应我，好不好？”
苍日沉默着，他抱起眠月走出桃林，任她在他怀里打闹着。
眠月，你可知，这于我，有多残忍？放弃了之前的生活，只为了成就一个你我，你若离去，我还剩下什么？
“苍日，求你了……”
苍日的步伐一顿，他看着眠月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刻入他的眸中，生生世世。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眠月笑着。所以，不能让你再受到伤害，紫玉灵戒吸取了她的血，月华很快就会感应到她，就算天涯海角，她也逃不掉了。
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你受伤。
“好……”
三、衣带渐宽终不悔
碧落山，竹林深处，清幽雅致的日月轩映入眼帘。这是苍日的居所。
那一日初遇，她被世人怒骂，无处安身，他将她带来这里。
日月轩是两层高的竹楼，竹楼的背后是一波碧湖，种满了睡莲。
苍日本以为眠月的伤势很严重，但让人又惊又喜的是，伤口竟在一日内自行愈合。
他知道眠月是特殊的，相处了一个月，他越来越觉得眠月是一个谜，但若要付出失去她的代价来解开这个谜，他宁愿永远守着。
一个月里，她从最初对自己的畏惧，渐渐的放开，会对他耍小脾气，会生气，会调皮地趁自己睡觉的时候捏住自己的鼻子，却也会为了不让他醒来后挨饿，偷偷学着做饭，结果将厨房弄得一团糟。
可是就是这样的眠月，让自幼就是孤儿的他觉得，生活还可以如此般有乐趣。他不再只是皇帝手下的秘密杀手，不愿过着暗无天日四处杀人无休无止的生活。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她不提，他便不问。
两人心照不宣地努力过着每一天。
每一天，当他睁开眼，他总会冲出房，去看眠月是否还在。甚至，常常，他会梦到眠月已经离开，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找她，终究找不到。
患得患失的，不是爱情，而是这一份没有承诺的期限。
“苍日，教我练字好不好？”这不得不分离，或许，我还可以写信给你，用你教我的笔迹。
“好。”苍日笑着，抚了抚身前眠月的面颊，“瞧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字写得却…”
话未说完，眠月伸手覆在苍日的唇上，撅着嘴道：“不许说我写的字难看！”
苍日宠溺地点了点头，眠月才放开手，苍日握住她的手，轻轻落下一个吻。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眠月歪着脑袋，指着书案上苍日练过的字念道，“是什么意思呢？”
“月儿，我不会和你分开的，除非有一天山峦没有棱角，江水枯竭，冬天打雷，夏天下雪，天和地合为一体……”苍日执着眠月的手，柔声说道，目光缱绻，留住了谁的誓言。
眠月低下头，动了动嘴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苍日是害怕她离开，可是她也知道，终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回到忆城。
这一刻，她忽然想求月华，求他放了她，成全他们在一起，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月华曾昭告忆城的所有子民，她注定是他月华的妻子。
不，她不想，她不想回忆城，不想成为月华的妻子！
眠月蓦地抬起头，眼神慌乱不安，“苍日，我…”她忽然捂住嘴，她差一点说不想离开，差一点！
她知道她不能说，否则，苍日一定不会放她离开，若惹怒月华，苍日必死。
她太了解月华了！他是温柔的，却也是残忍无情的！
“怎么了？”苍日看着眠月变幻莫测的表情，忍不住担忧地问道。
眠月回过神，对着苍日摇了摇头，甜甜地笑道，“苍日，你喜欢我吗？”
苍日明显一愣，随即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傻瓜，你说呢？我只有你！”说完，他倾身，轻吻她的紫眸。
“那你娶我好吗？”眠月眨巴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娶…娶你？”饶是和眠月相处了一个多月，他依旧应付不了眠月时常的出其不意。
“你不愿意吗？”眠月低下头，满脸的失落。
“怎么会不愿意！只是…”总要给他时间准备吧，他不能这样轻率地迎娶她，不能委屈她！
眠月高兴地手舞足蹈，“那我现在就嫁给你！”
“啊？”苍日的头很大，他的脸也红了，小姑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傻瓜，成亲不是说说而已的。”
“那要怎么办？”
“给我七天的时间，让我准备一下好吗？月儿，我不想委屈了你。”苍日将她拥在怀里，认真地说道。
眠月安分地任由他拥着，“好吧，我就等你七天。”
七天，是他们成为夫妻的期限，是他给的承诺。只是，如果，如果当初把日期改成三天，或许，眠月，就真的成了苍日的妻子。
而不是，换来一场的生离。
当月华踏入日月轩的那一刻，眠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跟着他离开，趁苍日出门置办成亲用品的时候。
她知道，她做不了苍日的妻子。
即使，离他们成亲的日子，还有三天。
她看到月华眸中的盛怒，她默然无语，只想离开，趁他们二人还未相见。
“眠月，告诉我，他在哪里？”月华紧紧握着眠月的手，手腕已经发白，她疼得只想掉泪。
眠月拼命地摇头，眼泪落了下来，“月华，求求你，不要追究了好吗？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我跟你回去，我这就跟你回去，我们回去成亲吧，我跟你成亲，好吗……”眠月哭着，她想尽一切办法劝说着，她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只要，只要月华能够放过苍日。
成亲？月华微眯着双眼，眸中的危险气息渐散，嘴角扯起一抹邪魅的笑，“好，我们成亲！”说完，兀自抱起眠月，离开日月轩。
苍日，对不起，我还来不及跟你道别。
来不及，嫁给你。
你会…忘记我吗？
只是，眠月那时忘了，忘了月华的阴冷无情，月华的善变，他，又怎么会放过苍日呢？
回到忆城后，眠月便昏迷不醒。因为月华抹去了她这段记忆，她必须疗养七日，方能恢复身体。
眠月只知道自己生病了一场，睡了七日，而月华在这期间，将失踪半年的绿萼带了回来，她却不知道，月华在带回她的第三天，就将苍日秘密地带回忆城。
她不知道。
因为她的脑袋里，没有了苍日。
月华去了碧落山，见到了她喜欢的男子。真是难看，一副落魄的模样，他不知道为什么眠月会喜欢他。
他说，“想见眠月吗？”满脸的嫌恶与不屑，闪过邪魅的诡笑。
发现眠月失踪的苍日，没日没夜的四处寻找，失魂落魄，直至见到了月华，他满是失望的眸中闪过惊喜，“你知道眠月在哪儿，对不对？”
月华风轻云淡地笑着，“我知道。”
“带我去找她。”苍日走上前，对月华道。
月华皱眉，微微退了一步，“她不认识你了。”
如晴天霹雳，耳边轰然，苍日瞪大了眼睛，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月华一字一顿道：“我说，眠月，已经忘了你。”
苍日猛然摇头，“不，我不相信……”挫败地垂下头，狠命地捏着拳头，“你带我去见她，我要去见她。”
“你确定要见她？”眸中闪过一丝阴谋，月华淡淡地问道。
“是。”
“不后悔？”
“不悔。”
四、曲终人散催梦醒
心痛欲裂，脑袋昏胀，眠月挣扎着醒来，却看到满目的大红色，铺天盖地。
“这是？”眠月疑惑地抬眸望着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月华。
“眠月，你醒了？”月华的眸中充满了喜悦，绝美的容颜虽显憔悴，却依旧风华无限。还好他收掌迅速，否则眠月会伤得更重，又何止昏迷三天三夜。
眠月淡淡的点头，想起了绿萼，忙道：“绿萼怎么样了？”
月华但笑不语，只是看了眠月很久，直到眠月觉得有些尴尬地低眸，他才缓缓开口道，“眠月，我们成亲吧！”
眠月蓦地抬头，看见月华一脸的认真和不容拒绝，“为什么…这么、突然？”她…为什么，不想嫁给月华。
月华敛去了脸上的笑意，“眠月，你说过的，我们成亲。”
说过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好像，好像脑中是有那么一点印象。
她说，你娶我好吗。
男子说，给我七天的时间。
他说，月儿，我不想委屈了你。
“月儿，回答我。”她走神了，月华紧紧地盯着她，声音冰冷。
眠月皱眉，揉了揉眉心，再一次看到月华风云变幻的脸色，眠月打心里感到莫名地恐惧，“月华，你好像变了……”
月华一怔，笑得阴魅，伸手拂去滑落在眠月额际的发丝，“月儿，你真是越来越不让我省心了！”
“我…哪有！”眠月别扭地别开脸，不去看他。
“你若现在答应跟我成亲，我便在成亲那日，放了绿萼，和他……”月华说着，扳过眠月的脑袋，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见她在听到“他”时，没有任何异样，才弯起嘴角。
眠月从未发觉自己如此孤寂，她好像自从生病醒来，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好像全世界只剩下绿萼和月华在她身边，而绿萼，为了一个男子竟然舍得离开忆城！
现在，似乎，也只能，让月华陪着自己了。
可是她不知道，绿萼离开忆城，爱上的男子，早已在月华抓住绿萼的时候，就被月华杀了。而那个出现在冥谷的男子，是她曾爱过的人。
月华说，一个月后，成亲。
一个月。眠月想，为什么是一个月呢。
记忆中，明明好像是只给他七天的时间。
自从如丫鬟所说生了一场怪病，醒来后，她就被月华禁足在妃月阁，也只有上一次和月华一起去了一趟冥谷。
忆城是彼岸花最繁盛的城市，每到七月，花香便溢满忆城的每个角落。
可如今，妃月阁再没有一株彼岸花。月华说，她的病，不允许她闻到彼岸花的香味。
她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也好，她好像恰巧厌烦了彼岸花，不喜欢它们的火红，像飞蛾扑火般的疯狂的红，想起来，心里会凉。
“月华，给我园里植入一些别的花吧。”
月华看着她不对彼岸花执着，也放了心，“好。”
眠月皱眉，努力地想种什么花好，“有没有…一种粉色的花，嗯，长在树上的…春天开的，花朵很小的……很香的……”
“眠月！”月华皱起好看的眉，打断她。难道是前几天那一掌让她的记忆开始复苏了？
眠月抬起脑袋望着月华，疑惑道，“怎么了？月华，你不是最爱这种花吗？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最爱这种花？他？月华的眸愈加深邃，他望着眠月，仿佛要把她看穿，把她的记忆看穿，是否，她想起了他？
“月华……”眠月试探地问道，他不明白月华为什么会这样古怪地看着她。
月华愣了愣神，兀自笑了，“月儿，我这就去给你弄桃花，让你的后园种满我最爱的桃花，好吗？”
眠月有些害羞地埋头，浅浅地“嗯”了一声。
一个月后，整个忆城充满了欢乐。因为，城主月华公子要迎娶眠月为妻。
这一个月，从眠月受了月华那一掌睁开眼的那一刻，忆城一直都是刺目的红，窗帘，帷幔，锦被，所有的家具，。
大红嫁衣和彼岸花映红的天际交相辉映，如流淌在心里的血。
眠月的心里没有半分高兴，她不知道原因。只是脑海里总闪现着一个月前在冥谷里见到那张充满绝望的脸庞。
她想，她认识他么？
可是，脑袋这个时候就会痛。
婚礼正井然有序地举行，每一位忆城的女子都参加这场巨大的婚礼，包括月华承诺的，绿萼，还有奄奄一息的苍日。
掀起盖头的那一刻，紫眸正好对上苍日满是痛苦的脸，眠月眉心的弯月忽然隐隐作痛。
那是他曾吻过她的地方。
他说，这枚紫月印有我的烙印，月儿，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
那时，桃花盛开，满园的粉色花瓣在微风中翩翩起舞。
她在园中如仙子般笑着，问，这是什么花。
他说，上次跟你说过了，这是桃花，诗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皱起眉，苍日，你念的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他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傻瓜，总有一日，你会懂的。
她急道，那万一，我就是不懂呢？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眠月，你还有我，有我，你便会懂的。
苍日。
恩？
我不想回去，我想一直陪着你。
好。
可是……
不论可是什么，都由我陪着你，可好？
…好。
苍日，你真好。
傻瓜，因为，我爱你。
爱是什么？苍日，我爱你吗？
轻柔的一吻，落在她的唇角。
眠月，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此生不悔……
她踮起脚尖，学着他的样子，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
苍日，这也是我对你的承诺，此生不悔。
此生，不悔。
……
喜堂上，一阵风过，浓腻而扑鼻的彼岸花香袭来，轻抚起苍日散落的几缕发丝，眠月的紫眸跟着轻轻地颤动。
那是苍日曾轻吻过的对方。
他说，傻瓜，我只有你。
他说，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可是苍日，我只要你活着。
刺目的火红掩映住所有的情绪，眠月向绿萼和苍日看了一眼，转过头，仰面轻轻地笑出声，对月华说：
我爱你。
月华一愣，随即笑着在她的眉心的紫月上轻轻印下一吻，眼角的余光向站在不远处的苍日投去，嘴角露出邪魅的一笑。
婚礼还未结束，苍日头也不回地离开。
眠月的眼泪不期而至地悄然流了下来，低落在地面，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