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当嘶喊声漫天袭来,耀眼的火光映红了一双双充血的眼睛;当兵器相接声越来越弱,残破的战旗下,是尸横遍野的血腥。
高高的巨台之上,王低头望着正在缓缓向前靠拢的士兵,眼神空洞,流露出了无边的绝望和愤恨。
王回头,双眉紧锁,嘴角微微颤抖:“看来,是天要亡我啊!如今,大势已去,我不愿落在这群乌合之众的手里,这最后一次,就让战火彻底的蔓延吧!”
我轻轻地靠着王的肩,呼吸中满是往身上永远散发着的清香;抬头,对上了王那双充满爱怜的目光:“王,不管怎样,臣妾愿誓死伴在您的身边。”
网轻抚我的长发,细长的手指穿过发丝,伸手将我抱得更紧,仿佛要将我融进王的胸膛;一滴泪,轻轻的滑落在脸庞。我闭上了双眼,紧紧的依偎着王,害怕失去这最后的爱。
当一阵剧痛从下腹传来时,我笑了。我睁开双眼,望着王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费力的伸出手,轻轻擦拭王眼角的泪珠:“王,臣妾无悔。只要能伴随你的左右,即便是死在你的怀里,也值得。”
当我的手慢慢从往的脸上滑落,开始变得冰冷;王望着我紧闭的双眼,轻柔地拭去我嘴角的血痕,转身,扯断了帷幔。
火光开始变浓,整个巨台渐渐被大火所包围,所有的一切,都在冲天的火光中化为虚无。
王轻轻的说:“爱妃,王不会让你孤独的。王这就来陪你了。”
说完,王再次举起沾满了鲜血的剑,依然紧拥着渐渐变冷的我,伸手,剑刃滑过喉咙,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西天的彩霞,映红了将士的双眼。
“咣当”,剑重重地砸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悲鸣;但很快,这一切便消失在了漫天的火光中……
一
我出生在一个平凡却充满了幸福温馨的小家庭,和父母弟弟一起过着属于我们自己的幸福日子。
或许,生在这样一个朝代,注定要面对着无休止的战乱罢。我们越国同吴国有着世仇,大王勾践杀死了吴王夫差的父亲阖闾,夫差继位后,守孝三年,同越国展开了大大小小几十次的战役。
也就是因为这些战役,无数鲜血将战旗一次又一次地染红;也就是因为这些战役,无情的战火将土地一寸又一寸地吞噬。
那个夕阳西沉的傍晚,是我永远都无法抹去的记忆。
我和弟弟相偎着坐在崖顶的石头上,任凭山风吹乱了身后的头发,看云海在夕阳的映照下,翻滚,奔腾。
弟弟望着眼前涌动的云海,竟有些痴了。蓦地,回头望着我:“姐姐,将来我们就住在这里,远离纷争,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怎么样?”
“好啊,”我轻抚着弟弟的头自从双亲去世后,也便只有我们姐弟两相依为命了“可你也要答应姐姐,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了什么事情,也都要勇敢的活下去。”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穿过了云层,透过纵横交错的树枝,洒落在身上,一切,便也好像镀上了一层黄金般,在光芒中时隐时现。
二
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还是那个夕阳西沉的傍晚,山风抚乱了额前的发丝;云海如一头发疯的野兽般冲撞,翻腾。斜斜的余晖洒在身上,却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弟弟没有回来。前几日便听说,吴越两国在夫椒决一死战,大王在全国征兵,御驾亲征,举国而出。
我只能放下手中的纱线,对着血红的夕阳,默默地祝福着弟弟。
当第四个夕阳的余晖洒满了山头时,我终于见到了弟弟。
弟弟苍白的脸庞上还挂着血痕,任凭我如何呼唤,冰冷的身体也再不会温暖。山风依旧吹着,扬起的飞尘渐渐地弥盖了弟弟的尸身,也弥盖了我的双眼。
泪水肆虐,却再换不回弟弟昔日的笑颜;哭喊震天,却在寻不到弟弟昔日的豪言。
为首的将领上前:“西施姑娘,他是战场上杀敌最多的士兵。他本已快接近中营,很快便能近吴王的身,却被吴国大将伍子胥一箭命中。他在离死之前,一再要求我们带回他的尸首。”
他停顿片刻,又继续说道:“西施姑娘,而今越国战败,向吴国称臣;大王和范将军身困吴都。越国上下,男者尽为奴仆,女者尽为侍婢。还请姑娘好自为之吧。”
我抬起头,拢起身后的长发,对将军说道:“将军,多谢带回小弟的尸身。恳请将军转告大王,西施愿为国效力。”
“西施姑娘,您……”将军欲言又止,惊讶地望着我。
我轻轻颔首:“谢将军。”
三
当我再见到将军时,已是四年以后。
将军对我一拜,说道:“西施姑娘,当日一言,大王召姑娘进谏。”
大王身着布衣,回首,望着跪在地上的我缓缓道:“西施,保卫国家,本是男人的责任。而今,却要求弱弱女子来拯救国土。我深知自身的愧疚。这些年来,我也的确反思很多,如今,越国已在崛起,可还要为吴王进献美女。这样下去,你将成为历史的罪人。西施,你台起头来告诉我,你愿意吗?”
我抬起头,对上大王满是期待的目光。大王鬓角的发丝有些苍白,脸上满是岁月的刻痕,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苍桑和苦楚。
“姐姐,将来我们就住在这里,远离纷争,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怎么样?”弟弟的话语仿佛还在耳旁回响,夕阳的斜辉下,弟弟的脸庞是那么可爱,却又遥远。
“我愿意。”小小密室中,是我坚定的回答。
四
当队伍缓缓进入吴国国都那高大宏伟的大门时,那颗紧张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望着手中由越国第一铸剑大师欧阳冶子亲手锻造的逐鹿剑,心中却痛了起来。吴国不仁,逼得越国走投无路,而这把“逐鹿剑”便是要灭了这朝代啊。
初进国都,却迎面碰上了吴国的宠妃姬夫人。
“呦,早就听说范蠡这奴才送来个大美人,我倒想看看这美人有多漂亮”。人还末见,声音却早已传到。
范蠡将军悄悄对我说:“这是吴王宠妃姬夫人,西施姑娘进宫第一要提防的便是此人。”
妃姬夫人上下打量了我片刻,说:“不错不错,也还倒真是个美人坯子。正好我宫里缺个洗衣的侍婢,我看就让她去我那里好了。”
范蠡将军忙上前跪拜:“夫人,这是献给大王的女子,恐怕有些不太合适吧……”
“大胆奴才,”妃姬夫人喝道:“我是可怜她才让她留在我身边,倘若让相国大人碰到了,又怎不是一死!哼,一介平民还枉想攀天,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这时,突然一队人马奔驰而来。为首的白眉须发,望着这边,喝到,“发生了什么事?围在这里做什么?”众人慌忙下跪,妃姬夫人伏在地上如一只小鸡般,叩首道:“相国大人,越国送祸害来了。臣妾想废物利用一下。”
我捧起剑,拜首:“相国大人,这是越国献上的宝剑,请您过目……”
话音末落,相国一步上前,抓起剑,“刷”,寒光出鞘,低在我的颈上;“妖怪,休想祸害大王!”
我紧闭着嘴,抬眼,对上了相国身后年轻的男子好奇的目光,俊丽分明的脸庞,高贵潇洒的气质,挺拔伟岸的身躯,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透明,如一泓清泉般,平静、明亮。
我轻轻闭上了双眼,脖颈上已有鲜血渗出,我期待着最后剑刃划破肌肤的声音。
但剑却停了下来,我睁眼,那男子已然下马,伸手轻轻按住剑身;“义父,我看她也并不是什么祸害,倒不如先不要杀她。”
相国却怒道:“早听说越国歧山上有只狐狸精,肯定是她幻化成人形来迷惑大王的!”
范蠡将军上前跪道,“相国大人,这纯属胡言哪!西施姑娘的确是人,这不曾有假哪!”
我望着相国,冷冷地说,“哼,要杀便杀就是了。到时侯世人便会说,伍相国忠心耿耿,为保大王而草木皆兵,也好表相国之忠心!”
相国手中的剑并末放松:“任凭你怎么说也无用,你必须要死!”
呵呵,好一个忠心的伍子胥。看来,我和弟弟注定要死在手里了,大王,恕西施无能了。这仇,怕是要埋没在此了吧……
相国的义子却说:“义夫,不如先囚禁起来吧。以后倘若发现她是妖,再杀也不迟。”
五
我被软禁了起来。相国府待我倒也不错,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却惟独不让我出门半步。
这期间,范将军来看过一次,安慰我说“现在已经派人在朝中打点了,以你的姿色,绝对会得到大王的宠幸的。”
我点点头;“将军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范将军又问:“西施姑娘,你当真是狐狸精变的么?”
我望向他:“你患失心疯啦!”
范蠡哭丧者脸说:“我倒真希望西施姑娘是狐狸精,这样就不会爱上吴王了,也还能活下去。”
范将军走后,我望着窗外的残月,厚重的乌云在夜空中穿梭;夜风吹来,吹开了窗前的帷曼,也吹开了我的心。我,会爱上他吗?
相国的义子来看过我一次,望着坐在桌前沉思的我,竟有些痴了。愣了会后,说;“你还好吗?”
我回头,对上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心中柔柔地动了一下:“谢谢。只是,大王到现在还不肯见我。”
他想了想,问:“我能帮你什么吗?”
我转过头,托着下巴,叹了口气,“你若真想帮我,就让大王爱上我。”
他不作声了,一切又陷入了寂静,当我等得想转身时,他终于开口了:“那你会爱上大王吗?”
是的,我会爱上大王吗?
六
当大王骑着高头大马来接我时,我看到了相国的义子。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伍子胥作为朝中元老,当然受到吴王夫差的尊敬,而夫差认伍子胥作义父,已是众所周知的了。
大王抱我上马,在我耳旁轻轻道:“现在,我来实现我的诺言了。那么,你告诉我,你会爱上我吗?”
我红了脸,轻轻靠要大王的胸膛,大王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温热的胸膛不断有温热传来,渐渐包围了我。
弟弟是因他而死,我也是因他而来,纵便是他将我从伍子胥的剑下救下,可是,弟弟终究是死在他手里呵。
大王抱着我刚要回宫,却被伍子胥拦下。他赤裸着上身,双手高举夺鹿剑,拦在路中央。身躯在空中有些颤抖,双眼无神,充满绝望。
“大王,是否还记得你不杀勾践时臣的话吗?”
“记得,义父说,当年商纣王也没有杀了姬昌。”
“大王,是否还记得你软禁勾践时臣对你说过的话?”
“记得,义父说,当年商纣王也软禁了姬昌。”
“大王,是否还记得你释放勾践时臣对你说的话?”
“记得,义父说,当年商纣王也释放了姬昌。”
“大王,是否还记得你修建姑苏台时臣对你说过的话?”
“记得,义父说,当年商纣王也修建了鹿台。”
“大王,是否还记得你召见这西施进宫时臣对你说过的话?”
“记得,义父说,当年商纣王也召了妲姬进宫。”
“那么大王如今为何却要一意孤行?臣恳请大王回头,愿以死效忠!”
大王脸上不悦,怒道:“义父为何总将我与商纣王相提并论?为什么不相信我的实力?既然如此,义父一片忠心,那就成全了您的心愿吧!”
伍子胥闻言后,大叹一声,“但愿臣死后,能让坟边的树做成棺材为大王装殓,请将臣的眼睛挖出悬于城门上,让臣看着吴国是如何灭国的!”说罢,就要拔剑自刎。
我赶紧对大王说:“大王,快拦下相国,臣妄不想末进宫就先背上谋害忠良的罪名。”
大王翻身落马,抢下了伍子胥手中的剑,扶起了他,坚定地说:“义父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不,大王,您会的。只是,初见你时,我便发现自己的灵魂已然消失了。
七
大王已经多日末理朝政了,伍子胥不断进谏,常常在姑苏台外一跪就是一整天,有好多次甚至晕到在台下。
但大王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每天陪着我在姑苏台上饮酒作乐。
有一天,大王抱着我坐在台边,望着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渐渐被染红。一轮火红的夕阳在山后缓缓消逝;几只孤雀在残阳中划过,只留下阵阵孤呜。那一缕阳光斜着穿过台檐,照在身旁,感觉很温暖,也很温馨。
“西施,你知道吗?当初父王同勾践作战,被勾践设计打败,父王临死前一定要我报仇。可是,当我打败了勾践后,却突然觉得很空虚,很累。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为了父王而活,还是为了自己而活。”
我无言,轻抚大王的脸庞,靠近了大王的胸膛,闻着阵阵芳香,脑海中却是越王勾践凄历的眼神。
或许大王真的不适合作战,当我看到伍子胥被大王赐死时,便已然明白,吴国没了伍子胥,只剩下伯僖这样的小人当道,注定要亡国的。现在,家仇已报,又有了心中的寄托,的确不曾再有什么遗憾了。
“大王,不管怎样,臣妄始终会伴您左右,不离不弃。”靠着大王,已不再寒冷。
大王抱紧了我,将头抵在我的发丝上,轻轻吻在我的额上,嘴唇冰凉,仿佛有很多的苦楚压在其中。
“西施,我真想就这么抱着你,一直到老。”
八
当嘶喊声漫漫袭来,耀眼的火光映红了一双双充血的眼睛;当兵器相接声越来越弱,残破的战旗下,是尸横遍野的血腥。
高高的巨台上,大王低头正在慢慢向前围笼的士兵,眼神空洞,透露出无边的绝望和愤恨。
火光开始变浓,整个巨台渐渐被大火所包围,所有的一切,都在惊心的红色中化为虚无。
“咣铛”,剑重重地掉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悲呜,但很快,这一切消失在了这冲天的火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