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还得从上世纪末说起。
我之所以来到这个城市,原因其实很简单,当你在一个城市混不下去的时候,你只能换个城市去混了。
这个陌生的城市就是成都。当时,我26岁,装模作样的留着一头长发。
说实话,至今我都认为当初的决定显得有点儿冒失,不过,这也不能怪我,谁叫我一直以来都是个心血来潮的人呢。
我借住在我妈的妹妹的几间闲置的办公室里。下两层楼梯,绕过一家火锅店,再步行十五米左右,就是西南交通大学的东门了。老左拉说过,我在每一天里重新诞生,每天都是我新生命的开始。于是,在这个尚没有进行科学规划的片区,我同样地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未知和憧憬。
一
刘青龙首先是我的表弟;其次,才是西南交大大一的学生,他每天下三层楼梯,穿过大学的东门,再步行十五米左右,然后绕过一家火锅店,最后上两层楼梯,就到了我住的办公室了。
刘青龙的头发超乎寻常的茂密,这显得他的头颅在任何时候都较为突出,万幸的是由于身体的粗壮,才不至于在视觉上使他整个人的身材比例失调。
刘青龙摇晃着他的大脑袋,邀请我去他们学校的食堂打台球。
台子好得很,球杆也直。他猛抽了口红梅烟,闭着嘴把烟气压进自己的肺部,以很诚挚的表情看着我,说我肯定不会失望的。
当我拿着球杆站在昏暗灯光下的台球桌旁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现实永远比想象要残酷得多。
当几个学生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走过来的时候,刘青龙正撅着他的大屁股,使劲的瞄准着一颗位于中袋袋口边缘的红球。
他很热情的询问刘青龙,说:“你狗日的是在打球呢还是在练射击?”
刘青龙眼睁睁地看着母球径直地滚入中袋,而那颗他蓄谋已久要击打的红球却依旧毫发未损的呆在原地。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阵阵嘲笑,刘青龙一下子就急了,他面红耳赤地叫嚷着不算不算。
拍屁股的那人伸出胳膀搂住刘青龙,对着他的大脑袋小声嘀咕了几句。
我看见刘青龙的面部出现了复杂的变化,他先是以紧锁眉头代表了一种紧张的表情,然后以咧开大嘴代表了一种兴奋的表情。
我的表弟是带着后一种表情接近我的。他说那个人要跟我赌球。说完,他指了指被几个学生模样的人簇拥着的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他又说那个人说十块钱一局,除此之外,谁输谁付台子钱。
最后,刘青龙以一种很不负责任的态度对我说,他说:“你自己决定吧。”
除了我和我的对手之外,最忙碌的要算刘青龙了,由于我与那人的球技不分上下,前一局我刚赢了十块钱,还没放在口袋里捂热,下一局就又回到了他的口袋里,于是,刘青龙在期间就责无旁贷的临时客串了一名类似勤务兵的角色,他一边为我的战况充满了喜怒哀乐,一边拿着十块钱穿梭于我与对手之间。
我曾向大家交待过自己是个心血来潮的人,打开天窗说亮话的话,我属于比较感情用事那种类型的人。
在结束了这场遭遇战,当我和我亲爱的表弟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时,刘青龙的一番话,让我一下子就变得感情用事了。
他说我的对手其实是交大的第一枪。紧接着,他解释了他为什么在事前没有交底的苦衷,这个苦衷用他当时的话,是这样说的:“我主要是怕你紧张。”
“还有就是,今天的案子不是很好,球杆也不是很直。”刘青龙说话的时候,校园上空的天色已经很黑了,但是我仍然能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熟悉的诚恳的神情。
我决定以实际行动来报答他之前所做出的一切。
九十年代末期的交大,排除后来居上对外开放的北门,面对外面精彩的世界仅开了三个校门,把打台面的南门排除在外的话,因为南门就是放在眼前都是舍我其谁的正大门,就剩下西门和东门了。虽然,当时的西门外,临街云集了众多的商铺,然而,距离学生宿舍楼以及我的临时住处较远,于是,杂乱无章甚至可以说看上去一无是处的东门,就成了大多数无证经营者和我们这些年轻人的乐土和聚集点。
哦,对了,还忘了说一件事,那就是这所大学的地理位置,它位于城市的西北边,在二环路以外,往北坐三站路就是成都有名的火车客运北站了。
我和刘青龙找了个露天的串串香。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听见邻桌有人给他打招呼。
这个戴着近视眼镜的年轻人笑眯眯的走过来,掏出他的希尔顿香烟,给我散了一支。
刘青龙告诉我这个叫钱非的眼镜是他同学,然后,告诉这个叫钱非的眼镜同学我是他的表哥。他让钱非喊我伟哥。
钱非在热情洋溢的喊了我伟哥以后,说刚才目睹了我打球的整个过程,他说:“我就站在台球桌的右边,伟哥你没看见我,我看见你了伟哥。”他还说他感觉我的台球打得真的很好。
我问他是从哪儿来的,他告诉我说他是山西临汾人。我说你是西北的,我说我也算是西北的,大家既然都是西北的,那就一起喝吧。
刘青龙才喝了半杯绿叶啤酒,就全写在脸上了。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和钱非说:“我不能喝了,我喝醉了。”
他为了肯定自己给自己所下的结论,加重了语气,说:“真的,我真的不喝了。我多吃点儿都可以。”
我留意了下刘青龙脚下的串串香签子,我觉得如果使用堆积如山这个成语来形容的话,并不是恰如其分的。
钱非的酒量很好,喝了一会儿,我觉得自个儿有点儿晕了,他却好像啥事都没有的样子。
刘青龙突然用腿碰了碰钱非的腿,边低着头悄悄往外看边低声说:“钱非,那个女的在看你。”
那边有两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嘻嘻哈哈的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个脸很宽大的女人,有意无意的用暧昧的眼神扫视着钱非。那个婆娘看上去年龄应该在三十岁左右。
钱非回过头,见我和刘青龙盯着他笑,脸一下子就红了。
“操。野猪林。”我嘀咕了一句。
刘青龙睁大了眼睛,以疑惑的表情问我:“什么野猪林?”
我说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刘青龙以好奇的表情代替了疑惑的表情问我:“小伟哥哥,你认识她?”
我说操,我说这是我给她起的外号。
刘青龙于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又有点儿失望的样子,“哦”了一下。
我一边为自己突发奇想沾沾自喜,一边说:“钱非,那个女的看上你了。”
钱非喝了口绿叶牌啤酒,在眼镜后面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说老实话,我选择朋友还是比较挑剔的,虽然,那个时候的钱非在我的眼里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但是,这个有着白皙面孔的略带羞涩和透着斯文的男孩,给我造成了一种不坏的印象。这因此注定了我和钱非在以后的岁月里有着或多或少的来往与关联。
等到刘青龙脚下的串串香签子用堆积如山这句成语来形容比较恰如其分时,我对刘青龙说我不行了,我说我得回去睡觉了。刘青龙就大喊了一声老板。
他说:“老板,数签签。”
他说他和钱非要看通宵录像。
他问我去不去?他说今晚的通宵录像5部片子里有3部特别好看,其中就有《燃情岁月》。
刘青龙以他惯用的诚恳的眼神看着我说:“特经典,好看得很,我都看了三遍了。你肯定不会失望的。”
也许,真如他所说的那部电影是不会让我失望的。然而,眼前的事实却让我很失望,串串香老板在用沾满油水的双手数完了签签后,告诉我要从口袋里掏出50元钱给他,而我之前的宵夜预算是打算控制在20元以内的。
我看了眼堆积在刘青龙脚下如山的串串香签子,对他说:“不去了。我说你们去看吧。”
刚才,我只给大家简单描述了一下这所大学的地理位置和周边的生活配套,没有重点的介绍大学东门外的详细情况。那么,在我临睡前,我就给大家做个比较人性化的讲解吧,
我记得我好像曾经说过东门是大多数无证经营者和我们这些年轻人的乐土和聚集点,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不打一个比方,我打两个比方。
第一个比方,比方说,象刘青龙和他的同学钱非这类的无异性参与的好哥们组合,如果,下午没课或者采取逃课的方式,他们就会顺着东门溜达出来,在门口旁边的某个小商店,也许买瓶可口可乐也许买瓶百事可乐,再买包红梅牌还是希尔顿之类的香烟,然后,在街对面的一排五六个录像厅中,随便选择一家喜欢的进去。反正它们的硬件设施和票价都是统一口径的,在每家门口的的小黑板或者小白板上,除了放映的片子不一样外,发布的广告内容基本上是一致的,都是先说自己环境优雅、座位舒适、空调强劲开放,然后是片名,最后是票价2元的落款。等刘青龙和钱非意犹未尽的看完电影出来后,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有点儿饥肠辘辘了,他们就会找家熟悉的小餐馆,去饱餐一顿。酒足饭饱以后,刘青龙和钱非的手里又会攥着晚上的电影票,在录像厅内设置的台球室,撅着各自的屁股,趴在那儿打一两个小时的台球,等待下一场电影的开始。接下来,在宵夜的整个进程中,他们俩个会一边吃着串串香或烧烤,一边兴致盎然的讨论着电影情节或学校某个系的漂亮女生。再次酒足饭饱以后,他们会根据那天的经济状况,做出下一步是否继续活动的决定。无论是选择去看通宵录像,还是回寝室睡觉,对于刘青龙和钱非而言,这一天的大学生活,都是那么的充实和快乐。
第二个比方,比方说,象钱非和他女朋友之类的情侣组合。为什么不是说象刘青龙和他女朋友之类的情侣组合呢,因为,首先刘青龙和钱非,据他们自己交待和日常的行为表现来看,可以确定他们当时都还没有耍朋友,所以,究竟拿谁来打这个比方并不重要;其次,钱非在表面上,体现出了比刘青龙更要招女孩子喜欢的明显特征。如同大多数有着正常审美标准的人们都乐于打听张生和崔莺莺的故事,而不会去拿张飞和他老婆说事一样,我觉得就情侣组合而言,拿钱非而不是拿刘青龙做比方,既是顺应民意也是科学合理的。言归正传,钱非和他女朋友,如果,下午没课或者采取逃课的方式,他们同样的会顺着东门溜达出来,同样的在门口旁边的某个小商店,不同的是钱非在买了瓶可口可乐也许买了瓶百事可乐,再买了包希尔顿之类的香烟后,还必须买一些类似话梅之类的零食,以满足女生的优越感。然后,他们也会随便找家录像厅进去;再然后,他们也会找家熟悉的小餐馆,去饱餐一顿。不同的是,在酒足饭饱以后,钱非会跟他的女朋友手牵着手,走进一家卡拉OK厅,要两瓶绿叶牌啤酒和一杯菊花茶,和其他情侣组合一起滚动着接唱两块钱一首的流行歌曲。
两个比方,我打完了。可以这么说,曾经的西南交大东门外生活圈,是我、刘青龙、钱非每天混迹的地方,也是我在这座城市新生活的开始,除了看了太多的电影以外,认识我,对于钱非来说,最终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就是到了现在,还是换谁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