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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在地狱门口(第三章 婚事)

  三 婚事

  然而,发展下去的情节,有点喜剧的味道,这对准备挨宰的毛樵来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运的突然降临,或许也该归功于他初露出改邪归正的思想,佛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有莫大善的人,心怀“有错”想改的善意,怎会没有好结果?

  这个好运的头,是毛樵老的“秋南叔”开启的。在座的这几个人中,秋南稍微冷静理智些,他和颜悦色地开口道:

  “樵老,你起来坐好。事情已到了这步,还是明说……你对自己做下的事,有解决的办法吗?”

  “我有罪。”毛樵老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没有办法吧?”

  “是,我有罪。”毛樵老又自打了一个嘴巴。

  秋南看着像斗败公鸡似的毛樵老,稍稍沉思了2分钟,说:“我知道你大错特错了,对我家何娟犯罪了,我们叫你去坐牢,是很容易的事,可我家何娟,心善,她想以德报怨……”

  毛樵老惊恐地抬起头,“秋南叔,你们宽恕我一下,不要让我去坐牢,我一定,一定……”

  “事到如今,剥你的皮,抽你的筋,也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既然这样,我问你一句,你敢不敢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毛樵老不明秋南的意思,不知怎么回对,只是呆头呆脑地看着秋南。

  “既然肚子里已经有了你作孽留下的孩子,何娟大恩大量,不追究你的罪过,准备嫁给你……”

  毛樵老以为听错了,再次把头抬起来,睁大的双眼充满了迷茫,这是不是睡梦中传来的声音?而眼前,分明是他等待惩罚的一家人。他因为太想要老婆,于是犯下了大罪。刚才秋南的话,是对别个什么人说的吧,现在,自己只是想求得他们一家发慈悲,不让自己坐牢……“嫁给你”的话,这是什么意思?讥笑我?

  毛樵老知道是秋南叔在作弄嘲笑自己,于是垂下头,专等他们一家人发落。

  这时,他分明听到招琴大妈发言了,没错,不是用拳头巴掌打过来,是说话,并且也不那么刺耳。

  “你这个毛樵老,我还把你当个人,原想你会好好对待何娟,我有心想将女儿许配给你,而你做下了什么好事?我真的有想把你送掉的打算,让你尝尝劳改的好味道。亏得我家何娟心慈,不想害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想你坐牢。”

  “你听明白了?”秋南接下去说,“你要好好想想,怎样来报答何娟的好心,怎样来弥补你的过错,怎样做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毛樵老懵懵懂懂的直起身子,仍然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错了,他听到的,与原先准备接受的,相差实在太遥远。这个美好的刺激,使他说话也不利索了,“你,你们这是对我说话?嫁给我……肚子里的孩子……何娟不要我坐牢……”

  “何娟确实这样想,”秋南说,“何娟这样善良,这么年轻,你欺负了她,她以德报怨,不想你去坐牢,却是要做你的老婆。这样的好人,世上很难找到;这样的恩情,你一生一世,也报答不完……”

  “真的?老婆——何娟?这全是真的?不骗我?”毛樵老跌跌撞撞地跑到何娟跟前,再次跪下,几乎是喊起来,“我向老天菩萨保证,我做牛做马,一生一世一定待你好。”

  “好了,好了,毛樵老,这次便宜你了。今后,你一定要待何娟好一点,要不,我剥了你的皮。”

  “一定,一定,我待何娟不好,就是猪狗,对,是猪狗畜生。”

  “你要说到做到。家里事要勤快些,不要让带着肚子的何娟操劳伤身。”

  “招琴大妈,我高兴死了,我做什么都愿,我做牛做马……”

  “不要说这样难听的话,谁要你做牛做马?只要做个好丈夫就行了。”

  “是,是,我一定好,一定,我会好……”

  秋南提醒说:“何娟肚里的孩子,两个多月了,等不得了,你要赶快准备结婚的事。”

  “这个事,你要上心了,不要让人看见,何娟挺着肚子办婚事,何娟要面皮,你也不会不要面皮吧。”

  毛樵老正在高兴的顶点,你们想想,刚准备去坐牢的,却突然运气来,不怕呆,讨个老婆带胎来,一下子让他做新郎,升级成了爹,他的头脑兴奋得发了昏。秋南夫妇的这一提醒,似用冰块拍了他一砖,使他到热发昏的高温,顿时降了下来。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衣袋,口袋里空空如也,连一角镍币也没有摸到。

  毛樵老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袋空没钱花。那寡情薄义的钱啊,老是背叛他,常常使他在多种场合出丑。看来,今天,钱又要毫无道义地来绊他的腿,出他的洋相,不肯伸出手来,拉老朋友一把,帮他遮丑掩面。

  办婚事?不是要很多钱?到那里弄去?大大小小,软的硬的,所有的钱都离他而去,躲了起来,钱啊,你们对毛樵老从来是背信弃义毫无亲近感,能不眉头百结吗?毛樵老瞬间从大喜的珠穆朗玛峰,跌进大哀的雅鲁藏布江。

  我们不得不正视一下毛樵老的家业。

  毛樵老最不喜欢与人谈财产。只有一次,他实在被人挖苦得急了,就回嘴说:“你嚣张什么,几代前,我家比你的上代祖宗富有多了,住三井三出的大台门,男出门骑马,女出门坐轿;财源滚滚,日进斗金,夜进百银,你家有吗?只是,只是后来,那些金银宝贝不讲义气,跟沈万山先生跑了……”

  金银财宝跟他人跑了之后,现实中的毛樵老,祖宗留给他的全部家产,是两间在风雨中飘渺的老屋。——去欣赏一下这两间祖传的宝贝吧,看它给了你怎样的眼福。

  这是两间手举起来就能戳到屋顶的泥墙房,屋内布满了堂皇富丽的家具——被脚踩得凹凸不平的泥地面上,摆着几把摇摇晃晃的、人一坐上去,就叽叽嘎嘎喊痛不停的竹椅,一张已腐朽缺了角的方桌,专摆咸菜萝卜之类的美味食品,供主人品尝。这样华贵的场景布置,迎候贵宾有些不方便。毛樵老于是总“谢绝”贵客莅临参观指导。很多时候,连他自己也懒得进门“指导”了,因此,自己的独门小居,整日整月地休闲着,专供蜘蛛自由自在地张罗布阵。

  提到这幢“别墅”,还得说一下,它可是父母唯一的遗产,本来是属于兄弟俩的。因为他稍微长大了些,天天与大哥作梗的本事长大得更快,大哥无论怎样当爹当娘,都不讨毛樵老的好,说大哥是警察,地主恶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大哥看看自己的教育功能逐渐萎缩,只得退出做爹做娘、做大哥的历史地位,就把房子也全给了樵老,自己净身出户,当兵去了。

  现在,忽然大喜光临,要重新启用这幢独门独户的宝贝,要让它发挥生儿育女的重大作用,毛樵老能不着慌?其他什么都没有,也就罢了,可连生儿育女的专用工具,结婚的床,也还在某个木匠的构思中,真说不过去。可钱朋友们都逃离了他,这如何是好……

  毛樵老半天没法回答“招琴大妈”夫妇的话,仿佛忽然想起,要替别人问清一件大事似的,而这事又很着急,于是,毛樵老结结巴巴、吞吞吐吐起来:“我……结婚……这,怎么办……什么东西都没有?”

  从毛樵老进屋起,何娟一直在流泪,听他们各人来来回回地说话,自己除了悲伤,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流眼泪才是她的主题。这时,看到毛樵老为结婚事着急,就擦着眼泪说:“你什么东西都不用办了,今后,我们两人慢慢地挣了钱,再置办不迟。不过一张床总是要的,难不成睡在地上结婚?”

  毛樵老连忙答应:“是,是,可是……”

  招琴大妈立马喝断他的话:“什么可是可是的,一个男人后生哥,连这点困难也被吓倒、办不成事了吗?”

  “好,好,我办,我想办法……”

  招琴大妈——毛樵老事实上的丈母娘又指示说:“人生结婚就一次,这是大事,是喜事,你总不能偷偷摸摸地两人睡一起就完事?应该把你的至亲,兄弟叔伯叫来,再请上村里几个主要干部,办一二桌酒,让亲友们知道,你们俩结婚了。”

  “是,是,可是……”

  “你又来了,后生哥,这点事就真难倒了你?我老太婆这里有一百块,你先拿去用,不够,你自己再想法子去借点。反正,一张床,一二桌酒,你必须办成。”

  “是,是……不,不,我哪能用您老的钱,否则,我真猪狗不如了。”刚刚得到宽恕,现在又被施恩,毛樵老仿佛有点懂礼节似的,推托起来。

  “没关系的,只要今后待何娟好,我很愿意的。”

  “不行,不行,无论如何不行。”

  秋南插进来说:“你的大哥在供销社工作,家境不错,现在阿弟做大事,这点忙肯定会帮的。”

  “我自己会想法子,会去想法子的——我大哥这里不行,他看不起我,现在见面也不说话,像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样。”

  “不会的,兄弟总归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招琴大妈说,“只要你去开口,他不会剥你面子的。”

  “不会,他不会,我了解他,他恨死了我。”

  毛樵老尽管这样说,对大哥这头,似乎完全不抱希望,但内心里想,村里村外,除了大哥,再没有谁会伸援手了。毛樵老恶名声在外,他手头常常缺钱,也常常向人伸手,可村里人像躲瘟疫一样躲避他。这次,自己结婚,看在同爹同娘的份上,或许真肯帮我一把吧?

  但毛樵老的心仍被冰霜冻结着,他哪有脸面向大哥开口?

  毛樵老的大哥叫毛樵生,比他大十来岁。还当过兵,复员后,分配到镇供销社工作,还不大不小当了个中层干部,在当时当地,应该说是上户人家。怎么哥弟俩,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相差何其远,关系又搞得这样僵呢?

  这得问问毛樵老自己的行为。他没有做好人、能人的志向,但有的是使大哥生气、伤心的手段和本领,——他是爹娘的心肝宝贝,怎能容忍大哥管这管那呢!

  毛樵老是父母的老来子,父母娇宠有加。据说,毛樵老小时,忽然异想天开,定要抓天上的飞鸟玩。这道题,有些难度,父母一时解答不开。可毛樵老决不答应了。别看他小小的脑袋,天生有征服人、特别是征服父母的本领,懂得儿童必须得到父母的爱,他的要求必须得到满足。可父母竟敢推说抓不到鸟,公然侵犯他的合法权益。为了抗议父母的违法行为,他坚决地躺在地上,一边哭喊,一边滚来滚去,把自己的身体当做吸尘器,地上的泥尘、包括不少令人恶心的鸡屎,都被他滚进厚厚的棉衣裤里。

  这一抗议十分有效,父母迅速想出了补救的法子,急急地赶到街上,买了几只小鸡,鸡脚上吊了绳子,当作鸟儿让他牵着玩,他才让父母擦掉鼻涕和眼泪,换上笑脸。

  当然这些小鸡不经玩,没几天,就全给他玩死了,他还不尽玩兴,父母又赶紧上街去买。

  从此,凡一不如意,他如法炮制,一哭,二闹,三滚爬,百试不爽,每每将父母打得落花流水,这样一次又一次战胜父母的经验,就牢牢扎根在他的心底里。这些宝贵的经验,将来战胜大哥,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可是,毛樵老就这点八字,他洋人舞蹈似的,肆意享用了没几年,在他还远没成年的时候,先是父亲,接着是母亲,都一一去世了。村里不少人认为,他父母的死,与毛樵老肆无忌惮地折腾有很大关系,他们的身体被他折腾垮了。

  毛樵老的父母却是以为,是自己福气还不够好,不能活到特别聪敏的小儿子长大,看着他成家立业,享受他光宗耀祖的福惠。为此,父母在临死时,万分的遗憾,今后想爱而不能爱,再不能跑街头买小鸡为他服务,他们怎闭得上眼?只能再三再四嘱咐老大,万万不能忘记长兄如父的古训,一定要照顾好弟弟,以继承、完成父母的未竟之业。

  毛樵生确实一刻也没敢忘记爹娘的嘱托,百般呵护弟弟,胜过父母。毛樵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哥慈祥地服侍小弟,比父母父母,像个老奴。即使家里有时断顿,也绝不会饿了毛樵老。就是三年困难时期,村里饿死的人很多,这“饿死”两字,有大哥在,轮不到毛樵老。

  但是有一事,真愁煞了他大哥。虽然,毛樵老在寻事作孽,耍无赖,动不动就吵嘴打架方面,从小就很有天赋,可这么个头光光、面赤赤的小伙子,特别厌烦读书。书到他手上,怎就成了豆腐皮,不经扯了呢,不到三五天,那些书就被鸡零狗碎地肢解了;或者用这些书页折成飞机,满教室的飞。

  没有教科书,又加上他天性厌恶读书,两只耳朵只用来做美容的摆设,老师的讲课,从来只是变成一阵风,从左耳进去,从右耳出去。可以想见,这样带来的结果,他的学习成绩,倒排起来,无人能抢走他稳居光荣的第一。

  他就这样,在自己的村校里,读了三年零十八天,一直是“本校”一年级学生,无法从自家的村校读满四年,正式毕业离校。最后,是他自己给自己毕了业,指挥双腿,坚决地跑出校门,“毕业”到社会大学,继续厮混深造去了。

  可见,毛樵老现有的成就,与现代教育无关,应归功于他自小就有不听人管教,自行其道的天然素质。到长大一些,在社会上流浪历练,从流氓破脚骨身上又无师自通地继承了不少东西,他的这些专长,自然又增长成熟了不少。又加上他一身强健的肌肉,他浑身是劲,就有了与大哥顶撞反抗的勇气和能力。大哥说他一句,他往往能顶上两句三句,且句句充满着杀伤力。

  他很自豪,觉得自己真的已有独立自主的能力了,连大家公认能干的大哥也可与之匹敌较量,并且有战胜他的可能。

  最为决绝的那一次,他把大哥刺激得七窍出血。

  大哥毛樵生复员,已分配在供销社工作。而毛樵老也稳扎稳打,即将成为麻将专业户,马上就成长为好吃懒做、打架撒野的名家大户了。有一次,因为赌博,他被派出所抓进去了,大哥把他保释出来,教训了他几句。毛樵老拉下脸来,说:“谁要你管?你自己管好自己,不要心安理得地戴绿帽子就行。”就一句话,噎死了哥哥,呛得毛樵生几乎吐血。

  后来,还是大哥忍气吞声,不把他的“气话”放心上了,邀他去家里吃饭,毛樵老竟发狠话:“我饿死也不会踏进你家的门!”

  几乎把大哥气倒在地,毛樵老扬长而去,还自以为有骨气。

  闹得次数多了,大哥对他失去信心,真的就不管他了。毛樵老却得了福,他终于属于毛樵老一个人了,可以完完全全随心所欲地支配自己,整天整夜地与麻将结为伙伴,形影不离,亲胜情人,而把大哥当作路人,见面不打招呼,面聆教诲更是至死不愿的事。

  这次,一听要他向大哥借钱,他头都大了,“我怎么有脸去见大哥?”

  看着毛樵老为难,何娟开口说:“毛樵老,捧着空碗,想要吃迟了呀,现在懊悔你过去对大哥的荒唐行为,也没用了。当下要紧的是联络大哥,取得他的帮助,你没其他路走。”

  “我说了么,没脸皮去找大哥帮忙。”毛樵老支吾着说。

  “我知道你为难,”何娟说,“这样吧,我与你一道去找大哥,你不用说,我来开口,大哥或许会给他未来的弟媳妇一个面子。”

  “真的,你跟我去?”

  “我跟你开玩笑干么?”

  毛樵老一下兴奋起来,“那我们现在就去?”

  何娟没反对,他们两人,真的说走就走了。

  大哥一家住在镇上。

  毛樵老和何娟敲开大哥家门时,大哥刚好午睡起来。见毛樵老领着一个陌生的姑娘进来,一愣,很感意外。

  “你不是说,永不……”

  “大哥,我不要脸皮……进您的家门了。”毛樵老低下头。

  大哥打量一下何娟,“她是?”

  何娟笑了一下,迎上去说:“大哥,我叫何娟。您弟弟过去不听话,伤了您的心,今天我们特地来向您道歉的。”

  “我们”?大哥有些莫名其妙,“你是哪一个?”

  “招琴是我妈。”

  “哦,是秋南婶的女儿?”

  “还有,……不好意思,我是你未来的弟媳妇……”

  大哥很吃了一惊,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看着毛樵老,眼神里充满着疑问。

  “我与她,马上要结婚了。”毛樵老说。

  大哥的意识,对毛樵老的认识,还停留在以往,他以为,他们在开自己的玩笑。眼前的“弟媳妇”,不但年轻美貌,举止言谈得体,而自己的这个弟弟,只是个好吃懒做,赌博成性,又不思悔改的小混混、小破脚,她何止于强他十倍百倍。——说“马上结婚”,她跟他?自己的弟弟?简直难以置信。

  毛樵生看弟弟,又看看“弟媳”,疑惑不已,不知说什么好。

  “大哥,说起来好难为情,我还不到十八岁,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但已经等不得了……毛樵老,你自己对大哥说明白,对你自己最亲的人,还隐瞒什么,——我真没好意思向大哥开口说了。”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大哥,我做了对不起何娟的事……”

  “你什么意思?”大哥说。

  何娟苦笑一下,说:“毛樵老,你说不出口了呀,大哥是你唯一亲人了,你应该原原本本向大哥交代出来,事情已经做了,还怕难看,你?”

  “我,我……我不是人,是畜生啊……”

  “你现在也怕难为情了?大哥,是这么回事。前段日子,我妈请樵老帮我家干活,他,他……不听劝,强暴了我,哪料,那一次就怀上了。我非常伤心,非常痛恨,我妈真的想让他去坐牢。后来想想,这一来,毛樵老一生毁了,我的名声也完了,因此就迁就他,算了,也为了肚里的孩子……”

  “哦,哦,原来这样,这样啊,”毛樵生很是动情,“我道你毛樵老会干出什么好事,你怎么……”

  大哥忽然跑到何娟面前,拉住她的手,连连地说:“谢谢,谢谢,我们全家谢谢你。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肚量这么大,肯宽恕我弟弟。我非常感动,真的,非常感动。谢谢你。”

  大哥又回过头,对着窘急不已的毛樵老喝道:“你对何娟犯下了这样大的罪过,她却饶恕了你,还准备嫁给你,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今后你一定要善待何娟,否则 ,天理不容。”

  毛樵老连连答应。好一会,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们今天来,就是来商量结婚的事……”

  大哥非常爽气,立即点穿他,说:“直说,来找我要钱的吧——你要结婚,现在手头上却什么也没有,是不是?”

  “大哥,毛樵老这次脸皮薄了,他不敢来见您。是我把他拉来的。听人说过,毛樵老过去是个不肖子孙,不少作孽,伤透您大哥的心,但现在确实走投无路了,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没能帮上他,而我的肚子又不容我们等下去,所来着急地来找至亲的大哥……”

  “不要说了,你弟媳说话了,我乐意帮。——樵老,你说,要我如何帮你?”

  毛樵老说:“我还没有结婚的床。何娟的母亲说,要造一二桌酒,请至亲好友和村干部……”

  这时,毛樵老的大嫂从外回来,听见了他们的话,老大不悦,说:“我们自家也不富裕,勉强能活过去。我们能帮你们什么忙?何况,叔叔发过狠话,死也不进我们家门的,今天却来求我们,自家说的话不算数了?”

  大哥立即喝过去:“你没有兄弟姐妹?要你来多嘴!待一边去。”

  大嫂急了,“我有兄弟姐妹,要你这么烦心过?——你不容我说话,是不是?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只容你讲,我说不得?我偏要说……”

  大哥火了,“你不要好管不管,太婆管卵,给脸不要脸,管得我发火了……”

  “我怎么了,我?家里的事,我就要管……”

  “谁家保证不会碰到三灾六难?弟弟的困难,当哥的不管,难道叫外人来帮不成?”

  “帮,也要有个限度,我们家没这个帮的能力。”

  ……

  毛樵老和何娟都坐不住了。

  “不好意思,害你们夫妻吵架。”看看气氛不对,毛樵老赶紧拉了何娟就走。

  “不要走,你们等等。”

  何娟、毛樵老呆了一小会,还是走了出去。

  “我没有脸皮在这里待下去。——何娟叫你也遭没趣了,全是我的罪过。”

  何娟心头忽然涌上一种莫名的感动,“你不要这样说。”

  大哥追出家门,说:“你们不要把大嫂的话放在心上。她是剃刀嘴,豆腐心。这事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

  “真不好意思,找大哥的麻烦了。”何娟说。

  “说哪里的话,现在,爹妈都过世了,做大哥的,为你们的婚事帮点忙,我很乐意,老话讲,长兄如父,我不会忘了做大哥的责任。”

  “谢谢大哥。”

  “谢什么?我真要谢谢你,让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有今天。他也真需要一个人来管束。——樵老,今后要好好过日子,对你来说,会有今天,实在太难得了,你能忘记何娟吗?”

  “知道了。”毛樵老有显出不耐烦的神态来。

  “那结婚床,我买好后,就立即运回来。”大哥说着,又摸出三百块钱,送到毛樵老手上,“这点钱,你看着办。还有什么困难,就直接对我说好了。”

  “我们好难为情,没大哥帮忙,我们真不知怎么办。”

  “何娟,今后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衷心祝福你们,今后生活美满幸福。”

  末了,大哥特意说了一句:“樵老,你是家庭的主角,不要忘了做家里的顶梁柱啊。”

  事情就这么顺利地解决了。何娟和毛樵老都明白,能完成这仓促的婚事,其实全是大哥毛樵生办的,他俩只带着一双空手。

  就是那天简单的婚礼和宴请,村干部都被请了来,也应该说热热闹闹,虽简单,却不失礼数。没有大哥这张脸,干部们哪肯赏光呢。

  忙碌结束后,只剩下何娟和毛樵老两人,仅有的一盏白炽灯,在家徒四壁空旷的土墙中间,发着幽幽的光。

  毛樵老疲惫的仰躺在大哥买的大床上,何娟坐在一边,不禁叹气说:“这次,要不是大哥帮忙,你还能把事办下来?大哥对你这么好,你却狗咬吕洞宾,老与大哥过不去。难怪大嫂骂你。”

  “念叨没个完了,你,少说两句好不好?我不是已懊悔了认错了么,你还要剥我的脸皮,不让我安生。”

  “我是要你长个记性,有个教训,家里有事,真肯帮你的只有自家兄弟。因此,兄弟间,一定要和睦。古话说,三兄四弟一条心,门前泥土变黄金,它不是供嘴巴说说的装饰品,真的有尊奉它的道理。”

  婚事一结束,老婆到手,毛樵老心理立即就有了变化。前段时间,“知错能改”的思想,表现得很到位,博得了何娟的好感与谅解,可话语还温,要改好的念头就渐渐地淡忘了。对何娟的说教,很有些不耐烦,早听不入耳了。

  “好了,好了,你说得对,今后再不与大哥吵了,还不行么。”

  他对何娟的唠叨,一点都不感兴趣,倒是何娟那高耸的乳房,看得他心里痒痒的,立即不能自持了。

  他说着,想着,就嬉皮笑脸地来拉扯何娟。

  何娟把他的手甩开,很不高兴地说:“你不要乱来。”

  “什么呀?我们已结婚了,还不肯啊?”

  “不能,你还想不想要孩子啊?”

  “这与要孩子有什么关系?”

  “怀孕后,前三个月、绝对不能同房,否则要流产的。后三个月,也不行,要引起早产。”

  “谁说的?我不信。”

  何娟拿出一本小册子,在毛樵老面前晃了晃。

  “我买了本妇科书,写得明明白白,你要相信科学。”

  “这也不行,那也不好,那我不是白讨老婆了?”

  毛樵老的脸色不好看了,他哪肯放手?他不顾何娟反对,又用劲来抱何娟。

  何娟警觉卷缩起身子,任凭毛樵老软说硬要,何娟就是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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