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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浮的城(一、人生送别)

  喝了三千年儒家、道家、佛家精神文化乳汁长成的城堡,却在金钱文化近三十年的熏染下,瞳眸里尽射着铜钱的方孔、细胞中全染着美女的爱液。城堡中,一个接受儒家思想熏陶的知识分子,面对儒家道德的妻子的藩篱、道家思想的学生的初恋、佛家信仰的医生的献身、挥霍青春的应召的情欲、崇尚自由的晚辈的钟情;一个刚组建的私营建筑公司中枢,一心玩弄法律空白的游戏、一心牟求暴利的勾结、一心淘取黄金的暴发、一心获得美女的欲望……在这个漂浮的城中,每一束星光闪灼的是什么呢?

  

  一、人生送别

  

  汽车在西宁向格尔木的公路上奔驰。

  

  青海湖把天连接着,灰蒙蒙的,构成浑圆。湖水的迷茫升向天际,天空的雾气垂临湖心,弥漫在茫茫的草原上,云雾在车前奔跑。在车与云间,偶尔显现的是牦牛与骆驼,班黑、灰红的隐现。远处是沙漠的魔鬼区域,传说在一瞬中,风沙盖天,鬼域突兀,沙雕城堡,墓窟林立,野狼人立嚎鸣,藏獒匍匐奔突;可一瞬间,又夕阳垂悬,平和温润。

  

  汽车向前疾驶,车轮冒着青烟。“车胎要爆了!”车内不知谁喊了一声,迎来的是所有人的白眼,一位年长者轻声喝制:“不许胡说。”

  

  车每前进百米,路面就升高一尺。不一会,就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山上盘旋。

  

  早春的高原,山头白雪皑皑。公路上,如粉的雪粒,贴着公路飞旋。人们在动魄惊心中沉沉,夕阳虽然隐于山间,但光线仍然直射,暖暖的催促着眼皮垂落。

  

  “哧”的一声,大金龙客车猛然停下,人们向前磕碰。

  

  眼前几十辆轿车、货车、客车,以不同的姿势停立着。有的车头顺着路的方向,有的车头画着路的切线,有的车身横在路面上。雪飞扬着,风呼啸着。车轮在停下的几分钟中,与路面的雪紧粘在一起封冻起来。人们骚动了,惊呼起来。

  

  “下车推。”不知谁说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有着绝对命令的权威。

  

  轿车中是一人两人,货车中是两人三人,客车中是十人几十人,他们下来了。

  

  驾驶员在车内发动着。推车的人群在车后推动着。这那里是推,纯粹是装模作样,脚下的雪极滑。

  

  跌倒了,一个三十多岁衣着雅致面容清丽的女子确好坐在了子儒腿上。驾驶员说:“在车头推啊!”人们连忙爬起,那女子看着子儒,红着脸大大咧咧地将他拉起。

  

  宇文子儒一脸的迷茫,“怎么会在车头推?”

  

  “先要倒车,才能向前啊。”不知谁解释了一声。

  

  “咦!你不是子儒吗?

  

  “你腿不好,就歇着。

  

  “我们年轻人来!”一个身着紫色的风衣面似桃花的女孩子投来关切的照顾。

  

  在众人的温暖下,车轮与路雪在溶化后磨擦了,滚动了。一辆、两辆、三辆……慢慢地前行了。

  

  前行了,人就得在车上,不能下来帮助后面的车辆。

  

  宇文子儒的车是最后的一辆,有三十多人。一部分人推一部分人在车上。车后退又前进,来回挣扎着。人全部上车了,车挣扎着吻着路心前进了……

  

  从前进车身倾斜的角度,可以真正触及橡皮山口的弧度。二三十度的椭圆,向前行,车要避免画外切线,否则要飞落山涧;向内行,车也要避免画内切线,否则稍微磕碰一下,仍然后滑坠落。

  

  在这样大自然的椭圆的山路上,人与车,车与路,路与山,要完全的一致,依着大自然的弧度前进。

  

  高原的傍晚,夜幕的垂临是极不情愿的。7点了,7点半了,8点了,夕阳的光芒还是白亮的。

  

  待夜幕真的陡然垂降了,却又是黑的一体。没有星星的闪耀,没有月光的依稀,没有远处浓墨的线条;有的却是巍峨群山的依偎,广袤草原的拥抱,逶迤路标的闪烁。

  

  孤寂,没有树的倩影。

  

  死沉,没有灯的招引。

  

  空旷,没有车的呼朋。

  

  人在这样沉睡的黑夜里,人在这样温润的汽车中,感受的是冷的空旷,热的跳跃。

  

  巍巍的昆仑,有人要依天抽剑,茫茫的戈壁,有人却引唱花儿。

  

  君不见黄河自天上来,黄河源头第一桥在格尔木。

  

  不尽长江天际流,长江源头标志危石也在格尔木。

  

  车上的人要到天上去。

  

  一个85年才开发建设的城市,却在06年,总理来到这里视察,总书记来到这里向世界宣布:青藏铁路通车。

  

  一个被蒙古人称河流汇聚的地方,却拥着东北的姑娘,海角的靓妹,蜀湘的丽娘,天堂的绣女:尽现风姿。

  

  第二天的8点,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天空,一眨眼就离开了还没有醒来的大地,黄河、长江的天上——格尔木,像一个睡美人,恬静、曼丽、风骚。

  

  青藏铁路东西向静静地在其南边横卧,这是铁的冷的恬静。

  

  西宁到格尔木公路扭身在其东边延伸,这是亮的光的曼丽。

  

  婆娑的挺立的青白的树摇曳天空白云,这是美的丽的风骚。

  

  参差的有致的壮丽的楼呵护城市睡姿,这是高的远的旋律。

  

  这是骀荡天上,这是倘佯天上,这是鞭影黄河的樱穗。

  

  这是依偎天空,这是抚摩天空,这是呼啸长江的剑鞘。

  

  宇文的汽车仅是天上的船,仅是天空的星。

  

  船在行驶,星在移动。

  

  向西,沿着铁路逆向向西。

  

  天上的云不是在头顶,而是在车身的旁边,近,朵朵漂浮在车轮下,远,片片点缀着蔚蓝的天空。

  

  星在移动,船在行使。

  

  向西,吻着盐场顺向向西。

  

  天空的蓝不是真的蓝,而是盐的白的延伸,前,班白沉淀在公路旁,后,蔚蓝亲吻着洁白的旷邈。

  

  格尔木延伸的卫星——察尔汗,一个盐都,一个万丈盐桥的彩带,一个盐砌的白金世界,就是他——宇文子孺的目的地。

  

  宇文子孺,复姓宇文,中国语文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比如有一个女孩的名字是李艳芳,如果读两个字,艳芳,一般是长辈或平辈或同学或同事对她的称呼,如果读一个字“芳”则不同,应是恋人或爱人的称呼了,然而复姓就不同了,读宇文,亲热,叫子孺,就显得亲近了。那个身着紫色的风衣面似桃花的女孩子,叫他却用了“子孺”这样读法,在而且是在绝壁陡峭的山峰旁,万丈深壑的山涧上,呼啸肆虐的风雪中,就更显得异常。在这异常中更不异常的是,她亭亭玉立,白皙红润的瓜子脸,机灵回说话的大眼睛,高高绰约的身材,倩倩妩媚的手臂,靓靓舞动的高腿,跃跃飞瀑的长发,更招惹人眼光的贪婪。但宇文是没有看清她的,因为当时他惊讶于三十多女子的清丽上,现在他回忆众人瞳孔中的倩影,仿佛朦胧想到也许看到一个人,她叫欧阳紫燕,也是复姓。她的母亲是子孺的远房的姨妹。俗话说姨亲如旁人,但她是百里闻名的美人,子孺和她是青梅竹马。他比这姨妹大7岁,互相倾慕着,但又因为大了7岁,所以犯了7冲,故而未能结成伉俪,这成了两人永恒的遗憾与眷恋。

  

  宇文,是一名出了名的中学高级教师,虽然不到50岁,但因为学识渊博,教法新颖,在全市乃至全省很有声望,即如高考阅卷,他一直参加,并且担任组长。就更不用说他的身材了,1米73的个子,英俊方正的脸型,眼睛十分有穿透力,再加高高的鼻子上架着一付高傲的眼镜。他十分善于言谈,一说起话来,时而引经据典,时而乡俚俗语,还间杂通俗歌词,把个人说得忘记吃饭,忘记睡觉。他有语文教师特有的擅长,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老人夸他醇厚,中年说他朋友,年轻人赞他帅呆了,小孩直叫大哥哥。曾经他和一帮学生打赌,如果上网,只要十分钟,对方一定会成为他朋友,男孩告诉他的倾慕,女孩说出自己的相思。结果在网吧,和他打赌的学生,没有不输给他的,输了之后,这群学生不依不饶,一定要他说出秘诀,他只是轻轻一笑,要学好语文,要懂得心理学。

  

  子孺和燕子是偶然相识的。他姨奶奶过80岁寿辰,在酒席宴上,他见到了姨妹妹,这已经是一别20年了。在敬酒桌上,他见到了她,两人脸都红了,他却发现她眼睛里透出了唐婉般的凄楚。在给老人磕寿头时,她拉了他一把,他脸一热。酒席散了,在亲朋嘘寒问暖时,他俩在一起,唠叨起20年不见的衷肠。

  

  她突然说:“大哥,我让你见一个人。”

  

  于是燕子却生生的来到她的背后。

  

  子孺一见,惊呆了,真正应串用上红楼梦中的一句套话,世间真有如此的美人,今天我总算见到了,通身的气派全是她母亲的。忙问她是谁?

  

  她说:“我女儿紫燕,家里人都叫燕子。”

  

  紧接着她把燕子拉到他面前说:“快叫大舅。”

  

  “大舅。”燕子声如蚊呐,几分却生,几分羞涩。

  

  “上学吗?读几年级。”

  

  “初三啦,成绩不突出,怕考不上重点高中。”姨妹对他透出希冀的眼神。

  

  “到舅舅这里来念吧。”他是省里最有知名度的重点高级中学的校长。

  

  燕子是一脸的迷茫。而姨妹说,“我这次来,就是想把燕子交给舅舅的。”她已经改了口,不是亲热的称呼“大哥”,而是说出的让人听得十分分明的“舅舅”。

  

  子孺知道其中的情感、依托和希望,心中一热,几乎想把所有的爱都涌出来,但终于抑制了,淡淡而柔和的说:“要看燕子了。”

  

  姨妹连忙拉着燕子,轻声的耳语。

  

  燕子也去掉了羞却,叫了一声“舅舅”。

  

  此时,宇文头脑“嗡”的一下,想起了自己的老伴。

  

  老伴姓周,就是周公之礼的周,名叫兰竹,也就是梅兰菊竹中两字。

  

  兰竹也真的应了名字,兰的个子,竹的身材,标准的单薄脸,很瘦,笑起来,不见什么皮动,却露出不整齐的牙齿。她不识多字,但对古装戏十分熟悉,尤其喜爱地方剧,能一字不落的背出整段整本的台词,什么《陈世美》啊,《探寒窑》啊等等。

  

  兰竹也许因为瘦的原因,度量尤小,尤其是对待男人与女人上。平时喜爱和几个女人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眉飞色舞,一说像条江,滔滔汨汨,周围的女人们很喜欢与她谈天。

  

  她们的话题是永恒的,那家的媳妇,那家的老公,比如某某男的和一个女的在一起走,就成了她们说不完道不了的故事。这也难怪,在农村,无事就无聊,无聊就得胡编,胡编则要动人,因此情节曲折离奇,让听的人更是扑朔迷离,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后来“农转非”,进了城,住进了教师公寓,人也富态了点,但度量却因油多而更狭小了。

  

  兰竹心里有病,因为她知道她没有文化,而老公偏又那么出名,在学校说了算也罢,在家里也一人说了算,心里很是不平衡。她想啊,丈夫是看不起自己了,做个校长,经常外出,大有学识,常有人请去讲课,能不出问题吗。进了城,绯闻逸事也听得多了,整天忐忑不安。你不要说,只要心里有了,还真的有了。她经常听到学生说,就喜欢听宇文校长的课,特别刺耳的是,有几个女学生,竟敢在她面前说,听不到宇文校长的课,就像掉了魂似的,怪想的。还有一个女生居然当着她的面大声唱道:“嫁人不要嫁给别人,就要嫁语文。”她以为这“语文”就是宇文,所以天昏地暗。心里骂道“不要脸,小骚货!”

  

  这不,真的来事了。几年前,她承包的农田,请人帮助耕种,结果和用牛的人苟合。那一节被宇文知道了,虽然没吵得不可开交,但夫妻已经到了形同虚设的地步了,而后来呢,一年下来,也记不清能有几次同过床。不久前,听人说,老公和一个教育局长在宾馆住宿,过些日子,这个宾馆的小姐被抓起来了,把教育局长招出来,听说还招了几个。这下学校里沸沸扬扬,好像说有自己的老公,结果不见动静了。或许老公很有声望,或许老公的学生多而有人暗中帮忙。但在她心目中,反正有这事,准的错不了,否则他不和自己过夫妻生活这么多年,怎么熬得住呢。她心里在说:“我可是过来之人啊!”

  

  更有一次,一个气质高雅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深夜12点来到老公房间,两人窃窃私语,她爆发了,指着女人骂:“不要脸的婊子,深夜跑到我家里来勾引我男人!”弄得人家脸黄了变白,白了变黄,一句也没说走了。这一来,老公就永远不理睬她了。她尽管后来听学校老师说,那是某局长的爱人,因为小孩和家长赌气,深夜没回来,才来找宇文校长的。她,是绝对不相信的,你想想,哪个教师不帮校长说话呢,他们说的尽是骗人的。

  

  这样的家庭,对于宇文来说,应当说没有什么意义了,就连宇文自己也说,婚姻有的是坟墓,有的是地狱。在当别人和宇文说及他的婚姻时,宇文总是笑着说,我俩的婚姻一开始就是荒唐的,因为当时兰竹爸爸是我父亲的战友,父亲是铁心要结成亲家的,虽然我当时不同意,但父亲为此下了跪,说到这里,还给你一句反问:你说我能不遵从吗?接下去就说,我既然同意了,成了夫妻了,并且有了子女,那就必须真心待人家。随后还要重重地补上,我是如同胡适的,我的思想是自由开放的,但我身上背着中国家庭道德的袈裟,在这样自由与道德的矛盾中,我必须维护道德,我是走不出中国知识分子这个圈子的,犹如走不出自己所戴斗笠下影子。

  

  走不出家庭道德衣钵的宇文,这时在燕子一声“舅舅”中想到了老伴,心能不咯噔一下停止了跳动吗?但一眼看到小时的恋人,看到纯清的燕子,什么也不能说了,心里狠狠的说了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一下子成了坚实心肠的人,就更加动情了,拉着燕子的手说:“舅舅一定会把你培养成有用人才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眼里却充满了坚定与慈爱。燕子好可人的,连忙依偎过来。

  

  他怕姨妹没听清,连忙又大声说:“妹妹,你放心,我一定还给你一个人见人夸的好女儿!”

  

  姨妹眼睛红润了。宇文看得清清楚楚。但别人却没有发觉,因为大家都在说着姨奶奶长命百岁等祈祷与祝福。

  

  宇文子孺来到的天堂——白金世界的察尔汗,已经踩在了他的脚下。这儿是盐的天下,其他什么也没有。你说那个地,整体颜色是灰白的,只有低下的地方才是黑的,虽然黑白相间,但对比并不强烈,因为总体色调却是白的。这还不算,问题突兀的是没有人家,即使有,也是散落的几户。房子自有特色,一般北面后墙是高的、直立的,两边的山墙是正长方形的上面被截去了约略15度夹角的三角形的梯形,正面当然是除了只有可以进出之门外其余也是整体一块,低矮的。这样的房子,四壁皆无窗,如同积木搭置起的。屋面自然更有特色,或用木条搭一架子在上面盖上油布、或用柴编织起来铺在上面再用泥一糊就成了。初来的人,如果有一点知识,马上就感悟起人类进步的脚步,从山顶洞人到窑洞是一个进步,从窑洞搬出来到这样的房子,也是一个进步。

  

  有人说,没有窗,这怎么好!钱钟书不是为“窗”撰文了吗,他说“窗子打通了大自然跟人的隔膜,把太阳和风逗引进来,使屋子里也关着一部分春天,让我们安坐了享受,无需再到外面去找。古代诗人陶渊明对于窗子的这种精神,颇有会心,《归去来兮辞》有两句道:‘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不等于说,只要有窗可以凭眺,就是小屋子也住得么?渊明又说:‘夏日闲虚,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意识是只要窗子透风,小屋子可成极乐世界。”如果大家都这样说,那就不懂了屋子的本意了,屋子只像鸟巢兽窟,准备回来过夜的,把门关上,算是保护。因此我说从窑洞搬出来,产生了这样没有窗的屋子,正应着屋子的本意。

  

  这样进步的痕迹,在察尔汗也是不可多得的。从格尔木到察尔汗,其间60多公里,也只有两三处可以寻觅的。因为这里没有水,当然也很少遇上雨的,一年只能遇上两三次,每次只有几滴,决不会把你的衣服打湿的。即使这样,对于盐湖来说,也是下的金子,因为若汇聚起来,则成了盐的聚集。也许有人要问,盐湖不都是盐吗,多几粒少几粒还不是一样,那万丈盐桥不都是盐铺成的吗。是啊,盐是铺天盖地的。但由于全国最大的钾肥厂在这儿建成以来,盐就成了稀少金属提炼的原料,就成了钾肥生产的不竭的源泉,否则哪来“盐湖钾肥镁天下”的美称,这是名副其实的美称,因为全国有三分之二的钾肥源自于此。

  

  这里也没有鸟,因为没有草,更没有树,有的只是极其稀少的盐蒿,且不谈高原上的天有多高。人们只是说鸟儿喜爱高天,但总得有捕食的地方吧,不长草的地方,鸟儿怎么生存?这样看来,屋子还是没有窗的好,因为即使有了窗,也不会出现——

  

  在静寂的清晨或午后,一大群麻雀聚集在树梢。那轻俏的哨音,时而一点一点,时而一串一串,时而独吟,时而合鸣,玲珑剔透;如水晶,如雨点,如珠串,流利晶莹。在树梢的谱表上,点着音符;小小的,加着装饰音与弧线的,那么活泼俏丽的跳过来,滑过去;又跳过来,又滑过去。这一串串的音符,就织成了一片蕴藏着生机的宁静。

  

  宇文的屋子则是又一番景象的。是用角钢焊接成框架,再用白色的泡沫塑料板绞拧成一体,也只有门。你还不说呢,还真多亏了这没有窗的盒子,这几天风很大,整个天空矮得多了,仿佛站在什么东西上,就可以抚摩这没有多大空间的灰沙组成混球。虽然混球是令人窒息的,但还应十分庆幸的是察尔汗的盐把大地的沙封住,因为要是在格尔木,可能是你见所未见的巨大的沙尘暴。人们听说北京有了沙尘暴,一时间心理恐惧起来,感觉到人类自己的行为的可恶,破坏了生存环境,于是在天气预报中加进了空气质量的预报。可在这里,这才是自然中的自然现象。这在春季是屡见不鲜的,频率之高,可以按照分钟来计算的。

  

  这样白色的盒子,可不是用来诊断治疗SAS的病房,而是钾肥厂25WKW电厂的工地,3000多工人拥挤在每排间距不到3米的鸽笼中,一间最少的要住4人,最多的要住8人。风起了,就没有电,整个工地连一丝光也没有。有的却是声音:屋内吵杂的人声,门前哗哗的撒尿声,还有风的呼啸声。宇文住的要比他人好上百倍的,他是一个人的卧室,保险箱、写字台、手提电脑,还有一台收音机。因为他是工地老总的父亲。

  

  宇文为什么要到黄河、长江的源头的天上,这除了为了儿子开发大西北的工程外,还有一个无法说出的原因,那就是一心要走出爱情坟墓。因为前者,他辞去一切职务,在家里是倍受欢迎的,在社会上也是名正言顺的。因为后者,他放弃了名声,放弃了教师的职业,放弃了人文氛围浓郁的江南天堂,来到这天上,他要释放自己,他要离开家庭道德的桎梏,从而完成自己一心想完成的《20世纪中国经典歌曲歌词三百首鉴赏》的写作。

  

  今天晚上就没有电。在察尔汗的夜晚,虽然已是江南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时令,但还是零下十几度,床上的电热毯和取暖器因没电只能下岗了,他想如果就这样睡下去,一定会感冒的。在高原如果患了感冒,就和美洲欧洲一样,是极其严重的,如不及时到医院挂水,是决难好的。宇文是深知这一点的。

  

  宇文只能点燃起蜡烛,开始了他的关于艺术歌曲《送别》的写作。

  

  歌词鉴赏和诗歌鉴赏是不同的,需要对词、曲以及歌唱者都必须有深刻的理解,而这在中国又是一个拓荒的领域,定位更为艰难。宇文就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他读着读着,仿佛耳边响起了箫声,那怅然若失的旋律,那空蒙缈远的节奏,那说不尽更道不完的离愁与别绪,从洞箫里缓缓流淌出来,柳烟一样弥漫在瘦月下的江边,浸入心扉,系着灵魂,叫人欲哭无声,欲叹又还罢休。

  

  宇文颔首沉默了久久,在沉浸中好像找到了知己。他仿佛听到了李叔同在诉说着:他也曾当过教师,他用手中的教鞭,一次次向自己的学生指出新文化和新艺术的方向,从而真正丰满着自己的人格。他听到了李叔同在吟哦着《月夜》:“声相酬应,是孤雁寒砧并,想此时此际,幽人应独醒,倚栏风冷。”他更听到了李叔同在弥留之际的感悟声:“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而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此时的宇文,眼前赫然显现了“悲喜交集”四个苍劲的大字;耳边响起了李叔同圆寂时天空中回荡着的洞箫声《送别》,那声音袅袅渺渺,似乎是缭绕在云端,又似乎是回旋于山水间。他心灵升华了:唯有得永恒生命,才在将来有永远的相会,永远的不分离,才会没有伤痛的送别和分离;现实中的人生,却只有送别的洞箫声,而中国文人的送别又具有独有的清远而孤寂的心音,这心音,异常飘渺,但它拨动灵魂的力量,不亚于绝世的雪崩,千年的海啸。

  

  他开始自言自语起来:《送别》是心音的音符啊,“谁道销魂,尽是无凭据。离亭外,一帆风雨,只有人归去。”“长亭”从来就是离愁的见证,“古道”上走过了一代又一代离人,“芳草”凄凄仍如愁绪生长蔓延,“柳”在晚风残笛中已不堪攀折……“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

  

  宇文此时在浓得化都化不开的古典诗境中,白头搔短,青衫泪湿。自叹着自己的送别。

  

  宇文开始拍案了:生命,生命自生至死都在别离中行进着啊!而我宇文又在送别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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