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大三的时候又碰上了小兵
大三的秋季，一个下小雨的星期天，我起了一个大早，有一场外系的足球对抗赛，我是主力。一场酣战正在紧张进行，我们寝室那条“懒虫”来找我，说是有几个美女在寝室等我。我满身是泥地回到寝室，让我好不尴尬。
洪小兵来了，带着她们寝室的几个同学一起过来的。我把她们都叫出寝室，在箱子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件干净的衣服，然后对她们，我去水房换一下。小兵也考上大学了，离我们一街之隔的华师。
我问小兵：你们今天来有什么打算吗？
小兵说：想带她们认识一下你，然后，我们两个寝室结为校际友好寝室。
校际友好寝室，我们早就不玩了，那一般是大一的同学玩的。一般是几个好事者给“楚天热线”电台写上几段酸溜溜的文字或诗，然后介绍一下自己寝室的伙伴都来自那个省，多高多帅或者多温柔多可爱，最后希望找一个外校的“异性的”寝室联谊。一般都是为了发展朋友的。与武大交朋友的特别多，主要是为了来武大玩方便，有人管饭，还有人当向导，最大的好处是武大樱花开的时候可以用不买票。
我说：我们寝室都是“蟋蟀”。
小兵说：就是认识一下，交个朋友。我们都很崇拜武大人。
我说：我也不就这样吗，对了，我们寝室的人都有女朋友。
小兵急了：你不给我面子是吧，我都给她们说了，我在武大有熟人。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友好寝室建上，今天中午你就把你的人都叫上，还得请我的人吃饭。
我说：你这是耍赖。
武汉人都知道“学在华工、爱在华师、玩在武大”，在一个星期日要把寝室的人都集在一起那不是徒手登月吗，特别是那时候可没有手机。不过，我也有我的办法，两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人有的是。我悄悄给那条懒虫说：中午给我找五个人，能说会道的，我请吃饭。
我领着她们在校园里乱转悠了一上午，然后就回来了，我那帮酒肉朋友早在食堂小炒部占了位子，据说都等半小时了。一顿海吃加胡吹之后，我的厚厚的一沓菜票没了。我把几个小姑娘送到校门口，一方面高兴地说：以后常来玩啊，一方面拉着小兵说：以后别来啊，我一个月没得吃了。
小兵没有跟着她们一起回去，追上我说：我和你一起回去。
我说：干什么，晚上我没钱请你吃饭。
小兵说：别自作多情了，我姐让我过来找你的。
我说：有事吗？
小兵说：我姐问你的英语四级过了没有，你也不告诉她。另外，她让我给你500元钱，她以后直接把钱直接寄到我那儿。她让你别去做什么家教了，省点时间读读书，抽空给她写封信，用你们学校的那种信封。
我说：你姐事儿怎么这么多呀，她自己不会告诉我呀。
小兵说：我姐说，也不知道她给你的信都收到没有，反正不见你回。
英语四级的成绩开学就知道了，我过了，但我没有告诉她。她的信我时常收到，但我不想再给她回信，所以，有一次给她说，学校时常丢信。
我说：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会给她写信的。
小兵说：我就不，我要看一看你一天都干什么。
我又带着那个“无赖”回到了寝室，床上一堆衣服，床下一堆鞋，我还能干什么，再不洗我就没得穿了。
小兵和我一起到水房帮我洗鞋。我们的水房与厕所在一起，一个大姑娘呆在水房很不方便，我让她早点回去。谁知道那个好事儿的家伙把我们寝室的其它同学的鞋也都拿了过来，还都泡上，结果，搞得我们俩一下午都在水房度过了，还消耗了我一袋洗衣粉。
只好，晚上再请她吃了一顿饭。
食堂的海报说晚上有电影《未来水世界》，她嚷着要我陪着去看。我只好拎上两只小凳子去梅园小操场看电影。结果因为早上那场小雨，电影取销了。我以为她不会再有什么花招了，谁知道她又要我陪她去看枫叶。我说没红，她说没红也要看。看完枫叶天就很黑了，我沿着环山路送她回学校。
路特别湿，也很黑，很不好走。天气转凉了，小兵直打哆嗦。
我说：要不要去我那儿拿件衣服再走。
她说：走吧，一会儿就暖和。再晚了寝室该关灯了，关灯就不让进了。
我说：你也真是，下雨天也不拿件衣服。
她说：我也不知道会这么晚才回去。
我说：都是你胡闹到这么晚，早让你回去呢。
她说：我就是想看看你每天都在学校干什么，都说武大很漂亮，我想你陪我看一看。
我担心她生病了，腾出一只手拥着她。她也紧紧地依偎在我怀里，还用一只胳膊搂着我的腰，我都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周末广播里的《爱在深秋》一遍又一遍，路两边的桂花开得正欢，那种淡淡的香味忽近忽远。我拥着她慢慢地走，真想这路没有尽头，一直到黎明，一直到永远。
我多么希望她就是卫兵，或者说，我多么希望卫兵就是她。
那一段路走了很长时间，我送她到华师校门的时候，她突然说：你不许对其它女孩这么好。
我说：放心吧，我就对你姐姐好。
小兵突然说：要是姐姐知道你抱过我会怎么想。
我说：回去吧你，你上高一的时候我就抱过你。和以前一样，我是你的叔叔，又是你的姐夫。
其实我知道，这一次我抱着她，心里和以前不一样，但我知道只要她姐姐在，我们就只能象从前一样。
（十一）卫兵生病了，没治的那种
大三那个暑假我没有回家，忙于复习，准备迎接下半年研究生考试。
快开学的时候，小兵把电话打到我的宿舍去了：我姐回来了，你回家一趟。
我觉得有点意外，她也没给我说一声就回家了。两年都没见了，但听说她回来了，我没有觉得很兴奋，说真的，我不知道我回去能做什么。
到家后才知道，出大事了，卫兵生病了，肺癌，医生说长期在鞋厂，那种粘合剂熏的。保守治疗的话长则三五年，短则几个月。
在我还没有看见卫兵的时候，表姐直接把我拉到房间，问我：怎么办？
我说：什么怎么办，去武汉，去北京治病。
表姐说：我问你个人是怎么打算的？
我说：我要带着她去治病。
表姐突然非常激动，声音特别大：要是你还继续考那个什么研究生，我就是你表姐，你就是我弟弟，以后我们谁也不认识谁；要是你还和卫兵好，你就快点毕业，早一点和卫兵结婚，我就是你妈妈，你就是我儿子。
我被深深的震动了，我从来没想过我有一天和表姐的称呼也会变来变去。
表姐说：你现在就回答我。
卫兵突然走过来了，她的脸色苍白，头发也掉了很多。前一段时间发病的时候，医院给她做过一些化疗让她受了很多折磨，人瘦了一圈。以前那个光鲜的卫兵消失了，我真的为她难过。我上前一步扶着她，她很自然地依偎在我的怀里。
卫兵说：妈，别逼他了，我支持他考研究生。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考研究生，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要上班，没有准备好上离开学校，我就是一个读书机器，没有想过校园以外的世界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开学前几天里，卫兵就象一只受了伤的小猫每天都依偎在我的怀里，让我不停地给她讲学校的人，学校的事儿，对她自己在南方的工作、生活、生病与治疗只字不提。
在我和小兵返校的前天晚上，她的疼痛突然很重。她象一只被击怒的狮子，抱着我狠咬，我的胳膊与肩上都被咬破了。表姐给她吃了一些镇痛片后，她就睡着后。小兵看过我的伤口哭了，连夜去镇上买了许多内用外用的消炎药。
（十二）那个冬天，卫兵走了
就是那年的冬天，小兵哭着来寝室找我，她姐姐走了。因为承受不了病魔的伤痛，吃了过量的止痛片，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给表姐打电话说：一定要等我回来，我要亲自送她。
表姐说：我只能把她停在外面，你别让她冻得太久。
在我们的家乡，未结婚的孩子死后，是不能过夜的，遗体也不能停放在家里，自己的父母也不能照看。
我和小兵回到家的时候，卫兵被放在一个木盒子里，木盒子连漆都没有刷过，都是新做出来的。我对这个盒子非常不满意，我不能让卫兵就这样简单地离开这个世界。我和主事的表哥大吵了一架，最后表哥从村里有老人的家里花高价钱买了一口雕花棺材。
我亲手把卫兵从木盒子里抱出来，她已经不能动了，身体硬硬的，但是很轻。病痛折磨了她几个月，非常消瘦，脸上布满皱纹。我请来了遗体美容师，给她重新做了垫填处理，按我记忆中的样子，给她再造了一张苹果脸，红红的，圆圆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我没办法给她造，因为她一直闭着，没想再看我一眼。我只能帮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我还和请来的乡亲们在那棵老桃树下挖了一个坑，把卫兵放下去了，请象十年前我种桃树一样。为此我又和表哥干了一场，表哥说卫兵是个外姓人，埋在家旁边会坏了风水。我说她是我的女人，我想她住哪儿她就能住哪儿。
（十三）卫兵给我留了一封信
安放了卫兵，我去看表姐。表姐正在清理遗物，她给我一个信封，说是卫兵留给我的。
我拆看一看，那是给我的一封永远不可原谅的信，更象是一份审判书，还有一枚少先队员的队徽。
志刚：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我一生，包括我最后走的时候，都没搞清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你为我打的第一架我永远记得，我觉得你做的对，我决定把这枚队徽还给你。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希望我能永远跟着你。我们家需要一个男人，我认定是你。
我不得不走了，但我后悔最终没有留下你。在那个桃花盛开的季节，我是有意抓住了你，但我没有把自己交给你。我无数次地推测，如果那一天我真做了你的女人，我会不会留下你。
那一天早上我在车站没有等上你，我就知道我就不可能再留下你。我不后悔把你送进了大学，我很努力地工作，很努力的赚钱，只是希望至少在物质上能够配得上你。
我一生只爱过一次，我一生只吻过一人，那就是你。我鞋厂的经理是爱过我，但我告诉他，我有一个男朋友是大学生，他就没有再找过我。我不让你在鞋厂上班，是因为我认定你是我的男人，就不能做我的工人。那个叉车的活儿很危险，经常会发生货物倒塌压死人的事情，我不希望下一个就是你。我好希望你能在那儿和我呆上一个假期，但你竟然没和我呆过一个小时。我的工资高，仅仅因为我在鞋厂工作时间长。因为人人都知道粘合剂有毒，所以在这儿工作的人都呆不长，我太想赚钱最终害了我自己。那一年你走后，我伤心不已，你已是一个大学生了，我不可能再得到你。
我给小兵写信，让她时常去看你，我知道我已和你无缘了，所以试着让小兵去爱你。小兵在来信中越来越多地提到你，我知道她已喜欢上你。你们相爱吧，我会衷心祝福你们。
我给你留了一万元钱，你继续读研究生吧，我知道你一定是对的，我相信你。
我去南方的时候拜托你和小兵照顾好的那些桃树，但是你没来看过它们。你对它们不在意就是对我不在意。既然你早以对我不在意了，我真傻还痴痴地等你。我决定走了，就当生命里没有过你。
最后，我有一件事情拜托你，你和小兵结婚吧，照顾好我的妈妈。
吻你，我的“弟弟”。
曾经是你的，卫兵
我无力地把信递给了小兵和表姐，等着她们的审判。
表姐问小兵：你给个话吧。
小兵揉碎了卫兵的信，说：绝不可能，他伤害了我姐，我们绝对不会在一起。
我对小兵说：卫兵说的不全是事实，我一直爱着你姐。
小兵说：不可能。那个雨夜，我稍微试试你，我就知道你爱的是我，而不是我姐。
我说：我会对你好的，那也是你姐的意思，我会和你一起照顾好妈妈的。
小兵说：等我毕业，我自己回到乡里来教书，我一个人就会照顾好我妈妈。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十四）那一年，桃花不再开
又是一年桃花开的时候，我一个人回来了，给卫兵上坟。我对坟墓进行了很好的修补，然后在坟的正前方，挖了一个大坑，把队徽，队长符和卫兵给我的信都埋了进去。我最终没有考研究生，我已立志做一番事业，所以决定远远地离开这片土地。
表姐的果园到期了，已转包给其它人。重新打理过的果园，都被种上了新的果树，有梨、李、杏、苹果，还有一些其它的我都叫不上名的，但就是没有桃树。那也是一个山花烂漫的三月，满山的鲜花五颜六色，生气蓬勃。唯有卫兵旁边的几棵老桃树还留着，但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那一年，桃花不再开。
作者特别申明（编辑勿删）：本文纯属虚构，读者切勿猜忌。认识作者的读者更不可寻找原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