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家里出来时,天就开始下雨。雨不大,很柔,有些暖,还有些甜。这场好雨正配合着这个好季节,更何况还有那满树嘤嘤嗡嗡的梧桐花呢。
小巷子很长,石板铺地,两旁的院墙也是石块垒成的。我特别喜欢这个地方,这在到处都是钢筋水泥,石子沥清的内地小城里是极难找到的。它是我的精神家园,当然,还因为曾经有个她。
我和苏小言都是理想主义者。她喜欢听歌,听王杰听黎明听张信哲;我喜欢看书,看路遥看三毛看席慕容。她说假如有一天能到江南的烟雨小镇里住上一宿,那该多好。我说我将来一定报考南方的大学。
其实我们的故事简单而干净,没有大喜大悲,没有暧昧的成分。我承认我喜欢她,就像她喜欢我一样。这在遍地爱情的高中生里面很正常,也很不正常。
对了,我得补一句,我家住在巷尾,她家住在巷口。
整个高一我们都很平淡,只经历了相识,相交两个阶段,就好像一部小说,有了开端也有了发展,似乎永远都不存在高潮,直到有一天,小石巷中间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下搬来了一户人家。
莫宇、莫彦,一听就是一对双胞胎,他们也是,一个哥哥,一个妹妹。莫宇和我在理科班,莫彦和苏小言在文科班。似乎倒过来更合适一些,这样才会有故事的延续。
有一次我对苏小言说:“你住小巷头,我住小巷尾,中间夹着捣蛋鬼。”她笑了,笑得像莲花一样纯洁。我们依然会在有雨的日子看那梧桐花落英缤纷。
我和莫宇似乎挺谈得来,我们都喜欢看书,都不喜欢篮球。当别人挤扁了脑袋看NBA大战时,我们俩却满身灰尘地在旧书店里淘宝。
苏小言和莫彦很快也成了死党,只是她俩性格不太一样。苏小言属于那种一笑嫣然的类型,而莫彦却是琼氏笔下的“小燕子”。总之是两朵花,一朵水莲,一朵玫瑰。
我们四个自然成了好朋友。高二就在这种平淡而充实的日子里渡过了,故事仍然没有高潮,仍然不像其它同学那样轰轰烈烈。
莫彦说王云你真一傻瓜,没听人说有花堪折直须折吗?等到花落了,你就一边哭去吧!我说你一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看庭前花开花落那是一种境界,你就知道红杏枝头闹春意啊?我把这话说给苏小言,她微微笑了笑,嘴角似乎有刹那间的停顿,皱巴巴的,不过很淡,如吹过湖面的微风,没有波澜壮阔。
我们一般是不写信的,在这一点上莫宇和我不一样,他整天整天地写。自从进入高三,繁重的学习任务似乎还不能完全占据他的时间空白。我问你不累吗?他说我这是在为高考作文作铺垫呢!我说得了吧你,你先把自己的鼻梁垫一下吧,那么厚的镜片还没把你压垮啊?
莫彦倒是给我送来了一封信,心型的芳香味的那种,美丽的丁香花氤氲着我们这个年代最浪漫的梦。里面只有一句话:“我们都高三了……”
是啊,我们都高三了,我突然发现我唇边的绒毛在一夜之间又浓密了许多,苍翠的桐树不再是繁花似锦,而是到处蝉鸣一片喧腾,高考复习资料越翻越厚,—高三,一个神经脆弱的季节!
我很奇怪莫彦怎么会给我写信,我在她眼中不就是理科班的文科生吗?她在我身边也只是一只会唱歌的小黄鹂而已,怎么一下子就多愁善感起来?
苏小言呢?她还是那么沉静如水吗?在这个没有梧桐花开的季节,她又去看什么?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春赏桐花,夏看荷,秋闻虫鸣,冬听雪。”这是我和她总结的四大美景,学校的后院临河而建。河水蜿蜒,弯进院墙便成了荷塘,我们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去那里领略朱式荷韵,这种奢侈的闲逸就像隔年的腊肉,过完了高一高二,似乎就再也没品尝过了。
周六的晚自习是随意的。我去文科教室找苏小言,她没在,莫彦在。她说找小言吧,我知道在哪,走。荷塘,风似乎有些凉,河水呢喃,月光婆娑。有人低语,是苏小言,是莫宇,是苏小言和莫宇!
莫彦说你别难过。难过?我说,我他妈难过什么?这是我们认识以来我说的第一句脏话。你看你,她说,你还是在乎她的。“我也在乎你,这能说明什么?”“你真要在乎我就好了。”她幽幽的声音像在月光下穿过树林的风。
莫彦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她说我们都是一张纸,一张很干净很平整的纸,你不着色别人就会着色,你不折叠别人就会折叠。她的话让我想起了那封折成心型的信,我问她,她说字是她写的,可是,心却是苏小言折的。然而有一点,她没说出来,纸,是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