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女孩所说:在改变命运的过程中,从来就没有坦途可走。
15天的假是请下来了。改日就将动身的那天中午,我在家中午睡刚睡着一会儿忽然被一阵门铃声吵醒。我睡眼朦胧的起身下床,在三角裤外面蹲上了一条休闲大短裤,往上身套上T恤衫,然后向客厅房门走去。正是午休时间。我觑了一眼表:2点20分。打开门。我怔怔地看着门外三位完全陌生的面孔。
领头的一位看上去三十三、四岁,秃顶,秃顶以外的头发的发端稍有些卷曲。眼镜后面凹陷的眼窝里的眼睛,仿佛已退缩到墙角。难以琢磨的目光。络腮胡刮的很光。穿的一身黑:黑衬衫,黑长裤,黑皮鞋,手里拎着一只黑皮包。我忽然注意到,他的领带也是黑色的。黑衬衫配上黑领带还从未见过。站在他左右两边的两位,都穿着草绿色短袖汉衫。一位是中等偏高的长条个,一位是矮壮的如同某处公园凉享里的石鼓。
“阿景先生吧?”长条个看了领头的一眼,开口说道。
我略一迟疑,点了一下头,“你们……”
长条个嘴里咕哝了一句,像在说什么他们是某某公司信息、情报部的。当我愣神之际,三位已鱼贯而入。
领头的一位脚腕很细,即便他正慢腾腾地走进来,但黑皮鞋上方的两条裤管也像是飘动着的两面黑旗。进门后,领头的不请自便,慢腾腾径自走到沙发跟前慢条斯理地在沙发上坐下。另外的两位,立即立于领头的身后标明自己的小卒身份。窗外树上一只蝉的叫声,不知为何倏地停止!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既然他们在我愣神之际已经猝不及防地进来了,我索性决定缄口不语,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那么——”沙发上领头的一位一边点燃一支烟,一边慢条斯理的架起腿。“看来我们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后面的两位是公司保安部的。至于我,”他轻轻咳嗽一声。“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公司常务副总裁的助理,兼公司信息、情报部的部长。不过眼下来这里的身份,却是董事长兼总裁的特使。你或许能够知道,作为信息、情报部长这职位来说,所做的主要是负责在相关的一切领域挖掘某些情报的工作。通俗一点说,也可以说是在一切相关领域做一些深层次的信息情报挖掘的工作。从这个意义上说,信息、情报部长这一身份归于事物的本质范畴,而不像普通人那样只属于事物的现象。好了,情况就是这样。我这人平生最讨厌说话罗嗦。”
对他的自我介绍,我毫无兴致理会。再说,刚起床口渴得很,急于要去喝水。我穿过客厅走进小餐厅立于饮水机旁给自己斟满一杯纯净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喝了满满两杯。屋子里一时陷入沉甸甸的寂静。除了我的近乎夸张的喝水声以外,没有任何声音。回过身来时,一高一矮的两位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餐厅门外出神地望着始终一言不发的我。显然是早已站在那里。当我回客厅从我们身边走过时,两位的视线依然始终被我的身影牵动。我贴近地走到我们跟前时,长条个机警的朝后退了一步,带有点随时准备摆出对峙式动作、准备出招的意味。客厅沙发上领头的那一位同样盯盯的看着我的脸。
已能明显感觉出这三位来者不善。我摸出休闲大短裤兜里的香烟、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后,觉得大脑齿轮不再是板结一块,开始有点松动,深深吸了一口后,离合器“咔”的一声,觉得齿轮咬合上了。我的指丫里夹着香烟,向沙发走过去。
“坐,”领头的见我始终一言不发,一直盯盯的看着我的脸,见我已走到沙发跟前,忽然想起似的说道,“别客气,请坐。”
实际上我已走进了围着茶几的沙发之间的空隙。
“谢谢。”同他隔着茶几在他的对面坐下后,我说,“不过,脑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当然,我是说自己的脑袋——这应该是在我的家里,应该是我的沙发,我想。这个没什么问题吧?”
三位怔怔的望着我。站在领头的身后的两位交换了一下眼色。一阵沉默。房间里只有空调机的轻微响声。
“和我们部长说话放尊重点!”矮壮如石鼓的一位嗡声嗡气地说道。他的草绿色短袖汉衫紧绷绷地穿在身上。说话的声音像是他的人生早已被扣在一只铁皮桶里。
长条个连忙捏了捏身边石鼓胳膊上的肌肉。“嚯,比铁还硬。他嘛,足以把老虎钳子拧成麻花的哟。人的骨头……”
部长两眼盯视我,同时,手掌向边上竖了一下。长条个立即停止了说话。我刚要说什么,部长已抢先一步说道:
“坦率地说,我倒很欣赏你的这种处事不惊的性格。而且应该说,你表现的很不错,懂得先声夺人和后发制人的双重秘诀。……我们从很远的地方开始掘洞眼,直至常常跌入迷茫。但好在我手下的人如鼹鼠般勤奋、契而不舍,结果终于将洞眼掘到了你这里。我们终于见面了。而我从现在起有幸能和你这样的对手打交道,对此感到高兴。
“也许你现在还听不明白这一切,觉得很迷茫。不过不要紧。人生总是少不了会有如同黑暗中打洞的鼹鼠那样常常迷茫。其实,我现在也已迷失在了该如何向你叙述出一切的迷茫中。大概是因为掘洞眼的职业上的习惯所致,思维方式已变得只有曲里拐弯才能前进了。不过,经验告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与人打交道不可以过于直率,只有曲里拐弯才能前进,才不至于失手。明白人都……”
“我是不是也可以——对不起,打断一下,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上一句?”我说。
“……请讲。”
“我一直在想,你们这样不请自便,擅自闯入他人私人住宅,莫不是有什么特别的道理?想不明白。”
部长一边盯盯地看着我一边用手指在架着的腿上缓缓弹着节奏。
“部长,”长条个这时连忙插嘴,“阿景先生的这个问题让我来解答。人们平时都说我们保安往往头脑简单,没什么文化。在这里我想试一试。甚至,我用不着扭曲的思维方式都能说服我。我决定用一下通俗易懂的方式。
“阿景先生,你应该很清楚这个世界上的一个最最基本的事实,那就是在这个世界的体系中,大到国家、民族之间,中到经济团体之间,小到人与人之间,左右其关系的,界定其具体位置的,运行着一个最基本、最简单而又是最高的法则,那就是‘肌肉法则’。当然,我说的主要是指广意的肌肉,”说到这里,他又一次伸过手去捏了捏石鼓胳膊上肌肉,“但也并不排除狭意的肌肉。我倒不明白你怎么会有那么多想不开的。像你这样和我们部长说话的态度……”
“谁头脑简单?谁没有文化?”石鼓这时也不甘示弱地插嘴道,“而且,通俗易懂的方式哪是这样的?我看已到了可以将他的门关了的时候了。别给他门算了。”说着,用企鹅步向客厅门口走过去,“咚”地一声用脚关上了门,然后转过身来,眼睛觑了一下客厅一角我的“奥柯玛”冰箱,往两只手心唾了一下,两只手合在一起搓了搓,又向后抡了抡胳膊做了几下扩胸运动,开始迈开企鹅步向我的“奥柯玛”冰箱径直走去。
“谁没有文化?跟他这类鸟人罗嗦个甚?‘说时迟,那时快’……”到了冰箱跟前,他用半白话文说道。然后弯下腰去,顺手拔去电源线,一手抓住冰箱底部,另一只手抓住冰箱顶端,略一凝神,两只胳膊一用力将我的“奥柯玛”冰箱轻盈的举过了头顶并向客厅中心转过身来,两眼漠视前方站在那里。
“即使是狭意的肌肉,也有让人窥见一斑的必要哦。”这时已紧挨着站在石鼓边上的长条个看着我,说道,“阿景先生,你看这样的肌肉大致还行吧?”
我顾不上答理,着实被石鼓的肌肉所震惊,甚至于欣赏,并一直留意着石鼓的动向。
“慢!”就在石鼓已经垂下眼帘看着眼前的地面,冰箱眼看就要被他抛向客厅地面的一瞬间,我说道。
石鼓上前一个小小的踮步,又将冰箱举了回去,重新举稳,向我转过脸来,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
“怎么了?”长条个看着我说道。
“那里面还有喝剩下的半瓶‘青岛’……”我说。
几位对视了一下。
“适当撑握好政策,”部长轻轻咳嗽一声沉稳地说道,“‘青岛’毕竟是好牌子。属于正当要求。”
“那么,你是说冰箱无所谓,那半瓶‘青岛’能否给你留下?”长条个说道。
我点了下头。
“的确是这个意思?”
我再次点了下头。我想说比冰箱重要的多的东西我都已无所谓,何止冰箱。但我不愿跟他们罗嗦。
长条个连忙搬来一把折叠椅站在上面,打开冰箱门,翻找一阵,拖出了半瓶‘青岛’。
“嚯,还喝得起‘茅台’,哎,我说,‘茅台’要不要?”
“能一并留下更好。”我说,“一位同学送的。他有家人在‘茅台’酒厂。正宗‘茅台’。”
“……但你刚才没提到‘茅台’。获准的只有‘青岛’。”
“希望得太多,在某种情况下,往往全都会成为泡影。而且,夏季我一般只喝啤酒,冬天还早。”
“……你看,这家伙的脑子,利害的不得了。”长条个眨了一会眼,然后手提半瓶‘青岛’站在椅子上低下头去向下面的石鼓说道。
石鼓手举冰箱,漠视前方一言不发。
“冬天还早,”长条个抬起头来后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人生,无论如何得抓住现实,抓住每一个现在。‘青岛’高于‘茅台’?现实高于理想?”
“……大概应该是这样的吧?”我说。
“你看,”长条个站在椅子上再次向下面的石鼓低下头去,“这家伙的脑子……”
石鼓依然手举冰箱,漠视前方一言不发。
“是啊,”长条个抬起头来,“谁都不得不承认:现实高于理想,‘青岛’高于‘茅台’。而且……”
“你他妈有完没完?还弄出个哲学讨论会来。”石鼓吼道,“跟他这类鸟人罗嗦个甚?‘说时迟,那时快’……”
“可以打住了。”眼看我的“奥柯玛”冰箱就要被石鼓抛向地面的瞬间,部长以缓慢语气说道。“以你们提炼出的这个世界上的运转法则给表白清楚了为原则。”
石鼓再一次上前一个小小的踮步将“奥柯玛”冰箱举了回去!然后转过身去在墙角位置放下了冰箱,直起腰来拍了拍手。
两位重又回到部长身后,叉开腿,背着手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