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不停蹄的工作,不断接触新鲜的人和新鲜的事,神经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生怕被周遭的人群所遗弃,魏珺之前的工作和旅行就是这样的状态。但物质基础的完善却并没有带来多少的快乐,旅行却又遭受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无以言说的爱情,这让魏珺的思维和行动渐渐陷入了一种停顿的状态,可在这种停顿的状态中,却感受到了宁静和安逸的。而幸福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必定是一种宁静安逸的生活,因为只有在宁静的气氛种,真正的快乐、幸福才能得以存在。
魏珺也偶尔会感受到一些幸福,就譬如:
周六一大早,他们会到莘庄南广场随便跳上一辆车,趁着未醒的睡意,一直到底。在睡意中是没有抱任何期待的,因而也不会有失落感。在车戛然而止发出的刺耳的声响中苏醒,她说是到了浙江吧,他说应该是江苏。但嗅到了一股海的气息,没错,的确是海,飘散而来的秋水的气息在风中随意游离着,如此清新。
他们像一对撒野的孩子般,毫不吝惜一身昂贵的运动装,相互纠缠撕打嘻嘻哈哈来到高高筑起的堤坝上。哇,无边无际的大海!粼粼的波光像是太阳的花,在风的翻舞中不断开放着,开放成一朵旷世的荷花,只为世人能一堵花蕊桔色的芬芳,而那花蕊就是东方冉冉升起的一轮太阳。是的,那桔色的就是太阳。尚文斌淡淡的说那是火红色的,但魏珺却坚持说是桔色的。他却也不多言,这种指鹿为马的事在他们的生活中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只当她当时的视力出现了色差,没什么大不了。
坐在堤坝上,看大群大群的海鸥在高空盘旋着,发出高音贝的鸣叫声,有些刺耳。有一只却从水面掠过然后朝这边俯冲过来,她以为这是不友好的表示,以为它们要来叼啄她的面孔,用双手捂着面孔尖叫着。尚文斌却在旁边看且大笑且说傻瓜,将她的手拉开。睁开眼却发现海燕已经从头顶掠过,往身后飞去。他们仰头笔直顺着海鸥飞行的方向向后看,海鸥越飞越远,从堤岸边的巨大发电风轮中穿行而过,他们的身体越看越往下倾斜,直至头发铺展在地面上。
然后,又看到它迅速的飞了回来,笔直向海面,他们的身体又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发现练了一次腰部基本功,整套动作却像搞笑喜剧中无厘头的搞怪,活灵活现的憨豆。她的嘴中还念经一般嘟哝着:阿历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彼什科夫,他说是什么?她说是高尔基的全名,世界上最长的人名之一,这海鸥跟他笔下所描写的不同。
他说你个傻人,她也说你个傻人,然后又是相互的撕打,嘻嘻哈哈笑声灿烂如这海面上冉冉升起的朝阳,渐渐照亮身体的每个角落,没有丝毫的隐忧。
再譬如有时她会突然温情大发,从很远的海鲜市场买来各类贝类海鲜,用发着闪闪银光的很大的万能锅熬煮火锅,之所以说是发着闪闪的银光,是因为很少用及。她曾经听到一位营养学的大姐说用贝类海鲜熬煮火锅可以增强免疫力。添加一些枸杞,鹌鹑蛋和蔬菜,一道地地道道的美女靓汤就新鲜出炉了,心中万分得意,等待尚文斌凯旋归来。
未进门,满屋子的汤味女人味混合着百合花、菊花的香气,真是一场永生难忘的盛宴啊!带着好奇品尝起来,爽口入脾,从未有过的感受。这个触觉愚钝大大咧咧的男人也有被触动心弦的时候,满足的微笑荡漾开来,开满整个幸福的小屋,如这正在怒放的菊花。
趁着她的满足,她娇嗔的说老公今天你能洗碗吗?他说当然没问题啦。入到厨房,目光突然呆滞,行动僵硬,灿烂的橘黄的微笑变成青紫然后又变成火红,眼前怎么凌乱一片啊,让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头发也竖了起来,但这分明不是恼怒,把厨房搞成这样是她一贯的风格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为什么会毛孔都竖了起来呢?拉开衣服一看,全身起满了红红的鸡皮疙瘩,到门前旋关上的镜子里一照,红色从额头一直延伸到脖子,僵硬着走过去说:老婆!
她并未回头,说没洗干净吧,哪有这么快就洗好了的道理。
再说:老婆。一头栽倒。
回头,吓呆了,赶紧叫邻居帮忙送往医院。
谁让那营养师只说了用贝类海鲜炖火锅而没说是只能用少量贝类海鲜炖火锅呢,而且有些东西不能胡乱掺和在一起的。
她又说,你这个傻人,谁叫你吃那么多。他说,我宁愿死在你温柔的美女靓汤里。
就这样幸福的过下去吧,让思维和行动永远停滞在这样的宁静安逸中也挺好的,什么都不用多想。爱又如何不爱又怎样?有人爱着却痛苦不堪劳苦终穷,有人不爱却能相濡以沫与子偕老,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魏珺这样想着,却发现还是想了很多,只是这时候的想却不再如此那般的痛苦。
但宿命却是大圣头上的一道紧箍咒,不容许上下求索的人有太多的倦怠和停留。这短暂的幸福,只是佛祖打磕睡时遗漏了的一段时光而已。
大家好久没有聚会了吧,着实有些想念,SB这样对她说。SB是她的大学同学,曾经与她同居一室的室友。因为是独生子女,她的父母给她叫了一个男孩子的名字:史博,希望她能有渊博的知识并像个男孩子那样传承家业,但她却选择了背离。史博用作女孩子的名字却显得很中性,难怪乎当今社会流行这样的中性时尚,原来长辈才是这一风潮的始作俑者,着实不应该只将矛头对准懵懂无知的青少年。
而史博所供职的公司都必须要有一个英文名字,她觉得她的知识还没有渊博到能够也将外国的文化传承下来的境界,坚持要用自己的中文名字。可公司行政为了管理上的方便,将她的名字缩写成SB,这听起来完全像骂人,很多论坛中也将这一字段给屏蔽掉了,但她却觉得这传承了国产文化精髓,倒也别具一格,遂流传了至今,且打算一直沿用。
SB也来到了上海,与丈夫一起购买了一套小公寓安身。但很怀念一起吃大白菜喝粥的艰苦日子,那种艰苦让大家的距离很近,让心和肢体都很温暖。可SB却始终弄不明白,魏珺到底是老鼠掉进了米缸了还是陷入了水深火热的牢笼,竟让大家这么的疏远,这么多年里大家只见过三面吧,电话也通得不多。
她说实在很想念大家,都出来聚聚吧。
地方也选得很偏远,在虹桥机场附近的哪个角落。魏珺打了一辆的士沿着外环线一路下来好远,居然花费了六十五块。可没想到SB却吆喝了好多人,其中还有只有一面之缘叫不出名字的帅哥。
魏珺迎面走过去,那边口哨声响起,掌声也响起,SB貌似庄严的宣布:黑玫瑰皇后驾到。咦,可是怎么没有护花使者呢?魏珺答道:护花使者当采花大盗去了。缘何?跟一帮美女们出差到了香港。有怪异的声音道:男人长期在外出差不是好现象哦。魏珺答:我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怎么样,要真那样我就解放了,反倒应该喝彩。众人道:那是。
大家先只是寒喧着,后来歌声夹杂着笑声,场面热闹非凡。可魏珺突然觉得怎么这么困顿呢?是长时间工作和赶回家式的两点一线的生活让自己全然没有玩乐之心吗?还是因为已不再青春韶华衰老腐朽了?只感觉自己这些天终日在昏睡中睡去,偶尔想挣脱瞌睡让自己清醒的读书习作看财经类新闻,却每每在这些过程中阖然睡去,追寻不到结果。
有时在街道上不停的行走,因为哲人都说行走是快乐的,不会像猪一样的生活。将以前因为忙碌从来无心观赏的角角落落都搜罗了个遍,在行走中看到有些熟悉的店铺改成了其他新的店铺,有些地方种植了草坪,有些地方却修筑了高楼大厦。行走行走不停地行走,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清醒。可只有瞌睡,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感觉。而那豁口中七彩的虫子这段时间却这样的安然,难道也是受到了瞌睡的麻痹?这样也挺好的!遂将MSN和QQ上的签名改为:猪一样的幸福生活。
而众友邦皆惊呼:你也会过猪一样的生活?
有人兴奋地提议斗地主,将魏珺突然惊醒。这在游戏大厅里魏珺可是所向披靡的高手,能掐会算,SB经常说她是女巫,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她“嘻嘻”道谁叫咱是高手呢,你自己太笨了还污蔑聪明人!
抓牌,但魏珺感觉还是打不起精神,不出牌时将空闲的右手支撑着沉重的脑袋。看着一对大小怪渐渐有些迷糊,色彩也有些分辨不清,变成马赛克。
SB将她推醒,说在这样的场合也能睡着,要做猪妈妈了吧?她说狗屁,他的防范措施做得不知道多好呢,都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出现一点纰漏的,他一直希望丁克的,尽管她还是想要个像小猫小狗等小动物一样的小孩。可她在回答时语气并不向惯常跟SB说话时那般肯定,脑海即刻掠过张云祥怒目园瞠的样子,七彩的虫子似乎要被惊醒了一番,她赶紧镇定下来。
这一晚她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模糊记忆中SB和一个高大的帅哥将她扶上了楼,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像喝醉了酒一般,而她记得昨晚的确是喝了些啤酒的,只是酒量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好了。
第二天早晨从惊恐中醒来时,太阳已经真实的晒到了屁股,阳光真好啊,可梦境在强光的照射下仍清晰呈现:
张云祥与她并行在香格里拉牛羊满山坡的草甸上,说着一些家长里短的话,就如同她跟尚文斌的油盐酱醋一样。刚回来的那些天,她曾经无数次的与张云祥进行着这样无声的对话,有豪壮悲烈的,也有温馨浪漫的,一直不间断的新鲜的对话,还有对话时的场景以及他的音容笑貌。
但后来,这一切也被磕睡麻痹了。
走着走着,却看到身后的草甸渐渐被水浸泽过来,越来越多的水浸泽过来。于是他们开始往高处奔跑,奔跑进枝丫上挂满藤萝的森林,但水还是在往这边浸泽,于是他们继续奔跑。可脚步怎么这么沉重啊,快要被水淹没了。而这森林是这样的浩渺,黯淡无边,只能看见张云祥矍铄的眸子和闪闪发亮的漂亮的虎牙,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两颗虎牙。
这时树上挂着的藤萝变成无数条青蛇,向她包抄过来,一棵大树也变成身形巨大的蟒蛇缓缓爬行过来,“咝咝”的吐着舌头。她万分惊恐的呼喊着:云祥救我!云祥救我!张云祥伸手过来拉她,可怎么也够不着,而且距离越来越远。蛇越来越近声响也越来越大,十分惊恐,但两人的手就这样一直伸展着伸展着……
发现全身上下都是汗水,昨晚SB帮她捂得太严实了,而且衣服也没有脱,赶紧到浴室洗漱。
水流下来,顺着青蛇一样的身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可是这条青蛇怎么变得越来越肥胖了呢?一对乳房也变得硕大起来,触摸了一下乳头,那感觉却是疼痛。七月二六,八月二六,九月二六,天!可是明明用过药物的呀,难道是因为还未达病灶就全部呕吐了出来?脑袋突然开始眩晕起来,到底有多少天好朋友没有来了?怎么一点力气也没有呢?挣扎着伸手去关水龙头,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沉入深不见底的海底,像云南石林里那些行将死亡的海底浮游生物。可海底好冷好好潮湿啊,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窒息得最后没有任何知觉。
醒来时,惊愕地发现自己刚才晕倒在冰冷的铺满瓷砖的地面上,赶紧用热水冲刷身体,让身体的温度正常起来。不敢吃任何东西,穿了一套便捷的衣服和鞋子,赶往瑞金医院。
空腹抽血、白带化验、尿检、妊娠测试,往返穿梭于各大窗口。不知道前几项跟妊娠测试有什么关联的,好像现在的医院都会附加一些莫名的项目,特别是她这样时尚打扮的女子。而她每每跟医生说是外来务工人员,自费,医生才会手下留情,少往磁卡里输入几个字。习惯了医生在单据上龙飞凤舞,现在改为磁卡总觉得很神秘,心里没个底,不知道这磁卡连通电脑之后,会将她带入多深多大的一个黑洞中,现代科技造成的恐惧比原始的恐惧更甚。
女医生将盛着尿液的小盒子放置在一个乳白色的搪瓷大方盒子里,测试笔在尿液中浸泡,拿起置放于小盒子之上。这里的医生虽说穿的是淡蓝色的漂亮衣服,但一律戴着大口罩,看不出一丝表情,语言也很简洁,只对魏珺说了一个字:等。
测试笔上出现了意料之中的两条红线,魏珺长开嘴,然后又闭合上。女医生仍然很简洁的说:是留还是做?这听起来似乎有些残酷,她犹豫着一时无法做出回答,只能支支吾吾的说回去想想。
想,又能想什么呢?那边瑞金宾馆静谧的草坪旁有两个小孩在母亲的看护下荡着秋千,发出甜美的笑声,像优美的韵律。而这韵律的优美,又牵动那七彩的虫子的苏醒,从胸腔中发出隐约的熟悉的耳语:
“你说我们要是能够在一起生活该多好啊?我们到丽江去开一个酒吧,然后置办一套房产,就是那种‘三坊一照壁’式的民居。我们可以生一个女儿,再按照丽江的风俗招赘一个女婿,但我们一定善待他。晚上我去打点酒吧,你就可以做做针线活什么的。白天你可以在家伺弄满院的花草,我可以在你旁边静静地看着你,抽着竹筒大烟。蝴蝶在你的周围飞啊飞啊,直飞得你变成了老婆婆,我也变成了老大爷……”
是啊,那该有多好啊。
可,那对尚文斌是不公平的,这样一个无辜的人,始终默默无私奉献毫无索求的人,难道她要回报他这样的残忍吗?药物、啤酒,她看到一个畸形的孩子的身躯和无助的脸,惊恐得无处逃窜。
毫无疑问是没有办法继续蕴育这生命的。可这生命是这么的无辜。
罪孽深重的,应该是自己。
尚文斌从香港急匆匆赶回来时,只在餐桌上看到了一张纸,魏珺工整的在上面写着:
亲爱的,SB度年假,我和她一起到她乡下外婆家小住,感受感受海边渔村的生活,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按时睡觉,不要太卖命工作。想着我,不许想别的MM哦。
魏珺
一贯的霸道!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但却让人无限迷恋她挥洒的字迹,似不是出自一个芊芊女子之手,而是发于豪迈的大丈夫之躯。
她确实不在,今年怎么突然多出这么多没有她的日子呢?他不在的那么多日子她一个人是怎么渡过的呢?泡吧?聚会?还是在马路上彳亍徘徊?还是一个人在阴暗的角落里忧郁?是啊,这段时间她的确有些忧郁的,尽管她没有表现什么,只是偶尔避开他一个人在黄昏的时候出去溜达,但他还是能捕捉到她脸上隐约的忧郁,她的内心到底深埋着什么呢?难道仍然为初恋的男朋友隐忧?
是他对她的关怀太少了,他这么想着,突然觉得他并不了解这个每天陪伴他的这个女人,只是想着自己的温暖,却忽略了她的感受。
可是没有她的日子真寂寞啊,怎么就没有想到她也会很寂寞呢?看着这满屋子的书籍,也许这些就是她的精神食粮吧。而她每天是坐在这张柔软的沙发上看书的吗?还是在那张宽大的可以摇晃的电脑椅上?各种鲜花绿树发出好闻的味道,她将夜晚不能摆放在卧室的植物都放置在比较远且通风的地方,就着样,家里一年都有不同的鲜花开放且四季长青。她过多久给他们浇灌一次呢?曾经看到她到楼下的园子里找邻居要了很多泥土,然后在阳台上一盆一盆的培植。
这些景象像一幅幅白描画,真实而又有表现力,表现着他跟这个美丽女人这些年来的生活。而这里,就是他们的家,这会尽管显得有些凌乱,但却是这么的温馨,决心给他的家庭多浇灌一些水和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