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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野兽(一)

我的小野兽

(一)

宁愿停止呼吸,在追逐他的途中。

也不要在后悔中,渐渐老去。

一瞬间,飞机穿破云层。光影暗淡,云雾弥漫的香港浮现在宽大的机翼之下。船只数点,破空而出的一束阳光烧着了一大片海面。泪如泉涌。与我的小野兽,已隔重重印度洋。


 飞机起飞时,约翰内斯堡机场正是群蝶破茧而出的季节。万千飞蝶追逐相嬉,布满了天空,占据了模糊的视线。从兰花楹盛放的春天,到暴雨如注的雨季,神给我们整整四个月的时间。

他曾说,你一定再也遇不到向我这般有趣的人。最怕平庸和无聊,听了却一笑, 不肯信邪。待远隔重洋与沙漠, 才发现快乐如飞鸟, 一去不返。没有了他的小乃,每天一样平静地喝着下午茶。一个人逛街。在咖啡馆看书。没有了野兽的小乃,倔强,孤独,奔跑着,朝他的方向。每一天, 都是一场漫长的梦境,总是挣扎着要醒。醒来有他的笑容和声音。

他是我的毒品。第一口已上瘾,略微的不适中根本想不到从此会离不开。一层层被他剥开,袒露身体,渴望和秘密。

南非。首都比勒陀利亚。离黄金之城约翰内斯堡50公里之遥。

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满眼是令人无法呼吸的深深浅浅的紫色。兰花楹,这个城市的骄傲,一如既往地惊艳着尘世。每天清晨,握着一杯滚烫香浓的咖啡,看高大的兰花楹树一点点被染成紫色。硕大的白鸟在树丛间散步觅食。雨季迟迟不来,满城都有些焦躁。而我是兴奋的。盼了半年多,终于等来传说中的童话世界。

咖啡喝罢,想起今天和老袁叔叔和阿姨约好去非洲唯一一家五星级乡村高尔夫俱乐部度假。当地的中国人很少涉足那里。但旅居欧洲多年, 对非洲了如指掌的老袁叔叔,总能发现最棒的周末度假地。

在楼下等他们开车来接我。花园里的熏衣草,白菊和扶桑开的正好。摸摸外套,果真又忘了带手机。

黑人保安玛萨一看我的表情就知即使我不是如平日上班那样两手满满,也一定是粗心忘了什么。将她的笑声甩在身后,快步跑上楼,不及等电梯。

楼上匆匆跑下一人。让路的瞬间看见他的面孔。亚洲人的。本能问:“中国人吗?你?”用英语。他说是, 用中文。无暇多说,两人都惯性地跑上楼去,跑下楼去。

拿了手机,在窗前看到老袁叔叔的白色丰田缓缓停在公寓大门处。赶紧跑下楼。楼下匆匆跑上来一人。两人都笑。在这月租金7500兰特的公寓里,第一次遇到中国人。搬去总统府附近山上别墅区的老袁叔叔和阿姨不算在内。边跑边说:“316!“听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102!“,

拜访他的那天,带了苹果和橙子,我的冰箱里只剩这些。宽大的厨房里,成套的酒杯,餐具和刀叉一尘不染。只有咖啡杯和点心碟在餐桌上呆着。好久没有给自己做顿正经饭,虽然做饭的手艺不错。每天下班后,习惯去一个街区远的公平山餐馆,从下午四点的下午茶,一直呆到晚餐后太阳下山。看比陀日报,喝红茶加牛奶,翻译大厨天雅精美的烹饪书籍。来南非半年多, 在中国和朋友们狂欢的热闹, 那热闹里的无聊, 都在万里之外,另一个空间里保留着。

那苹果和橙子,在他搬去我房间那天,被我在他的冰箱里找到。将它们丢进垃圾桶里。从那天开始一直丢掉东西。吃不了的咖喱鸡,隔夜的面包和牛奶,才买了两天的小牛排,一切他不能容忍的稍微有些不新鲜的东西。从与他相遇,到他自一楼搬入三楼我的套房,只有两个星期。

也许是在兰花楹的紫色时空里,我真的以为自己是浪漫风暴里的女主角。

也许只是周遭太寂静。 即使被南非的朋友宠爱着,住在豪华的外交官公寓。

一直这样提醒自己。小乃,这寂静的生活, 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可是第一次收到他的短信时,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他,在我喜欢的公平山餐馆一起吃晚餐。拜访他那天,看到他的房间里的画架上支着张裸女画像,未画完。瞟了一眼脸就烧起来了。那天下班后有些疲倦,但还是觉得应该拜访一下我的同胞。两人客客气气地聊了几句。他的厨房里炖着小羊排,倒是让我小小吃了一惊。

那天没有留在他那里吃小羊排。后来他常炖给我吃。临道别前,隐隐约约知道他是艺术家。我建议:“不如我介绍一家餐馆给你, 有很多当地艺术家常去,周末还有露天音乐会。” 他说:“好,改天我们再约。”很干脆。

喝过了一杯红茶, 他还没到。点了奶酪蛋糕和咖啡, 气定神闲地继续看报纸。雨季迟迟未来。但空气里已满是风雨的气息。据说今年的雨季迟到了近两个月。可是春天的花树不管,依然如约盛开。风一瞬间大起来, 摇下数朵鸽子花在桌上。抬眼见天雅和女老板苏珊正指挥侍者收起遮阳伞,把摆在花园里的桌椅搬回室内。手机“滴”地一响,看到他的短信:“晚一些到, 抱歉。”

请侍者海琵将我的点心挪到室内,和天雅她们坐在廊下的长椅上聊天。只数分钟之间,云团滚滚遮了满天。将落的夕阳在西边如同打着舞台灯般照过来,青紫金红和云隙间的一线碧蓝,分外好看。正赞美之间,头顶上一道白光,吓得几个女人惊叫起来。紧跟着一声巨响,暴雷滚滚。每个人都往里面跑。我站起身,看一眼香草园那边的入口处, 一辆车刚停下来。鸽子花树摇下落花无数。如红蝶狂舞。惊风之中让人恍惚。等了一下,见他踏进门来。

暴雨顷刻之间浇下来。他跑过来。

那周餐馆里展出当地一位画家的一组油画。墙上挂着大大小小鲜艳的公鸡图。非常现代。我们坐在壁炉前,客套了几句。他说:“这里好像是阿卡迪亚街718号,不是706号。”原来自己粗心,顺手将公寓楼的地址发给他。

点菜之前介绍女老板苏珊给他。苏珊之前也搞艺术,这家餐馆正因为美丽的她和亲和力的天雅, 才成为外交官和艺术家的聚集地。他们聊得很愉快。原来他的英语如此好。令我的耳朵舒服。之前我们都是用中文对话。恐怕两人都是对同胞的英文水平无信心。

推荐了餐馆的招牌菜式葡式牛排和奶酪香草沙拉给他。他却一笑,点了鸡肝沙拉做前菜,传统牛排和苹果汽酒。

我依然享受着我爱的香草沙拉。窗外轰鸣的暴雨声反而使得一切是如此安静。雨季终于来了。灯影里,苏珊远远看过来,妩媚的眼睛里浅浅的笑。她是在看我对面的这个人。他的英文名字叫麦克。从来不这么叫他。叫他野兽。多半会加个小在前面。小野兽。但是他比我大很多。

女人就是这样。再明了,再无奈,都喜欢有小小的亲昵和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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