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当我遇上你(十)(结束)

约定的地点是我家附近的避风塘。不用乘坐任何交通工具,我十分钟就可以赶到那里。可这一段路我却走得有些漫长。一想到要和斯诺见面,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这许多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一时理不出个头绪,不知该怎样面对斯诺

还是我先到了约定地点。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些。我开始想象斯诺的样子。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带着那样有感染力的笑容和乌黑的长发。

我默然看着窗外,想在人群中搜寻斯诺的身影。

“D——”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猛然回头,看到了斯诺。一个身穿黑色大衣,黑色靴子,戴着黑色墨镜的女人。一头散发,短短的。斯诺在我的对面坐下,将墨镜从白白的脸上取下来,淡淡地一笑。那双眼睛还是很明亮,可眼角却已有了鱼尾纹的痕迹。斯诺还是漂亮的,在我心中她永远都那样漂亮。

“D,还能认出我吗?”

“当然。”


斯诺淡笑。瞥了一眼窗外。气氛有些压抑。

斯诺,我们有几年没见了?”

“快五年了。”

“是啊,都快五年了。”

我们似乎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往昔的岁月成为尘封的记忆。

“哦。大概是在我毕业的那年,忽然有一天,囡囡给我打电话说要见我,我就去了。结果她告诉我你死了。”

“是啊。我是死了。”斯诺的冷酷表情让我不寒而栗。

“呵!那你是说现在和我说话的是鬼魂吗?”

“D,你相信人有灵魂吗?”

“我不知道有没有。你呢?你相信吗?”

“我也不知道。但我宁愿相信人是有灵魂的。”

“为什么?”

“因为——因为有很多事情在今生今世无法实现,如果人有灵魂,就可以让灵魂在来世完成今生未尽的心愿。”

“呵。你还是先告诉我现在和我说话的是人还是魂吧?”

“呵呵。是人。这回你不用害怕了?”

“我不害怕。”

“对啊。你不必害怕。如果人真的有灵魂,应该害怕的是我才对。因为今生我欠你的情。”

“都过去了,还有什么欠不欠呢!”

“是都过去了,可我忘不了。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给我唱的那些歌。特别是那首《外面的世界》,还有——还有华仔的《当我遇上你》。”

“你走以后,我再也没唱过那些歌。不敢唱。”

“我也没再听过那些歌。不敢听。”

我和斯诺四目对视,彼此消失在对方的眼神里,一时间游离于时空之外。

“对不起。两位,这是你们的咖啡。”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眼神的交汇。

“哦,谢谢。”

接着又是一分钟的空白。

“我的确自杀过,囡囡对你说的都是真的。不过后来她把我送到医院,医生又把我抢救过来了。”

“但她对我说你死了。”

“是我让她这样告诉你的。”

“为什么?”

“D,自从我们分手,你有没有想过我?”

斯诺突然岔开话题,我顿了顿。

“有。无时无刻不在想。”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也是。而且我敢说我对你的思念比你对我的思念还要强烈。因为是我亲手断送了我们的爱情。正是这种思念和深深的愧疚使我无法正常生活,一颗心支离破碎。所以我想自杀也许是个好方法,可以让你我都好过一些。我想让你彻底忘了我,重新开启新生活。”斯诺没有流泪,反而平静得有些可怕。“就连今天你约我出来,我都在犹豫,在害怕,要不要见你。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我不知道见面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也没想到我们今生还能再见面。”我对着斯诺,茫然地说。

“不过我现在不害怕了。我们已经不再是孩子。我们都长大了。你看,我说这些事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眼泪。也可能是因为流得太多了。”

是啊。我们都为那些往事流过太多的眼泪。如今我们已经长大,面对彼此时,心中少了一分冲动,多了一分稳重。

“后来听说你去了纽约联合国总部作翻译,很为你高兴。那是你的梦想。”

“是啊,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我一直觉得你的个性中有一种坚韧的东西,很有弹性。这也是你吸引我的原因之一。我还记得当年你还是我们校文学社的社长,《百草园》的主编,相信你也一定弄得很好。”

“哈哈,你这样夸奖我,我可要脸红的。”

“你还是会脸红的?这么多年都没有变。”

“一个人哪那么容易说变就变呢!”

斯诺的脸灰暗下来。

“其实你最让我不能忘怀的是你的真情,你全心全意的爱。”斯诺再次将头抬起,双眼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却没有流出来。

斯诺,我也觉得曾经和你相爱过,是我的福份。”

“但我始终觉得自己对不起你。”

“别说对不起好吗,爱情都是两相情愿,没有谁对不起谁。”

“你不恨我?”

“我早就原谅了你。”

斯诺紧缩双眉,定睛地看着我。在眼泪落下的一刹那,她把头转向了窗外。

冬日的北京暖暖洋洋。

在避风塘外分手的时候,斯诺告诉了我她现在的地址,是离我家很近的一个住宅区。还邀请我有时间过去坐。

我们彼此都没有问对方的婚姻状况。似乎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可好像又有意义,要不为何问不出口呢。

回到家中,妈妈又在厨房忙活。

“D,刚才林然来电话了,我告诉他你回来了,他高兴极了,还说要来看你。说话就到了。”

“林然?他怎么会打电话来呢?”

“你不知道,林然现在在北京一家软件公司工作,时不时就打电话来问我和你爸身体怎么样,嘘寒问暖的。有时候啊,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看我呢。这孩子真有心。”

妈妈的话让我心头一热。林然——那个肚皮可以荡漾出波纹的家伙,那个在我脆弱时为我擦干眼泪的家伙。

妈妈刚说完,叮当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妈,我来开门。”

我三步并两步走到门口,门眼也没看就开了门。

我真不敢相信,当年足有一百八十斤的大胖子林然,如今却一身精瘦。简单的寸头,带着几分锐气。眼前站立的林然与我相视一笑,然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哎呀。小D啊,你都让林然进来啊,你看你们两个在门口就抱上了。林然,快进来。”

要不是妈妈从厨房走出来,恐怕我和林然要一直在门口抱下去了。

“你瞧我,都忘了让你进门。来,林然,快进来。”

“哈哈。你不在的时候,你家的门我可是没少进哪。”

“我听我妈说了,她还夸你说你这孩子有心呢。”

“阿姨对我也特好,就像我妈一样。”

“阿姨她身体还好吧?我记得我们上学那时她好像心脏不太好。”

“她已经去世两年了。”林然说来有些伤感,“唉。不说这些了。D,你胖了。记得吗,我们上大学时你瘦得跟骷髅似的,怎么吃也不见胖,害得阿姨担心你,每次打电话都问你吃饭吃得好不好啊,有没有胖一点啊?”

“是啊,那时侯你记得你有多胖吗,我跟你站一起,简直就不是一个阶级的人。我记得那时水兵说你是:资产阶级腐败肚子,满月脸,水牛肩,还有鸭蹼脚。看看你现在,变化可真大啊。”

“哈哈!我现在工作忙,想胖都胖不起来了。”

“哎?听我妈说你现在在一家软件公司工作?”

“是啊,和你一样,专业不对口。不过我们做的都是我们喜欢的。干着顺手,赚得也不少。”

“怎么样?结婚了吗?”

“结婚?哈哈哈!男人得先立业后成家,怎么能这么早结婚呢?你没听人家说吗:大丈夫一旦儿女情长,就英雄气短啦。”

“你这家伙,说得冠冕堂皇的,是不是还惦记着一凡呢?”

“哎?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想她呢。你有她的消息吗?”

“我回国之前,在美国碰到她了。”

“在美国?我的天呢!你们还真有缘呢。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幸事。你这是异国续旧情啊。”

忽然想起见到斯诺的事,却没有说出口。

“对了。一说结婚我想起来,我刚刚收到一张结婚请贴。你猜是谁的?”

“我认识的?”

“是啊,不然我怎么要你猜呢。”

“莫非是——水兵和李莹?”

“就是他们。哈哈哈!真巧,刚好你回来。他们肯定还以为你在美国呢,我们一起去吧,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们也在北京吗?”

“不,他们在上海。李莹留校当老师了,水兵在浦东一家房地产公司工作。”

“好,我们一起去。”

爸爸有事在外面吃饭,没有回来。妈妈给我和林然做了一桌可口的饭菜。我们狼吞虎咽地吃个精光。林然还把肉夹给我吃,像当年他减肥一样。

第二天,我和妈妈简单走走亲戚,就开始准备去上海的行程。给水兵和李莹买了一对情侣手表。还给李哥买了一些北京的土特产。机票是后天的,林然说公司到年末很忙,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我刚好有时间又见了斯诺。这次是在她家里。

那是一个普通的住宅区。是那种环式楼群,楼群中间有花园。花园中有各样的锻炼器械,还有凉亭,有花坛。冬天的雪覆盖了花坛的大部分,花也都谢掉了,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干枯的小草。

我先打了电话,然后按照斯诺的指示,按图索骥,找到了她的单元门。楼梯里有些暗,没有灯光。

我轻敲了两下门。斯诺开门见到是我,异常兴奋。立即请我进门。

“D,快进来。你来了真好。”她兴冲冲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毛茸茸的棉拖鞋。

“这是我前几天在市场买的,我一直没舍得穿。”

“那我也不穿了,留给你穿吧。”

“那干吗?都快过年了,还留到什么时候啊?再说,给你穿比我自己穿还让我心里舒服。”盛情难却,我换上鞋子。

斯诺又帮我脱下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

“怎么样,外面冷吧?你刚从纽约回来,是不是还不适应北京的天气。小心些,别着凉。哎!我给你泡茶吧,我这有正宗的西湖龙井茶。刚好可以暖暖身子。”说着,斯诺连跑带颠地跑进了客厅,急冲冲地寻找她说的龙井茶。

“D,你进来坐啊。”

我在紧挨房门的厨房门口看了看。厨房是很紧凑的那种,只有一些简单的厨具。斯诺应该在做饭,厨房里油烟很浓。

斯诺,厨房怎么没有吸油烟机呢?”

“租房子的时候就没有。我也没装。”

“为什么不装呢?这样你在厨房做饭很危险的。”

“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也不怎么做饭吃,多数时候在公司吃盒饭。”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哦。做销售员。”

“很辛苦吧?”

“还好啦。我们别说这个了。你先到客厅坐一会儿吧,我去厨房做菜。一会儿就好了。”

“好。要我帮忙吗?”

我这样一问,斯诺愣了一下。眼睛一下子失了神一般。我也意识到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斯诺用手捏了捏鼻子。

“不用啦,你去歇着就好啦。我管做,你管吃。”

“好,听你的。”

斯诺欢快地转身,又投入到浓烟密布的厨房里。

路过卧室时,顺便在门口看了一眼。卧室很小,摆上一张单人床就已经没有空间摆放其他东西。在床头柜上,有手表,有台灯,和一些凌乱的东西。还有一个相框。我好奇地走上前去,想看看照片里的人。

照片像是在山上拍的。风景很美,两个人的背后是连绵起伏的青山,还有蔚蓝色的天空。照片里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女孩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她偎依在男孩的怀里,像寻求庇护的小鸟。男孩双手环抱女孩,脸上是无比幸福的微笑。风将男孩的头发吹起,有些蓬乱,却刚好映衬出男孩坚毅的微笑。

那是我们当年一起爬山时拍的。就是在那次爬山时,我摔伤了右脚。

我的心又一次不住地颤抖:斯诺,你还保留着这张照片。

我们彼此都无法忘记。

斯诺未发现我之前,我离开了卧室。

斯诺将一碟碟冒着热气的菜端到我的眼前,笑得合不拢嘴。

“D,你还记得我的厨艺如何吗?”

“不记得了,就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做饭那天我饿得都不行了。你一做好我就狼吞虎咽,只想填饱肚子。”

“是啊。我还记得我们那天只做了三个菜,却做了三个多小时。现在我做饭可比以前强多了。不信你尝尝。”

斯诺接连不断地往我的碗里夹菜,小小的碗上面已经摆出了金字塔的形状。

“好好。我自己来吧。谢谢谢谢,呵呵。”

直到我的碗实在装不下,斯诺才肯罢手。然后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吃。

“你干吗不吃啊?”

斯诺淡淡的一笑:“D,你知道吗?我一直幻想着能再给你做一顿饭。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恩。我也是。那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好意。就算吃破肚皮我也要全吃掉。”

“哈哈!我不勉强你。你能来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大口吃着斯诺为我做的饭菜,心里暖暖的。

斯诺,你一直一个人住吗?”

“是啊。我喜欢安静。不希望有人打扰。所以几乎没有人来我这里作客。”

“这样,你会不会太孤僻了?斯诺,你过得快乐吗?告诉我。”

斯诺放下手中的筷子,意味深长地说:“D,你不知道。在外面的几年,我几乎历尽了苦难,什么滋味都尝过。我也辉煌过,那时我一天的花费比我现在一个月赚的都多。可那时我并不快乐。直到我慢慢地又失去了所有,我才明白,平淡的生活才是真。所以,虽然我现在的工作很辛苦,赚得也很少,可我是在靠我自己的能力吃饭,我心理塌实。”

斯诺好像还要说什么,却哽咽住了。

斯诺,这些年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是啊。可这是我自找的。我罪有应得。”

斯诺,你不要这么说,我会难过。”

斯诺把她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手背上,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说:“D,你知道吗,能再看见你,能再给你做顿饭吃,我这辈子,知足了。”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将另一只手叠放在斯诺的手背上,看着她。心里有一种回归的感觉。

“好啦,吃饭吧,菜都凉了。”斯诺低下头,收回手,重新拿起筷子。

“恩。是很好吃。以后你的老公可有福气了。”我刚一出口,就后悔了。斯诺倒是温和地笑了笑。

“对了,斯诺,你还记得我大学时的室友水兵吗?”

“噢——就是头发长长的那个男生?”

“对对,就是他。他要和我们一个小师妹结婚了,我明天要和林然去上海参加他们的婚礼。哎。林然也在北京,你知道吗?”

“我知道。”斯诺的声音很平静。

“那你和他有联系吗?”

“没有。”

“为什么不呢?我明天跟他说一声,你们都在北京,以后也有个照应。”

“D,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斯诺,你怎么啦?我们当时可都是好朋友啊?”

“我——我不想和以前的朋友来往了。”

我似乎可以明白斯诺的心情。也明白了她为什么穿黑色。

“那你也不想和我来往了吗?”

斯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仍旧低着头,短发滑落下来,挡住了眼睛。

“吃饭吧。”

余下的时间,气氛很低沉。我们没能再找到使我们都开心的话题。

吃完饭,我想要帮斯诺收拾,被斯诺拒绝。

“你明天不是要去上海吗?早点回去吧。好好休息。”

“那——好吧。我先走了。”

斯诺送我到门口。我将那双温暖的棉拖鞋脱下来,换上了自己的鞋子。

斯诺,从上海回来,我会再来看你的。”

斯诺微微地点头。然后给我开了门。

我又走进黑黑的楼道。

“楼道里黑,你小心点。”

“我知道。你回去吧。”

斯诺站在门口看着我,我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四楼,三楼,二楼,一楼。楼道里静静的,甚至可以听到不知从哪来的蛐蛐轻微的叫声,我却没听到斯诺关门的声音。

答应爸妈很快回来和他们一起过年,简单告别之后,我和林然登上了去上海的飞机。

上海一别已是四年之久。校园里的草坪,平时空空荡荡的图书馆,饭菜最难吃的三餐厅,硕大的舞池,还有《百草园》编辑部的那间曾被我们精心布置的房间,还有黄浦江里翻腾的波浪,江岸上马路对面一座座经历了历史沧桑的建筑物,还有南京路上一家挨一家的精品店,还有新天地影视城放映的华仔的电影,曾经的一切都还记忆犹新。那四年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这印记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愈发清晰。

“D,你说水兵那时侯可真酷,长发披肩,咱导员怎么让他剪,他就是不剪,谁都拿他没办法。还有,他还吸烟。不过抵不住我们寝室的一致抗议,他倒是没在寝室吸过。”林然说这话时就像在描述抗日英雄,流露出敬佩之情,“还有还有,他还打架。人家打架可不是什么过家家那么幼稚,人家可是敢拿刀砍人——”林然说道砍人时两眼瞪得圆圆的,放射出激情的光芒。

“林然,听你的口气好像很佩服他啊?”

“哪有哪有,我是觉得那时我们多幼稚,多不懂事。哎!我说啊,这人年轻的时候总得犯点错误,不犯错误就没进步。”

“恩,对。不过希望是可以弥补的错误。”

北京到上海的飞机只有两个小时。不知不觉的聊天中,旅程已过大半。

“水兵和李莹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最后终于走进婚姻的殿堂,真是不容易啊!”想到我自己的恋情,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

“什么一直在一起啊,你不知道,他们分手过好几次呢。”

“为什么分手?”

“开始的时候还不是因为水兵打架。分手之后水兵放不下李莹,就主动认错,两儿人就和好了。后来分手是因为水兵搞上别的妞,那次李莹真的绝望了。女人可以原谅男人任何事情,惟独这件事情。所以后来水兵后悔,又去找李莹的时候,李莹是蛤蟆吃秤砣——铁了心了。一个字:NO!就这样两儿人冷战了近一年。之后水兵看时机成熟,就又发起了进攻。唉!要不我说女人心软呢,没多久,人家又好上了。不过这回他们的感情可是铁了。看来感情还真得经历风雨啊。”

“不管怎么说,有情人终成眷属。”

飞机降落时,我感到一阵头晕。

“D,你怎么啦?”

“没什么。可能是刚回国内,这边的天气还不太适应。没什么大事。”

“那你可得小心着点。等你带着一身病回美国,一凡以后再见到我还不得把我给撕了。”

“以后?还能见到吗?”

“她要是和你在一起就肯定能见到啊。我就不信你一辈子待在美国不想我,不回来看看我。你回来她还不跟你回来啊。”

我拍了拍林然的肩,无奈地笑笑。

在宾馆安顿好之后,林然给水兵打了电话。

“长毛水兵,你小子听听我是谁?”

“哎呀!真不愧是哥么儿啊。这么多年还能听出我的声音呢。哈哈。哦,对对,去年我还来看过你和嫂子呢。”

“是是是,这人老了,记性也差了。呵呵。明天是正日子吧?”

“不了不了,我刚下飞机,挺累的,想休息一下,明天再见吧。水兵,明天我有惊喜给你,保证让你意想不到。”

“不是不是。我现在不说,你也别猜了,到时你就知道了。”

“恩,好,代我问候嫂子。好,拜拜。”

林然笑着,额上的青筋都明显起来。

“林然,你怎么那么兴奋?”

林然严肃起来:“D,你回来我真的很开心。这些年我总要回想我们在大学的日子,那时我们多开心哪。什么都不用想,想怎么玩怎么玩,想怎么活怎么活,谁也管不着,谁也不用去管。可现在——”林然倒在床上,双手用力地揉搓着脸部,然后停在脸上,无语。

“林然,你累了,早点睡吧。”

我离开房间,一个人走出宾馆,走进上海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了床。

“林然,起床啦。”我在他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然后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

“你干吗你?我还没睡醒呢。”

“都九点了,你还睡。再睡人家婚都结完了。”

“哎呦!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还来得及吧?”

“你要是能在半小时之内解决所有问题跟我走的话,还有希望。”

林然蹭地从床上跃起,钻进洗手间解决问题。

“D,昨晚你干吗去啦?几点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我出去转了转。”

“哦——是不是想上海小妹妹啦?”

“拉你的屎吧!”

林然果不负我望。九点四十,我们坐上了去往婚礼举行地点的出租车。

“D,你知道吗,这个酒店可是浦东数得上名的酒店。气派得很哪。”

“人生就这一次嘛!”

“谁说就这一次啊?看不好再换嘛。”

“换?你说得容易啊。就算你换了人,你的心却还留在原来那个人身上,至少——是一部分心。”

“人与人不一样。你可能是那种人,可我不是。”

“要不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呢?”

“这你可就说错了。想找个女朋友还不容易。”

“我是说真心爱你的人。”

“要说真心爱我的人——可能真没有。不过我真心爱过别人。”

我转头看林然,他却看着车窗外。

出租车停在路边。我和林然下了车。看到车对面酒店的门面,我开始相信林然的话的确不假。

远远就看见水兵和李莹光彩照人,在门口迎接客人。我和林然走过横道,直奔他们。水兵已非当年的水兵。一头披肩长发被干净利落的寸头取而代之,和林然的头发如出一辙。显出几分成熟。

在我们和他们相距大概两米时。水兵就开始向林然招手。

“林然,你可算来了,我在这等你半天了。”

“不只是等我吧。哈哈。”

正当他们寒暄时,李莹用极其诧异的语气叫出了我的名字:“D——是你。”

水兵和林然的欢笑戛然而止。

“D,是你。”

“水兵,我说要给你惊喜的嘛。瞧!怎么样?这个惊喜没让你失望吧?”

“水兵,好久不见。”

还没等我说完,水兵一把将我抱住,紧紧地搂着我半个肩膀,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D——”水兵喊着我的名字,声音竟有些哽咽。

我们旁若无人地拥抱了近一分钟。再次和水兵对视,我发现他的眼眶竟是红红的。

“水兵,恭喜你。李莹,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拥抱一下啊?”

“那当然。”李莹欢快地让我搂住。

“D,你们先进去吧。我和李莹这还要招呼客人。待会儿我们再聊。”水兵抑制了激动的心情。

“好啊,水兵,我这还有礼物给你们小两口儿呢。”林然向李莹抛了个眉眼。

“林然,今天你把D带来,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行。你这么说,我这礼物也省了。等D结婚时,我送他得了。哈哈!”

在水兵和李莹的婚礼上看到了好多以前的同学和校友,彼此述说往日情怀,畅快不已。

我和林然帮水兵送走了所有客人后,被水兵和李莹邀请去了他们的新房。

“来来来,大家都进来。看看,这就是我们的新房。以后啊,我就和李莹在这窝他个十年二十年的。”

“十年二十年?开什么玩笑啊。十年二十年以后,说不定你这早成历史博物馆啦。”林然提着一双眼睛四处张望。

“水兵,这房子挺大的。”

“恩,还行吧,有一百二十平米左右。”

“我看可不够大。”李莹边泡茶边说。

“李莹同学,你这口气真不小啊。一百二十还不够你臭屁啊?”

“你才臭屁呢。是水兵他说以后要生四个孩子,两男两女,你说够不够啊?”

李莹一言,顿时引发我和林然的狂笑。

“水兵啊水兵,哈哈,我说你啊,哈哈。”林然捂着肚子,表情痛苦。

“四个怎么啦?我看不多。现在的孩子一长大,都飞了,想抓都抓不住。以后等我们老了,总得有个孩子在身边吧。”水兵的话让我心头一颤。是啊,我们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些只顾打架泡妞的轻狂少年了。我们也要娶妻成家,生儿育女,然后为家庭奔波。我想起了爸爸妈妈。

“水兵,你当李莹是母猪啊?四个。你也太残忍了吧。你知道女人生孩子是多么痛苦的事嘛。我有一哥么儿是妇产科的,他给我描述过,简直是惨不忍睹。”

“就是。你们男人只顾自己,都不为人家着想。”

“李莹啊,后悔了吧?不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面前就站着一位男士,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知道疼老婆。最重要的是立等可取。怎么样?”

“去你的。”李莹用力地推了林然一掌,把林然推倒在地。林然来了个后仰朝天,样子极为狼狈。

“林然,看到了吧,我老婆可不好惹。”

“不好惹不好惹。我可不想住院。哎。你们记得吗,当年你们俩可是患难兄弟啊,水兵跟人打架住院,D去看你,后来D受伤,又是水兵送你去的医院。”

“是啊,要不是那次遇到水兵,我可能早被那些壮汉打得残废了。”

“那次打架,李莹还和我闹分手呢。”

我们把头转向李莹,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

“D,你有一凡的消息吗?她好像出国了。”

“是啊。回国前我在美国遇到她了。”

“哎哎!你们说啊。美国那么多人,他们俩能遇上,你说是不是缘份哪。”林然又用缘分说事。

“是啊,D,再遇一凡,作何感想?”李莹用一种好奇的眼光看着我。

“感觉——就像重拾断了线的风筝。”

“又来诗兴了。你直白点,到底有没有戏?”林然心急地说。

“对了,一说诗我想起来了。我的好搭档刘菲有什么消息吗?”

“她啊,她可厉害了。毕业后去了一家广告设计公司,没干两年,人家就是总经理了。还有你那《百草园》,在她没毕业的时候,《百草园》就改成《百花园》了,而且发行量越来越大,在上海好几所高校发行,还赚了不少钱呢。”

“是嘛。我早就说刘菲非比常人。她的头脑灵活,有创意。做广告很适合她。”

“D,她可就在上海。要不要给你们撮合撮合?”

“算了,呵呵。她是只能成为朋友的女人。”

“哎哎哎,这说着说着,怎么就打岔打过去了,D,老实交代,你和一凡到底想怎么着?”

我一时无语。

“D,爱情——该放的时候,要放。该抓住的时候,也要抓住。”林然也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戒我。

“可现在不知道是该放,还是该抓住。”

“这是D一个人的事,你们就别跟着搀和了。”李莹的话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哎。林然,你和D哪天走?”

“我公司有事,可能要先回去,明天就走。”

“是啊,我还要会会朋友。”

“那好。明天我们去送林然。D,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这几天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呵呵。你们新婚,我怎么能那么不识相呢。”

大家群笑。

送走林然,我没再打扰水兵他们。有的时候该享受一下属于自己的孤独。或者说忍受。

去看望了我的恩师——李哥。

他见到我很高兴,又了解了我在国外的情况。给了我一翻鼓励。可当我问到师嫂,李哥的回答让我吃惊不小。李哥离婚了。问他为什么?他只和我说了几个字:婚姻是围城。

在上海逗留的几天,我没有回学校。因为那里有太多的回忆。我已经不想回头。有些事情总要学会忘记。

因为不想打扰水兵夫妻俩,所以到了机场才给他们打电话。水兵一个劲地骂我不够朋友,骂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两个小时的飞机过后,我又回到了北京。我的家。也许这个家也只是暂时的,也许将来我会有自己的家,也许我会去远方漂泊。

“林然,我看见斯诺了。”

  “D,你没疯吧。说什么鬼话呢。”

“没有,斯诺她没死。她还活着。”

林然看着我痴迷的样子,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林然,你说如果你是我,你会选择谁?斯诺,还是,一凡。”

“我啊,真幸亏不是你。”

“呵呵!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你决定了吗?”

“林然,我没有决定。我永远也决定不了。”

“可你美国那边的假期就要结束了,你该回去了。”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

林然哑然。

耳边响起那天在斯诺家,她对我说的话:D,你一直是我的力量。即使你在不在我身边,即便是我有一天真的嫁人了,你都会是我内心的力量,这是任何人任何环境都改变不了的。一想到你,我就会鼓起勇气,好好活下去。因为今生有你爱过我。

眼前又浮现起离开美国之前,一凡送别我时的样子:哥哥,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回来啊。

完成于2006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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