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要一个此生此世,我只是想要一个海角连着天涯。
正月十五,元宵节。是夜。雪片悉索而下,夜冷越寂寞。花火焰火孩童的雀跃,好不热闹。将狂欢推出窗外,便是阴阳两相隔。夜上红妆,细抿过往。
打开檀木盒子取出那些积攒已久的纸片。抚摸盒子上的雕花,古老却光洁如新。时已过这许久,却仍有草木余香。如同心头记忆,时间一层层覆盖过,却仍看见清晰轮廓。
都已发黄的纸片。跨越空间和时间的书信。一封书信抵万金,而信多碎心就多碎。薄而脆似风中红烛,风起便无力支撑。一片一片,犹如多年前漂泊的笑容,连成最心动的影画戏。字迹仍能辨清。也许是写在心上的字,是划痕,写上,滴血,再不全治愈。无半丝爱意却字字缱绻,无半丝情话却句句温柔。九十九个“等”,三千三百四十四个“留”,无论是巧合还是心意,都一一领会,一一接纳。
而为何迟迟不见远足者归还的身影?
爆竹忽响,失手将木盒打翻,纸片飘忽坠地,以释然的姿态。心似猛然遁地,疼痛加倍。一地的灰烬,犹如数年前转身的瞬间,世界轰然崩溃,只剩漫漫荒野。一壶浊酒,一句珍重。掌心处阵痛,看那道绝色的伤疤,多年后依然泛红。
断了隐藏在掌心的生命伏线,断不了该迎接的结局。
怎么?忘却了,忘却了,却还留有一束青丝。呆坐。那是身体的记忆,怎是能轻易忘记的?双手仍颤抖着无法打开包裹着它的丝帕。挣扎这许多年,原来仅仅是将往事用流沙掩埋,禁不起任何风吹雨淋。而偏偏在这大漠深处风是如此凛冽。
唯青丝是念。
床头已不见了温暖欢语。雪白熬成昏黄。祭奠曾有的年少轻狂,看几许风雨,几许期待,几许依偎。
走是恨,留是仇。枉送这许多欢笑,还回皆为悲切。刀是债,血是孽。空守者许多怅然,饮尽万盏离仇,无数无奈方休。
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断肠人在天涯。
被命运的绳索勒住咽喉,自知如何常自在任东西,却仍逃不过咽喉被紧锁的那一刹疼痛。
琵琶与古筝本是天作之合,却偏偏一个留在漠北,一个远赴江南。而一切,只决定于上天给定的命运。谁让我们同时跳上了上天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然后肆意弹拨跳动呢?
相视而笑,向背而叹。知道平静已经留不住,隐忍的神情填满失落。从未设想,红尘掠过,竟是如此沉重。痛从胸口开始,蔓延至全身。身怀绝技,隐居大漠,心灵相通,回避世事。却不能相守万年。
在这塞外城阙之巅,寒气身边绕,刀光添骄,流沙满天飞,剑影妩媚。刀光剑影交合,血水雪水相溶。是命中注定的风景。尽兴相搏,尽情欣赏。搏尽江湖无奈之事,赏尽世间有情之人。
祁连雪山无言。共饮一杯酒,笑看天下第一的空名。
窗外雪仍萧索,爆竹声声。江南可曾有雪。大约是雨吧。缠缠绵绵,纷纷绕绕。落在景色绝美的三潭之间,划出一层层涟漪,一轮一轮向外扩散去,然后转淡,转淡。最后消失不见。犹如轮回中已定的结局。断桥可否心痛?可曾忆起那一场风花雪月?圈圈圆圆,丝丝点点。包裹着世间万般无奈之事。纵然是包裹,却仍然编织出最决绝的二字。
舍弃。
舍弃,舍弃。多少时日,就在这舍弃中真的被舍弃了。放手,放手。舍得一个回首的身影,一行滚烫的泪水,舍不得一身痴,一生情。
笑看早已尘封的宝剑。曾许诺执剑扫尽人间一切不平之事,屠尽世上所有不仁之人。不想,宝剑依旧亮,却难当一次情伤。曾领教各式武功剑法,无一不是傲视群雄。不想,刀刃仍然利,却不抵半句蜚短流长。
宝剑回应烛光,留在窗棂上一抹微笑。散去。好似我曾向往的蓝色天堂。
钟子期与伯牙有知音之情,刘备对诸葛亮有知遇之恩。为何同是知音之情知遇之恩,上天却给与我们同心却必定要为相守苦的境遇?
刀出鞘,剑离手。饮酒,尽一杯,更尽一杯。一醉方休,解千愁。耳边净乃朗朗笑声。离去,即是注定,便以笑面对。拔剑,抽刀,寒光四溢,无言以对。刀光闪处如泣如歌,剑影留处繁华凋落。原来都是拼了决绝在这剑气之中。既无法逃离,就解决自己。这已经是唯一的生机。
皓月当空,雅兴颇增。不妨一边吟诗一边比武。
长空圆月半壁山,刀光剑影交错繁。
此生不悔与君悦,万载铭记月牙边。
好一个“万载铭记月牙边”。只一个“万载”就是倾尽了今生的等待,邀尽了一世的顾盼。偏一个“月牙”便是焚毁了此生的眷恋,碾碎了轮回的缠绵。
最后只沦得“此生不悔与君悦”。不悔。却不见了当年刀剑正酣。空留血洗大漠,干涸的是人之本性。
几多痴狂几多臆想,都断送在这冰冷的江湖之中。浮世滔滔人情渺。终于踩断了上天的琴弦。
香甜的腥气交错,血液汩汩的流淌。听得见身体的沸腾,闻得见呼吸的澎湃。掌心微辣,那一定是残破却坚持的宿命。一个令人心生恐惧的无底洞,只等我二人飞身前往。
也罢也罢。朝如青丝暮成雪。一晃已是五十年。恨与仇,债与仇都随风而去。年少轻狂,不是怕错过而是怕不错过。终是抱憾终生。却仍心甘情愿再等一千个轮回。
推开窗,雪已停。剑光反射雪光。又见当年。烛火将熄,将青丝掷于其上,只剩烟尘,再不留牵挂。
我只是想要一个此生此世,我只是想要你的海角连着我的天涯。一丈白绫飞舞,就这样随着血液,追随着今生深爱的你。
翩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