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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玄黄(一)

话说太子孝天一天天长大,天性顽劣,好动爱玩,眼错不见便要闯祸,七八个太监也看不住他,宫里的古董珍玩、奇花异草不知损坏了多少。武帝怜其幼年丧母,未免纵容溺爱,孝天更是有恃无恐、无法无天,内宫之人暗地里送他一个绰号“混世魔王”。不过五六岁年纪,却人小心大,知道自己没有母亲,只想独霸父爱,见到嫔妃相伴武帝左右,便心生妒忌,竟然替母行道,想方设法捉弄她们。不是把蛇虫放进她们的衣袖,就是把鞭炮系在她们的裙带上点燃,诸如此类的恶习作剧几乎日日上演,只吓得她们谈太子色变,唯恐避之不及,太子朝谁一笑,谁便心惊肉跳,不知又有什么祸事临头。一个个惶惶不可终日,纷纷向武帝告状,谁知武帝不以为然,反笑她们胆小,让众人好生赔他玩耍。众嫔妃有苦无处诉,只得隐忍,对孝天又恨又怕。直到有一天,宫皇后的被子里之窜出了一只小老鼠,皇后立马昏厥,孝天却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洋洋自得地回东宫去了。武帝无奈只得关了他禁闭,以示惩罚。一边召集众臣商量对策,这以后孝天便多了几个太子太傅,和三位伴读。

  三位伴读都是重臣之子,有大将军之子魏连城,大学士之子李世熏,总督之子齐浩南。他们和孝天年纪不分上下,性格各异,都不是省油的灯。四个小鬼在一起如鱼得水、珠连璧合。他们懵懵懂懂、浑浑噩噩虚度了十载光阴,从四个不谙世事的儿童长成了翩翩少年。魏连城浓眉入鬓、鼻带双翼,虎虎生威,英武彪悍;李世熏唇红齿白,形容俊秀,文弱纤瘦,风度儒雅;齐浩南天生一副娃娃脸,眼睛贼亮贼亮的,整个一猴精转世;孝天慈眉善目,一笑俩酒窝,不笑也带三分笑,笑里带着三分坏。

  学堂里,太子太傅霍有道正摇头晃脑大读圣贤之书,四个小的在底下姿态各异,魏连城重武轻文,一念书上下眼皮就打架,头悬梁锤刺骨也架不住他的瞌睡,站着也能睡,坐着更踏实了,手支着脑袋睡得正香,呼噜声都快起来了。齐浩南混名耗子,天生是个吃家,人闲嘴不闲,偷偷从荷包里掏花生米吃,唇上都沾着花生衣子,还时不时地扔给其他三位。李世熏和孝天交头结耳,握着嘴偷乐什么。霍有道突然走到魏连城桌前,猛地一敲桌子,魏连城吓了一跳,半天才回过神来,也不分辩,只是低头不语。太傅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这大好的时光你竟用来睡回笼觉!空有一副好身坯,也只能逞匹夫之勇,将来必是庸碌之辈。手伸出来!”魏连城老老实实伸出手,太傅打了三下,背对着耗子道:“有好吃的别一个人独享啊,拿出来让我也尝尝。”

  齐浩南翻着眼皮儿,磨磨蹭蹭地交出荷包,也被打了三下板子。太傅道:“唉,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又懒又馋,孺子不可教也。好自为之吧。”

  他又走到李世熏面前,把书本底下的一张纸抽了出来,上面画的正是太傅的小像,吹胡子瞪眼好不滑稽。太傅道,“别以为凭一点小聪明,就能蒙混过关。只知吟风弄月,不知运筹帷幄,如何作国家的栋梁,充其量只是一块朽木而已。”李世熏也挨了三下。太傅背对着孝天道,“太子勿笑,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为人臣者尚需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为人君者更应该高瞻远瞩、胸怀四海,否则不是涂炭黎民,就是亡国灭家,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连圣贤之书都不学好,更何谈君临天下,指点江山。只能是误国、误民、误家。”

“先生教训的是,学生知错,只是尚有一事不明,请先生示下。”孝天一本经地问。

“说。”


“历朝历代都有忠奸,先生常教我们辩别,不知本朝本代哪个是忠,哪个是奸?”

  这下把太傅给问住了,忠者好说,奸者难言,奸臣的帽子岂能随便安。另三位在太傅背后直翘大拇哥。孝天却一副孜孜不倦求学的样子。

  “这个么,老夫不敢妄言,朝臣的脸上虽然没有写着忠奸二字,百姓心中却最清楚,要问就去问天下苍生。鉴于你们今日之过,每人罚抄《劝学》二十遍,明日交上来。散学。”

四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学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浩南叹息道:“今儿老头儿是真火了。”

  “都快爆炸了。”李世熏说,“小家雀儿哄不过老家雀儿。”

  散学之后他们照例要上东宫小憩,庭院之中,桂花树下,侍女小谢、玉奴忙着端茶送水上点心。在浓郁的金桂香里,他们聊起了一个有趣的问题——既生男何生女,女人是用来做什么的?

  魏连城最年长,又已完婚,他首先被诘问,他不羞不臊、正儿八经地说:“女人是用来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

  李世熏已有心上人,只是尚未点破,正是缠绵缱绻时,早写了不少“红豆”诗寄情,他说:“女人是用来疼的,她们原比男子弱小,身为须眉应该怜香惜玉。”

  齐浩南自成一套,瞟了众人一眼,不以为然道:“我说了各位别不爱听,试问青楼勾栏,谁是玩人的,谁是被玩的,这还不清楚吗?女人不过是用来玩儿的宠物而已。”

  李世熏不服气,涨红了脸跟他理论,魏连城劝道:“你还不知道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当他放屁就得了,千万别较真儿,累不累啊?”

  轮到孝天了,他半真半假道:“女人是用来吓唬的,她们越害怕,我越痛快。在我眼里,女人就这么回事儿。”

  那三位哭笑不得,一个个过来拍拍他的脑袋,说一声“小孩子”,然后大摇大摆、勾肩搭背地走了。

  孝天在后面喊:“喂,你们怎么走了?”

  三位齐刷刷回过头来笑道:“我们不跟小孩子玩儿。”

  过了一会儿,小谢端了一大盆水果上来,道:“咦,三位爷呢?”

  孝天意犹未尽,很认真地问她这个问题,小谢眨巴眨巴眼睛,道:“女人生来是伺侯男人的。”又问玉奴,玉奴愣了半天,还是说“不知道”。孝天哑然失笑:“瞧你这迷糊劲儿,怪不得都叫你‘小迷胡’。”

  谁知玉奴眉毛一挑,没好气道:“这女人又不是我想当的,我还巴不得投一个男胎呢,女人不管做什么用,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儿,我才懒得闹明白。”

  孝天被她一顿抢白,心里怪不舒服的。进到内室,玉奴脱下他的靴子给换上家常布鞋,他随口道:“玉奴,我的鞋快透底儿了,你再给做一双吧。”

玉奴眼皮儿也不抬:“前儿太后还送来两双呢,那不是鞋呀?”

“怎么说话呢?”孝天一下子炸了,眼睛横过去,“怎么着,我都支使不动你了。少拿那些女人恶心我,怎么这么没记性。”

玉奴被一口气堵着心窝,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脸一下子红了,小腰一扭跑了出去。孝天问小谢:“我的话是不是太重了?”

“这话也重么?出了这门她就不用活了。唉,真是小姐的性子丫头的命。要我说,大家在一起亲厚和睦,原没有错,只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再怎么也不能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如果上下不分左右不辩,天下岂不大乱?”

正说着,武帝身边的老太监童公公来到东宫,请孝天去御书房,武帝有事找他。孝天来到御书房门口,太监宫女直挺挺地站成两排,一动不动跟泥塑木雕似的。童公公一掀帘子,孝天进去见礼,武帝抬了抬眼皮,他双眉高高挑起,两边嘴角却始终耷拉着,轻易见不到笑容,就到见了爱子,嘴角也没拉平。孝天可不管武帝的表情如何,见完礼便没了上下,象狗皮膏药似的贴上了武帝的身。武帝道:“孝天,你都十七了,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鞑靼 的俺答汗提出封贡、互市要求,朝庭已经应准,并封其为顺义王。朕委派你出关传旨,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出关。”

“俺答汗封顺义王臣服我朝,北方之乱可以就此平息了?”孝天素不喜血腥征战涂炭黎民,这个消息正中他的下怀,不禁眉飞色舞,“不费一刀一箭,两地共享太平,这个阿不孩乃真俊杰也。我还真想见他一见。”

“孝天,你是以天朝使者的身份去,不可露出太子行迹,否则,恐有危险。驯服的狼依照有狼性,不可太轻敌。朕已封魏连城为四品带刀侍卫,护送你去。一路小心,早去早回,不要贪玩。”武帝叮嘱道。

孝天答应一声,美滋滋地出了御书房,乐得无形无状,拿那些太监当木偶玩,反正任他怎么摸怎么捏,他们也不敢动。一路欢蹦乱跳回到东宫。他吩咐小谢收拾东西,小谢一听之下,吓了一跳,嘀咕道:“皇上也太狠心了,殿下是他的亲生儿子。去的那可是鞑子的地界,万一有个好歹。唉呀,我这心里怎么七上八下的。”

  孝天笑道:“太子也不能白吃饭哪!再说我还真没去过关塞外,去见识见识,开开眼界,也是人生一大幸事。”说着便去找他的鸽子玩去了,谁知冤家路窄,鸽笼边站着的正是玉奴,背对着他,手里拿着玉米粒儿喂鸽子,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孝天悄没声地走近,她居然毫无知觉,还在那儿说呢:“坏东西、坏东西,撑死你、撑死你。”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把孝天给逗乐了,正捂着嘴想乐,不承望玉奴退后一步,一脚正踩在他的脚尖上,痛得他当即“唉哟”一声,气儿都接不上来,忍痛道:“你,你跟我有仇啊?”

玉奴先是一惊,等她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那幸灾乐祸的笑是再也忍不住了:“活该!这叫恶有恶报。”

孝天苦着脸:“我受罪,你就这么称心,还有没有良心?喔,你是不是成心的?”

“用不着我成心,那叫人算不如天算。”

“哼,人算也好天算也好,明天我就会鞑子去,你最好咒我回不来,那时才更加称心如意呢。”

玉奴知道了他的使命,骨朵着嘴道;“那除了长草什么样也不长的地方,有什么样好东西等着你呢?至于乐成这样吗?真回不来才好呢,索性就做了鞑子的姑爷,连鞋也不用穿了,也省得我做了。”

“在这儿等着我呢,”孝天又好气又好笑,“我说你几句都不行?你的谱也太大了吧。”

玉奴蹲下来看他的脚,问道:“很痛吗?”

孝天没好气:“我踩你试试。”

玉奴委曲道:“人家好心问你,干吗恶行恶状。”

孝天没接茬,面对着心爱的鸽子沉吟道:“怀宗手里的确杀过俺答汗的无数使臣,这回他会不会如法炮制,来个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呢?”

“整天没句人话,你少瞎掰。”玉奴在他身后嘀咕。

“我又没跟人说话,你起什么哄?”孝天针尖对麦芒,成心气她,话音刚落,脚面子又挨了她一踩。

见玉奴落荒而逃,他脚跟脚地撵上去。谁知小谢给他端茶来,正转过弯儿,可巧和他撞了个满怀,孝天手急眼快,搬着她转了一轮,人才算没摔着,连茶带碗可全倾在地下。小谢咕噜道:“整天价鸡飞狗跳地闹腾,殿下不累吗?天都快黑了,晚膳到底什么时候传?”

  孝天笑道:“被你一说,我还真饿了,快传快传!”

  翌日绝早,孝天便辞了武帝,与连城相携出城。一路纵马驰骋,两旁秋色亦无暇顾及。行不过十里,天色渐亮,长亭处依稀有人迎上来。不是别个,却是李齐二人。他们拦住马头,打趣道:“太子殿下不够意思,出远门也不支吾一声,来来来,吃一杯践行酒再走不迟。”

孝天纳闷道:“你们哪来的耳报神?连这个也知道?”

“城子连夜封了四品带刀侍卫,又说要护送使臣出关,我们便起了疑,世熏掐指一算,使者再不会是别人,定是你。两边停战通市这等大事,皇上岂会留给别人,送你个头功,日后好威震群臣。”浩南道。

  世熏接上来道:“达子虽有诚意,到底人生地不熟,我俩一合计,在家日日悬心,不如一起跟了去,有事也好帮把手。”

  孝天笑道:“你们哪,别说得那么好听。担心我们是假,想出去玩是真,也好,我和城子也正寂寞,既来了就去吧!只别耽误正事儿。这可不是闹着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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