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相爱,相离别
刻骨铭心,黯然伤怀
我携一枚相思红枫叶
坐在地老天荒的尽头
等待,等待,等你归来
……
一、思念的网
思念,常常无法预约,无法推辞,来了,就是来了。不管在何时何地,总是那么悄无声息地将我击倒。而后,又重重地砸在眸子上。当清泪回旋时,有一种甜蜜,又有一种忧伤,还有一丝将自己包裹起来的快乐在痛里流淌。其实,我喜欢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至少可以让我清晰地感觉到,我的血液在循环,呼吸在奔走。
就如此时的我,静静地坐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玻璃小屋内。这间小屋是我专为自己设计。是在这间名为《相思红枫叶》的花店隔出来的。我想,我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属于思念的空间。坐在这里,让那个我生命中的男人——枫,静静来到我的心里,击落我的痛。
思念他,早已成了一种习惯。于我而言,这是一种专属我的味道,没有人可以体会到。
我常常静静地坐着,让所有闲暇的时间都属于他。
这是一张相思的网,而我,却被轻易网住。我是网里的一尾鱼,挣扎游走,有撕破网的冲动,可总归是无能为力,那思念的网还是将我越缠越紧。
我也曾想过,不再等待他,随便找个男人把自己嫁了吧!敷衍了事地完结自己的一生,可我仍然记得枫说过:枫叶红时,你等我……
于是,我就坐在这间小屋里,看着玻璃墙上挂满的,我亲手制作的枫叶标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妈妈曾哭过,骂过,看着我眼中的痛,也只是无奈地叹口气,说一声:“真是孽缘……”便抹起了泪珠。
妈妈走了,唯一不放心的我,却成了她嗟嘘的不瞑目。她走的一点儿也不安详,她说:“我无法向你爸爸交代。”
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一个人,就坐在这个小街的一角……开那间名为《相思红枫叶》的花店,过着素白的日子。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么,抑或,我在等待那枚枫叶红时。
今天,窗外的风,还有穿行在街道上的行人,陌生又熟悉的一张张笑脸。在街道上走走停停,似缓慢,似轻松;似忧伤、似凝重。却不知,我,在这个清晨,让那缕痛痛的回忆,淌成了小溪,弯弯地奔在心里。他也猝不及防地将我的心情打乱,又一次让我无法自拔。
有人说,两个人的相遇是偶然。可我和枫,却有了必然的短暂交集,他也便是我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必然思念的人。
想起他,我会心头疼痛,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伤。那是一种蚀骨的毒,无药可解。
我有些忧伤地叹息!
我把目光放长,望向街角,那里有一棵枫树,挂满了我一树又一树的相思。我一年一年地望着,将相思望成了永恒。也许从认识了枫,我心头对枫树便有了宿命般的喜爱,那是一片凛冽的红,在眼里绚丽成往事。
我收回目光,映入眼睑的是一幅占据了半边玻璃墙的照片:一个男人静静拿着画笔,画布上是一幅画到一半的枫林图。他的前方有整片枫林,正张扬着一树晕红的身姿。他虽背对着我,我却可以想像,他一定是在微笑,我想念他的微笑。
轻轻举盏,抿一口清茶,开窗,让风从罅隙中挤进。将我的泪轻轻打落。
轻轻问一句:“枫,你还好吗?”
耳边的风在穿行,呜咽之声袭击着我的耳畔,心里的痛又一次将我砸伤,跌落的泪,两行,淋在子衿。
我捧着印有一片枫叶图案的茶怀,就似捧着枫的微笑,轻轻放在心口取暖……
二、初遇
妈妈说我是风一般的女孩儿,有风飘扬的日子,我就会扬起我的朝气蓬勃。我喜欢咧着嘴傻笑。妈妈轻轻地敲敲我的头。
枫也说过,我是个风一般的女孩,有像风一般灵动的笑声。如果不是那一次离开妈妈去流浪,我一定不会遇见像枫一般让我刻骨的男人,即使现在,枫在何方,我都不知道,可我却一直这样念他……
秋天是金色笼罩的季节,还显清冷的天气。午时,会泛着淡淡的燥热。我穿着白色长袖T恤,一条磨得发白的牛仔裤,额头上微泛着汗珠,两条腿荡啊荡地坐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下的藤椅上。刚骑着单车围街道疯奔了一圈,似是有些疲惫,微眯着眼靠在藤椅上。老槐树的叶子不时飘落,击打着我的肩膀。
作为某大学教授的妈妈,在不远处晾晒刚洗好的被套,瞥见我的样子咕噜了一句:“这么大的姑娘了,坐没坐像,像什么样儿。”
我睁开眼,嘻嘻笑着:“妈!妈妈的女儿就该是这样,坐没坐像。
老槐树随风招摇着身姿,一片黄叶拍打着我的脸颊。
秋天!
我的心头飘过田野的一脉金色光芒。兴奋瞬间爬在我的眉梢上,眼睛放射着梦一般的光,从藤椅上跳起来,伸出手,打落几片垂在头顶的槐叶,没心没肺地说:”我明天要出门。“
妈妈早已习惯我的经常性出门。我是典型的背包客,喜欢走走停停,看不断变换的风景。我喜欢大自然,喜欢鸟儿的鸣唱以及山涧奔流的小溪。我总是对妈妈夸夸其谈,要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这次我又辞去了某公司文员的工作,准备出去走走。
一向顺从我的妈妈却一反常态:”不许去,哪儿都不许去。你不能再像个没教养的孩子,在外面疯跑。你该正儿巴经地找份工作,考虑自己的未来,至少要把自己嫁出去。“
二十多岁的我,是该找个男人了,我却从来也没想过把自己嫁出去。我一直都是妈妈眼中任性又长不大的孩子,虽然妈妈总说,在她像我这么大年龄时,我已经五岁了。每说起这句话,妈妈会沉默。
那年。五岁。商人爸爸和一个女人跑了,丢下了我和妈妈。后来,我八岁,爸爸回来了,却已是病入膏肓,不久就去了另一个世界。走的时候,牵着妈妈的手,一个劲儿地说着道歉的话,还要妈妈妈一定要照顾好我……妈妈无语,只是悲伤地哭泣。
第一次被妈妈拒绝,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大声地说:”要去,一定要去。“于是抹着泪跑开了。
我是妈妈的孩子,仍然长不大。因为没有爸爸,妈妈给了我最深切的爱——溺爱。
第二天,未经妈妈同意,我便偷偷跑了。
出门游走世界,从来没有目的。在我眼里,有山有水,有花有草,远离喧嚣就是好地方。这次还是漫无目的地登上了大巴,我竟然都搞不清楚这辆大巴要去何方,又在何方停靠。上车后,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还是给妈妈发了短消息:妈,我出门了,去流浪!我会回来。
妈妈似乎很生气,过了很久才回我信息:真不想让你回来,回来就知道惹我伤心,卡上给你充钱了,省着点花。
我读懂了妈妈的心思,我又发了条信息:妈!我会回来,保重好自己……我是妈妈的孩子!
我插上耳机,安静地坐在大巴上,听着《追风的女儿》看随车移动的风景,感觉自己也好像在追着风奔跑。我心里开始畅想一些不知名的东西,甚至幻想会在旅途中遇见一位帅哥,发生一段刻骨的恋情……
大巴穿过街道,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一路的风景让我很兴奋。飘窗而过的秋色,落叶或金黄,或飘洒。花儿半闭着容颜,风儿洒落了淡淡的清凉。
从一个小城到另一个小城,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的距离。车停了,我找不到东,也摸不到西。在车站匆匆买了些吃食,索性又登上了另一辆车。
上了车,不到二十分钟车出发了。我想,下一站,我该停下来找个地方歇歇了。
我又微闭双眸,做那个未完成的梦:那个帅哥一定有一双忧郁的眼睛,一定会儒雅又浪漫,对我一定要痴情一片……我想我一定在傻笑,因临坐的大妈在不停地看我。
大妈笑着:”有啊!就在不远处有片枫林。“
”在哪里,离这儿有多远?“
”不远,也就再过两个路口。“
我透过车窗,看看日头。从清晨上车,我已足足坐了四五个小时,从另一个城市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城。看看一路立起的广告牌,我知道,这个不大的县城叫枫城。大巴一路西行,似是行驶在乡村公路上。
”孩子,怎么一个人出门?你家在哪儿啊?“大妈继续笑着。
我突然灵机一动,装出一付可怜相:”我没有爸爸妈妈,我在孤儿院长大,从没有出过门。想出来看看美景,就偷偷从孤儿院跑出来,又不知道什么地方好玩,便糊里糊涂踏上了这大巴车。大妈,我不会把自己弄丢吧?“说着,竟然抹起了泪。
大妈瞬间动了恻隐之心,也陪我抹着泪:”这孩子命真苦,行了,你跟着大妈走吧!那林子就在我家不远处,玩累了,就在我家住,饿了,就跟我吃家里的粗茶淡饭。“
我心里一阵窃喜,表面上还抹着泪,连声答应着。因为我早已从大妈的穿着看出,大妈是一位地道的农民,那笑透着慈祥与善良。
随车的人也连声说着:”这孩子命真苦……“
我也理所当然地不停哭泣。
第三个路口,有枫树。招摇。
那是通往枫林村的路口,那里有整片的枫林,在心间凝结。那里还有一位叫枫的男人出现过……
日暮时分,枫林静晚。曲径通幽,暗香浮动。远处火红一片,近处小溪潺潺。这真是人间仙境,我东张西望,似是忘记跟随大妈的身影,大妈只好不时停下来等我。
这是一家典型的农家小院,篱笆墙下蜷缩的小狗;小田园里豆角、黄瓜在木架上招摇;西兰花、辣椒、芹菜、西红柿还挂在枝蔓上。小狗看到陌生的我抬起头汪汪几声,大妈大声地呵斥着,小狗摇摇尾巴又温顺地趴在了篱笆墙根上,微眯着眼,似睁非睁地看着我。
一排四间乡野平房,上面有阁楼,大妈把我引上了阁楼。一米宽,近三米长的走廊将阁楼隔成了两排两间房,挂着小碎花的门帘。有一间,门似是半闭着。我瞥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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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妈告诉我:”这是我儿子的屋子,他最近才回来,这会儿可能出门了。如果你不嫌弃,就住他对面。“
我开心地连声应着,那时的喜悦根本没时间去想大妈的儿子会是个怎样的男子。
大妈还告诉我,走廊的尽头是浴室兼卫生间。
踏进了房间,就有一米斜阳照进小屋。透过窗看远方,层层叠叠的枫林,如一团火焰将山川燃烧。我如醉了一般站在窗前看枫林,连大妈何时退出去,都没有觉察。
我惊喜着。来不及坐下歇息,掏出我的单反,便匆匆奔向枫林的深处,只是耳边响着大妈远远的,慢点,慢点……的声音。
枫林静美,晚霞映照,草虫啁啾,小径玄幽。我静静地边走边不时地按下快门。一条小溪环绕而上,我沿着小溪一路拍拍停停。远处有一位男子,静静地坐在溪岸。他的面前撑着画布,手上的画笔正停在半空,他在凝思。我远远看着他,清秀俊朗的外表,成熟稳重的气质,只是浑身似散发着淡淡的忧郁。那是一种气质,我远远便感觉到。
我又连连举起了相机,他映入了相机的影像里,我的心有了丝丝悸动,想着车上那个荒唐的念头。可此时却真的遇见了。我的脸莫明地红了,心里也荡起莫明的波纹。我想,在秋夕下的枫林里,安静地做画,这该是一个喜欢远离尘嚣的男子,他也一定喜欢着大自然。我露出了不自然的笑。
我悄悄走近他,一遍又一遍地按下快门……
不小心一脚踩空,我”哎哟“一声倒在地上,脚踝发出钻心的痛。我坐起来,顾不上身上沾满的落叶及泥土,捂住了脚。
痛,蹙上了我的眉梢。
我的这声惊叫唤醒了那位做画的男子,他看到我脸上明显挂着惊悸,放下手上的画笔向我跑来。
我痛得额头渗出了汗,泪挂在脸上。
他丝毫也没有犹豫便蹲下身子,为我脱去了运动鞋,轻轻帮我捏着受伤的脚踝,我的脚踝瞬间红肿起来。他的手,温暖而轻柔。
他看着我满脸的泪水,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轻轻地安慰我:”好了,别哭了,疼得厉害吗?别使劲,自然舒展,放松,放松……“
我抬起脸向他望去,迎上了一双担心我的眸,虽陌生,却透着暖意。
三、檀香恋
世间有了偶然的相遇,是不是就有了必然的交集?就会留下不容忘怀的痕迹。就如我和枫的相遇,让我们没能逃脱在枫林里跌落的深情……
看着我痛的挂着眼珠的脸,还有额头上的汗珠,他想替我擦拭,手又停在半空。我们毕竟是陌生人。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依然坐在泛着潮的地上,发白的牛仔裤上沾着泛着湿的泥土。披肩的长发上有杂草与落叶。他犹豫着,还是帮我择去了长发上的杂物。我默不作声地抱着自己的脚。流泪。
他赶紧收起了自己的画板,想扶我起来,却一切徒劳,我的脚钻心的痛。他似是挣扎了片刻,蹲下了身子,背对着我:”来,背你。“
我有些迟疑,我没办法选择,此时,暮色笼罩,枫林里只有他和我。
他背起了我。我趴在他背上一只手拿着我的单反,提着我的白球鞋,另一只手提着他的画布走了几步,他才想起不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可我也吱吱呀呀地讲不清楚。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大妈姓什么叫什么。他只好背着我站在原地,他在思索,我在他背上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波动。他还是轻声对我说:”我不是坏人,如果你信得过我,先到我家去吧!你的脚怕是短时间内不能下地走路了。“
我只好趴在他背上点点头。他的声音带有磁性的暖,滑落我的心底。
他沉默地背着我,低头向前走。我沉默地趴在他的背上,心里满是忐忑。他身上,男人特有的气息传到了我鼻息处,我感觉到了一种安全。我的心头飘过那个大巴上的念头,我被这个念头吓住了。脚踝上的痛,钻心般传来,让我吸气,也阻止了我继续想下去。
当他背着我跨进小院时,我惊喜地笑起来。大妈迎出了门:”枫儿……雨,怎么了,你怎么背着她回来了,快,快放下。“
大妈搀扶着我,让我坐在院里的小凳子上,看到我红肿的如面包般的脚踝嘴里开始数落我:”叫你慢点儿,叫你慢点儿,你看出事了吧?“
我听着大妈亲切的话语,又哭泣起来。枫从我手上接过了画板、相机放在小桌上,为我倒了一杯水,拿来了毛巾,手里还有一瓶红花油。他却未问大妈怎么会认识我,只是轻轻将红花油倒在我的脚踝上,为我揉搓起来。我疼得咧嘴,吸着凉气。
晚饭时分,大伯扛着锄头回来了。他是个没有多少言语,叼着旱烟锅的老人。看到我的脚,他将烟锅放在了小桌上。一只手将我的脚固定好,另一只手捏了几下,在我的一声惨叫中,只听”咔嚓“一声,我的脚踝便有了淡淡的轻松,没有刚才钻心的疼。
大伯从屋里拿出了一包草药递到大妈手里:”每天煮四十分钟,泡泡脚,十多天就能下地了。“
大妈还是不放心地说:”不用送医院?“
大伯当即瞪起了眼:”几十年了,我的技术,你到怀疑上了。“
大妈也瞪了大伯一眼:”这孩子命苦,是个孤儿,咱不能让她受委屈。“
枫抬头看了我一眼,只是笑笑说:”妈,你听她胡说吧。“
大妈白了枫一眼:”什么胡说不胡说的,快准备吃饭,我就看着这孩子可怜,不然怎么会自己一个人跑出来?“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枫斜着眼看我,说:”你就骗我妈行。“我吐了吐舌头。
妈妈的电话来得真不合时宜,我想按了,可妈妈一定是担心我的。我想接,可大妈一定会对我有看法。我按了也不是,接也不是,又不能走动,我僵坐在院子里的小饭桌旁。
枫笑了起来:”快接吧!我妈不会怪你的。“
我尴尬地笑着,铃声断了。大妈端来了香喷喷的烧豆角。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时,我红着脸,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又不好意思地对大妈说:”大妈,我……“
大妈笑吟吟地说:”这孩子,行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听到这话,我张大了嘴,原来大妈早就识破了我。
”快接电话吧,别让家人等急了,我端饭!“大妈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我的泪凝在眼里。
枫的笑,还是荡在忧郁的脸上,只是那笑却是一种澄澈的感觉。
从此,我似成了寄生在枫身上的檀香,由他将我抱上阁楼又抱下阁楼。大妈想让我搬下来住,我却喜欢在阁楼上,我喜欢枫身上沉沉的味道,那是一种踏实。
妈妈已和大妈通过话了,并说了大堆感谢的话。我也便在大妈家住下,安心地养起伤来。
枫很细心地照顾我,每天为我煮大伯拿来的草药。半个月后,我的脚可以沾地了。
枫为了能让我到院外走走,做了拐杖。我也常拄着拐杖看他在清风下画画,素描。
十月,清风自徐。
”我会不会永远拄着你做的拐杖。“我和枫坐在小院后面小桥边上。手上拿着相机说。
枫又在画布上涂抹。
”怎么会,你刚开始脚都不能动一下,现在不是已经可以下地了?别总是疑神疑鬼的。“他头也没抬,继续着他的画。
我翻弄着我的单反,又按下快门,还是他的影子。不知道何时开始,我总是喜欢拍下他各种姿态。做饭,洗衣。甚至他为我做拐杖时拿着刨子,小锤,还有墨盒的样子,我都不会放过。
我很顽皮,摆好姿势:”画我,快,画我。“然后咯咯地笑起来。
听到我的笑声,枫会痴迷,他说:”雨,你的笑像风,你是位风一般飞扬的女子。“
我会含羞地笑,但还是会吵着要他为我作画。他会故意发出一声长叹,装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然后拿起画笔。
他为我画了一张拄着拐杖的画。那幅画中故意把我受伤的腿画短了很多,像一个发育不良的孩子,眉心紧紧蹙着。我追着要打他,可他却嘻笑着跑开了。笑声飞扬,是我这么多天来,看到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我不小心扑倒在地时,他很惊慌,我在他眼中看到了紧张,却也只是一闪而失。我站起来的时候,他又是一种淡淡的姿态,又摆出了一付我的一切与他无关的模样。
一个月过得很快,我却从来也没有问过枫的职业,他似是从来也不告诉我有关他的事
枫,只是对我抱着一种冷漠,当我走路磕磕碰碰,他又会不经意地露出很紧张的表情,但,那种紧张也只是转瞬即逝。我满足于这种小紧张里,有时,我甚至故意在林间厚重的落叶上摔倒,感受他眼中流露出的关心。
我慢慢地开始依恋他,就像一缕檀香,只有和他一起缠绕才能散发出芳香。
四、离人泪
离别,总是透着伤感,是不是偶然交集的两个人,也必然会离别。我和枫,却在那个穆冬时节,将各自走失了……
十一月的清晨,初冬的霞光映入我的窗,我睁开了眼。窗外枫林也正面对着我的窗,枝上遗落的几枚零星叶片,在肃穆的风里,萧条地晃动着身躯。
我的小屋很暖,枫早就将他屋里的空调挪到了我屋里。我还是裹了裹睡衣,赤着脚凝立在窗前,又故意干咳了两声。平时,我这样做的时候,枫一定会敲敲门,来到我的房里,搀扶我下楼。虽然我的脚好转了很多,我却还是在他面前嚷嚷:”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才休息了三十多天。“接着便装出很痛的样子,要枫抱我下楼。他轻蹙着眉,看着我耍赖的样子,眼里跌落疼惜,将我抱起,就像抱着心中的至爱,那份轻柔让我常常回味又眷恋。
他还是冷的。
他面对我,越来越喜欢偷偷嗟叹,他的笑也越来越少。还独自一个人在远处盯着我看,好久,好久,眼里跌落一些不知名的恍惚。我抬眸看他时,他又是冷若冰霜的样子。我不明白,他本有颗火热的心,为什么表面上要装出冷漠?只是抱我的次数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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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干咳了很多声,都不见枫的出现。我惦起脚尖,走到他门口。他的门是虚掩的,我推开了他的门。他的床铺收拾得很整齐,人却不在房里。
我第一次进他的屋子。满墙壁的标本,各种状态的枫叶,或卷曲、或平铺、或红得绕目、或绿得欣喜、或红绿相间、或破损不堪。看着一些枫叶,我有了晕眩,我有了痴迷。我喜欢枫叶,那么纯粹又凛冽,让我的心升起一种感动。我轻轻用手抚摸着,轻轻地呼唤着:”枫……枫……“
枫没有出现,他不招呼出门,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我开始惊慌,一瘸一拐地来到楼下,才知道他去了县城了。我的心有了淡淡的失落。
我静静坐在院落里等他回来。从清晨到日暮。
大妈静静地诉说着他的故事。
枫是一位建筑设计师,他就职于省某设计院。他的国画也画得很棒。在离这儿十来里路的县城,有一所叫枫林晚的小学,那是枫的母校。他每年回来探望父母时,就会到那所小学去为孩子们义务教国画。
这所学校有一位叫孙丽文的美术老师,年轻又漂亮。她弯弯的眉,看到人就似带着笑,俊俏的脸宠,总是放射着光芒。
枫不自觉地迷恋上了她。女孩也欣然接受了枫的情感。三年前两人踏上了婚姻的红地毯。
可是,有些事来得总是那么突然。还在梦中享受甜蜜,现实却已让一切美好落空。半年前,在枫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苦难的消息降落到他的头上。
那是一个家长与学生共同参加的夏令营活动,孙丽文作为带队老师,出发了。
在众多家长中,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八岁的儿子,也随行其中。由于旅途中的寂寥,孙丽文和那个男人闲闲地聊着。男人情绪很低落,谈吐却不俗。从聊天中得知那个男人的妻子有了外遇,扔下他和儿子。
孙丽文看到男人照顾儿子笨手笨脚的样子,便格外细心地照顾着这个男人和八岁的孩子。男人为了答谢孙丽文,出手很阔绰,在旅行途中不但买了很多礼物,还送了她一条金项链。虽然孙丽文再三推诿,最后还是收下了。
枫工作在省里,而孙丽文工作在县城。独守空房的孙丽文常应男人的约,出去吃吃喝喝,泡泡”卡拉OK“。久而久之,孙丽文还是爬上了那个男人的床,也辞去了老师的工作,在一个初春的早晨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枫疯狂地找她,走了很多省市,最终空手而归。三个月前,他回来了,脸上却少了笑,只有淡淡的忧郁和轻蹙的眉梢。
我坐在院落里,萧瑟的初冬,就如这个故事让我心头透着寒凉。
我沉默了。
大妈要我上楼休息,我只是轻声告诉大妈,我要等枫回来。大妈看拗不过我,只好擦了擦泪离开了。
我独自静静地坐在静谧的农家小院里,看远方慢慢从浅墨色到了暗黑色,我就坐在小院里。等待。
陪伴我的是小狗——黑子。在我脚下打着呼噜。
天空升起了一枚又一枚星子,晚风将我吹的很僵硬,我执着地等待他回来。
夜风很凉,透着初冬的寒枭。
他伴着星子的清华,回来了。
看到在院子里等待他的我,他站在我面前,看了我良久。他的身上有酒气扑向我。他看似还算清醒,只是身体有些微微的趔趄,在月光下,我看到他的眼中升起了深重的迷离与疼痛。
他轻轻抱起了我。嘴里轻轻呢语着:”雨,你为什么总是让人心疼,你为什么不能远离我。“他抱着我往阁楼走,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没想过他抱着我会摔倒。我在他怀里是一种踏实。
枫,他不知道,我一直相信,他会保护我。
我静静地蜷缩在他怀里,我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很厉害。
他说他醉了,可抱着我时,又那么轻柔,似是怕把我弄疼一般,脚步却是沉稳。他推开我的房门,将我轻轻放在床上,他却一下子歪斜下来,趴下了身子,倒在我的床上。我无论怎么叫他,他都不再动一下身子。
他真是醉了。
我只好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脱去他的鞋袜,又瘸着脚,打来水,为他洗脸洗脚。然后将他的头轻轻放在我的枕头上,为他盖好被子。就在我要起身时,他突然伸出了手臂强有力地将我拥在怀里,嘴里咕哝着:”雨,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你要尽快离开这里,雨……离开我。“可却更有力地将我搂在怀里,我静静地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他终于睡着了,我慢慢坐起了身子,倚在了床头上。一个晚上,他就睡在我的床上,而我静静地坐着,轻轻用手抚着他的眉心。
原来,你有如此伤心的往事,难怪你对我总是冰冷,我一定要捂热你的心。你怕了爱,所以一直逃避爱。枫,你的心里有我的影子,我知道。我坐在暗夜里想。
唉!我轻声叹息!有一种爱,是牵挂,却不能投入,是远远地看,却不能近距离呵护,枫对我便是如此吧!
为什么?我在心里沉沉地问。
东方的太阳照进小屋,正照在枫的脸上。枫醒了,而我靠在床头睡着了。他的指在抚摸我的脸,我睁开了眼睛。朦胧中抬起了眼睑。枫凝视着我,很冲动地将我拥在怀里。
”雨……你是真实的吗?“他似是有些哽咽。
”枫,我是真实的,真真实实的在你面前的雨。“
”雨,我还可以爱吗?“
我坚定地点着头。他又将我拥紧。大妈在楼下喊着:”枫,把雨扶下来吃饭了。“
我赶忙坐直了身子,脸上泛起了红晕。枫也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我。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安静而祥和。枫的脸又阳光起来,笑也堆满了脸颊。看到枫的笑脸,大伯也仰起了眉梢,不再唉声叹气。大妈更是喜笑颜开,每天变换着方式给我们做好吃的。转眼又过去了近一个月了,我的脚也确实好了,可我还是在小院后的那条无人小径上撒娇,要枫抱我。枫抱我时,会低头咬我的翘鼻尖,咬我的耳朵。我们开心地翻滚在厚厚的落叶中,又用落叶将两人埋起来,在落叶下相互紧紧握着手,许下,牵手一生。
如果不是那天,那片雪花送来了寒冷,如果不是那天,他接了陌生电话……
冬日的天总是透着寒气,大清早,天空就莫明地飘起了雪花。我倚窗看那飘飘洒洒纯洁的精灵,心也透着澄澈的清灵。妈妈又在电话里匆我了,我想该考虑带着枫回家见妈妈了。
枫,背着画布来到我的小屋:”雨,我要出去写生,今天有雪,天太冷,在家好好等我回来。“
在他转身时,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跌下了点点痛。我叫了他一声:”枫……“
他转过了身子:”雨,怎么了?“他看到了我眼中有淡淡的泪飞旋。
轻轻将我拥在怀里,又吻了吻我的额头:”雨,怎么了,告诉我,怎么流泪了。“
我似是有一种感觉,那是一种沉沉的痛,我的泪更多了,我在他怀里,轻轻抽泣起来。他拍着我的背,我在他怀里幽幽地说:”枫,我只是好想你,不想你离开我。“
他笑着:”傻丫头,我只是去写生,画冬日飘洒的雪,一会儿就回来。好好休息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含泪点点头。
日落时分,枫回来了。他低着头,饭也没吃就上了阁楼。大伯、大妈有些担心,看着我。我赶紧跟着枫到了楼上,我的心,疼痛的感觉更厉害了。
枫拥着我,紧紧地拥着我,又放开,走进了我暖暖得开着空调的小屋里。枫仰面躺在床上,泪顺着眼角往下滑,可他又拼命忍着,他痛苦的表情,将脸涨得有些扭曲。我坐在他身边。
静静地、心痛地看他。我知道有事发生了。
他翻身抱紧了我说:”雨,你相信我爱你吗?“
我又一次坚定地点头:”相信,我一直都那么相信你,枫。“
”如果我要离开你,你会怪我吗?“
我愣住了,我推开了他:”你说什么?枫,你是不是说错话了。“
”雨,我最爱的雨,你听我说好吗?我以为我今生不会再爱,可是你出现了。你清灵的眼神,飞扬的笑脸,纯真而不惹尘埃的心,以及胸无城府的样子,深深打动了我。我发现我还会爱,而是爱上了你。我很慌张,我开始逃避。可是爱情来了,我只能做囚徒,却怎么也逃不开你的眼。我夜夜做梦,梦里有你……雨,你相信吗?我那么深地爱你,连我自己都惊呆了。我原以为我是爱孙丽文的,可是我却那么义无反顾地爱你,远比爱孙丽文更深。但,我现在又不得不离开你……“
枫哽咽着告诉我,大约午时,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是孙丽文打来的。她患了乳腺癌,癌细胞已扩散,她活不了多久了。那个男人,把她送到了医院,从此不见了踪迹。她很后悔当初的离开,她只想最后见枫一面。
我听到枫的诉说,泪却流不出,我的心痛到了极点。原来,清晨的一切感觉都是对的,从小,我的第六感就很准确。我目光空洞地望着枫。枫也空洞而又无力地看着我。我们相互拥抱,在这个冬,相互取暖。我们无言地拥抱,只到月儿升上高空,穿过窗,射在我们俩身上。
我抬起了头,看着他,很深很深。我在那一望中,把所有的情都给了他,把所有的爱都传向他的心里。
枫又一次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已是语不成调地哀哀之音:”雨,我爱你……对不起……对不起……“
我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将流泪的脸贴在他的脸上,抽噎着:”枫,我今生只爱你……记住,我只爱你,爱到地老天荒,爱到天地合……去吧!照顾她,我……“
第二天,我莫明地发起了高烧。枫日日夜夜守在我的床边。大伯走进了寒冬的后山。夜晚,我喝下了枫为我煎好的草药。
大伯说:”草药虽苦却能治病……孩子,苦过了才能甘甜,“
我流泪点头,目送大伯出去。
大妈除了叹息,抹泪,嘴里不停地说:”多好的孩子,枫,你没福气……“还是想着法儿为我做清淡可口的饭菜,虽然我吃得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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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接到孙丽文打来的第二个电话时,我的烧退了。我挣扎着起来,收拾起自己的衣物。
枫想从我的肩上拿下我收拾好的背包,紧紧牵着我的手:”雨……我不想你离开……“
我轻轻挣脱了:”枫,我在,一直在,在你的心里……“
枫眼神又一次泛着空洞,紧紧握着我的手:”雨,枫叶红时,等我……“
我默默点着头。
窗外不知何故,又飘起了雪花。我背起了行囊,往车站走。大妈、大伯因受不了那份离人泪,在昨晚的一顿丰盛却没动一下筷子的晚餐中,举起一杯清酒算是告别了。
我抬头迎着雪花,无泪。
来时,我的行囊只有我,而如今却重得让我力不付出。
我背起我的爱,那是我今生的爱。只是多么深重,需要我用一生支付。
枫将我送到车站,在我将要上车时,他捧出了一个绛红色的小木匣,上面是一枚泛着红的枫叶。打开,一枚微卷的枫叶标本,红红的晕刺穿了我的眸,我捧在手心,放在心口。
四目相对,流下了两行清泪……
五、相思红枫叶
飘雪的冬季,我的指尖有一片雪花,我肩上背着疼痛,携着尘埃,回到家里。
我匍匐在母亲怀里哭泣。我说:”妈妈,我再出不去流浪,我再也不去了……从此我的心里再也不会有美丽的风景。“
妈妈轻轻拍拍我的背说:”孩子,所有的爱都会再来,只要心存善念,等待也是最美的风景……“
我在无法言说的伤痛里,度日如年,嘴里每日念着:”枫,想念你,等你……“
妈妈静静地陪伴我,看着我日渐消瘦,终放心不下。为了让妈妈安心,我开始工作,在一家不起眼的花店打工。把将要干枯的花瓣学着枫的样子制作成标本,镶嵌在玻璃中,放在花架上。
也许妈妈太过操劳,只因我是个任性的孩子,不愿意把自己潦草地嫁了;只因我记得枫说过:”雨……枫红叶时,等我……“于是,在第二年的枫红时,妈妈心脏病突发,在我声嘶力竭的哭泣中,握着我的手离开了。
妈妈离开后,我开始安静。我知道,我再也不会任性。我只属于等待,一日日,一年年,等待枫红时。
将妈妈送走了,我变卖了所有房产,来到了离枫很近的小县城——枫城,那座城市有枫叶,我可以嗅到枫的气息,我可以触摸到他的味道。
我在街角开了一家名为《相思红枫叶》的花店。而枫送我的标本,成了花店的标志,我把它画在我的招牌上,我想,有一日枫会来。
那枚枫送我的枫叶标本,我把它的样子烫在我捧着的怀盏上,每日放在手心,贴在心口,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温度。
我的花店还摆放着我制作的,镶嵌在玻璃内的枫叶标本,各种形态,或卷曲,或平铺,或艳丽,或盈绿。
那个枫林村,我没再去,我怕痛会撕掉我的心肺。可是惦记永远不会改变。
常常会想念大妈的慈祥,大伯严肃而温暖的笑,还有那喷吐着云烟的旱烟锅……
尾声
我安静地坐在玻璃小屋里,看那幅照片,手里捧着印有枫叶的杯盏,心里的思念没有改变。我坚信,枫会找到我,也一定会来找我。他说过,要我等待……
一年又一年,又是多少个日夜,我在《想思红枫叶》里捻着指尖的红叶寄相思。
又是秋来时,枫叶红了。
清晨,雨淅沥了。
娟子,我的店员正在打扫花店。隔着琉璃墙,看着挥舞拖把的她,那红润又年轻的脸。我轻轻笑了笑,我曾经也这样年轻过,也这样朝气蓬勃,也有着这样激情的心。
我捧着杯中的香茗,抿一口,眼又望向街角,那里有枫树,凛冽的红,让我的眼里飘洒着痛。
一位男子走进了我的花店,手里捻着一枚红枫叶。
娟子敲敲我的玻璃门,告诉我,有人找我。
扭头,穿过琉璃墙,看到他的身影,我笑着,又哭着,眼里的泪溢满眼眶,滑落……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