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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夫顶罪(十六 开学)

  建校工程开工以后,各项工作就有条不紊的进行了。

  不论是上村或下村的村民,都自己出工,每天都有二三十人到工地劳动,上下村共计三十多户人家。有时候却有四十多人到工地,也就是说,有的人家已经有两人来干活了。

  尤其是上村的人最辛苦,每天早晨都要提前一个时辰出门,下坡上坡走两个钟头,气喘吁吁的赶到工地,晚上收工回家,也要走一段夜路,高高矮矮,坑坑洼洼,很是艰难。于是有的人就把被子带到工地,住在工地了。

  下村的人也早早出门,做好准备工作,把钝了的锯子锯快,把秃了的炮杆,宰子烧红打尖打扁,把刀子磨快,把锄头送到工地。接着就开始干活,晚上把自家的床铺腾空出来,给上村的人睡觉,免去爬坡下箐的劳累。

  村民就这样团结合作,努力干活。何平很感动,便拿起了笔,记录了村民的热情,记录了村民的决心,记录了村民的劳动。

  他用一个本子,逐日的记录,上山砍树、伐木的人是哪些,共有多少人;箐边采石的人是哪些,有多少人;参加场地平整开挖的有几人?又是哪些人,把人名都详细记录下来;还记录哪几个人赶着骡子下山,买回几驮石灰,几驮玻璃和铁钉,用了多少钱。有的人家缺少人力,就卖了猪羊来交工钱。何平也就一一记下了,谁家投入了一头猪,谁家投入两只羊?值多少钱?谁家拿来几棵树?砍了几棵木头?伐了多少木板?谁家又拿来几丈枋?哪天开始建教室,哪天开始建灶房?面积是多少?投入多少人工?用了多少材料?最后一次汇总,就得出了谁家投入了多少人工,多少物资,多少钱。哪间房屋用了多少人工,花了多少钱。也知道挖了多长的路,开了多长的水沟,砌了多少围墙,做了多少门窗,多少桌椅板凳。

  何平为这个本子起了名字:“我的黑家箐小学。”

  它不只是一些简单的数字,一些重复书写的人名,而是黑家箐村民的心血和希望,是一所黑箐小学。后来教育局黄局长看到,他说:“这是山区人民办学的道路,山区人民办学的见证。”。

  这个本子还记录了施工发生的其他情况,有“开水老师”的故事。何平想,学校是按自己的方案建盖,按自己的意图行事,是实现自己人生理想的第一步,是表现自我价值的起点。自己应该好好干,好好表现,不能当甩手掌柜,只会卖嘴。何平就扛着锄头,跟着村民们挖水沟,他想,自己是老师,将来要成为学生和家长的榜样,要为人师表,不然,学生和家长就不听话,看不起你。于是他干活就很卖力,挖得满头大汗,老大妈老大爷看到他劳累,都很心疼。

  她们当然不知道,何平自从父亲去世后,就回家捏把锤子打铁,捏把锄头种田,这一点小累算不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这位小何老师年纪轻轻,细皮嫩肉,只会舞文弄墨,不能做这等重活,看他满身汗水,气喘吁吁,为了减轻他的劳累,老大妈就出了个点子:

  “小何老师,我们口渴了,你去烧壶开水来给我们喝。”

  大家都很劳累,喝开水是天经地义的,天气那样热,就是喝冰糖水也是应该的,如果有的话。何平就放下锄头去烧开水。

  烧了一壶又一壶,人们喝了一碗又一碗,老大妈又说,小何老师,把水送去村头的采石场,给石匠师傅们喝,何平按照老大妈的话行事,来来往往,来去匆匆。

  乡亲们口渴了,就喊:要开水,何老师,何平就把开水送过去。一天两天三天之后,人们就省去了两个字,叫开水老师。

  于是,何平就没有机会,没有时间再去捏他的锄头,再去挖土流汗。何平一想到此事,明白了大妈大嫂们对他的爱,经不住对她们感激起来,山里人呀就是真心,心想,自己一定要带好学生,教好学生,才能对得起她们。

  教室、宿舍、课桌是学校的主要建筑和设备,在进山前,何平就与三姨父到县城中学观察过,丈量过,只要照着做就行了。再说,村里的木匠,石匠,泥水匠都是高手,对房屋建造,家具的制作轻车熟路,只要说明要求,工匠就能办好。反倒是厨房、厕所,这样的小工程,让何平伤了脑筋。

  关于灶房和食堂,不能照搬中学的,没有专职人员当厨师,学生和教师只能各煮各的。这样的灶房,何平在宋家村小学见过,怎样建,他是胸有成竹的。两间小房,后面和两头三面都是墙,前面空着。光线好,空气流通,不怕火烟熏,前面是小院子。一排双眼小灶在屋里,学生和老师各自上灶煮了吃。建造简单,使用方便,但何平并不满足,他要把村里的水沟挖到灶房后面,用木槽把水引进灶房小院,流进小院的水塘里,这样就解决了住校学生和老师三十来人煮饭、洗菜、洗脸、洗脚、洗衣的生活用水问题。用水的时候,拿瓢从水塘里舀水。

  小院子里,可以吃饭,洗脸,洗脚,晒衣服。关起门来,就是洗澡的好地方,灶房里的东西也不会丢失,很安全。

  三姨父对何平的设想真是钦佩,真想不到,何平竟然会想得这么周。

  关于厕所,问题就复杂一些,它是学校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要保证住校学生晚上入厕安全,要建在院子里。二要方便学生教师使用也方便过往村民使用。三要卫生,厕所里粪水溢出来,不但影响村里卫生,臭气也会散发到教室,空气流通,便于打扫,尤其是便于冲洗,光线好。厕所建成,能够培养学生从小讲究卫生,养成卫生习惯,减少疾病。要是没有厕所,几十个学生遍地撒尿随处拉屎,学校周围也就无路可走,没有卫生可言。

  以上问题都好解决,在画图的时候就选好了位置,使何平犯难的是建筑材料的问题,县城中学的厕所是用青砖石灰砂浆砌的。用三合土打地面,光光滑滑,平平整整,便于打扫,便于冲洗。可这大山里,没有青砖,没人烧石灰。要到城里去买,不说价钱贵,只说搬运就很困难,要人背马驼走几十里山路,爬坡下箐艰难。

  用什么材料呢?何平想不出办法来解决这一个问题。

  一天,何平向三姨父提起这个问题,三姨父就笑着回答:“这个好办,没有青砖就用石板砌,我们村石头很多,还是沙石,好加工,石板比砖还好用,一个坑三块石板就够了。地面也用石砖铺成,然后就用磨石磨得光滑平整,包你满意!石灰嘛,该买就买,不能省,我叫人进城买几袋回来。”

  三姨父感叹,何平办事就是扎实认真。

  何平几天来的疑惑,就这样被三姨父轻轻松松的几句话化解了,他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

  他又向三姨父提出了另外一个想法:“这些天来,没有厕所,他深感极不方便,在建校这段时间,每天几十人干活,他们也要有个方便的地方,不能遍地拉屎拉尿,不然学校还没建好,就遍地大小便,厕所先动工吧。”

  三姨父同意了,在建教室宿舍的同时,厕所也动工了。

  厕所顺墙一排,蹲坑,都有三块石砖砌成,用石灰砂浆粘地,地面也用石板铺成,磨得光光滑滑,平平整整,跟三姨父事先说的,不差分毫。得做两半,男女分开,墙外的粪池也用五面石砌,又大又深又稳,到厕所里,就会让人感到光线好,空气好,宽敞明亮,设计施工精巧,城里的中学也没有这么好的厕所。

  黑家箐的大树、石头多,土也好,建房材料丰富极了。村里木匠多,石匠多,技术好。砍木头,伐木板,撬石头,打石板,做泥活,做家具,砌围墙,都得心应手。为子孙后代读书而干活,大家都很诚心诚意,不到两个月,就把教室,教师学生的宿舍,图书馆,灶房,厕所,乒乓球室,篮球场建好了,围墙砌好,书桌椅板凳搬进了教室。

  建教室用的木料又粗又直又多,高大牢固,墙上抹了石灰浆,一片雪白。窗子又高又宽,安了玻璃,室内光线明亮,夏天不怕风吹雨打,冬季不怕天冷。泥土地面也洒了些水,用木捶敲得结结实实,用锄头都挖不动,光滑平整。

  篮球架已安装好,乒乓球桌已到位,都按标准尺寸做,学生们能够打球了。

  学校的建成,村民们都很高兴。三姨父就组织筹办竣工宴,何平也借此机会举行了开学典礼,他首先把即将入学的孩子召集起来,训练队列,唱国歌,学习敬礼,还请表哥到普家村送信,邀请李丽到时候来帮忙,他还吩咐说,叫李丽把相机带来,要把开学典礼的盛况拍下来,记入留史册。

  竣工宴暨黑家箐小学开学典礼这一天,学校杀了猪,宰了牛,上村下村的大人孩子们都到齐了。附近村子的乡亲们也来参观祝贺,学校热闹非凡。

  这一天,两点钟,开学仪式开始,首先是升旗。何平带着学生们在教室前面的大青树旁列队,由李丽和一个男学生当旗手,当红旗冉冉上升的时候,列队的学生就唱国歌,行注目礼,直到红旗升到树尖之上,升旗仪式结束。

  唱国歌,升国旗,在这大山里还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院中的人们新鲜好奇,也跟着学生们严肃的看着红旗上升。

  五星红旗在大山深处升起,在大山里看到飘扬的五星红旗,就知道这是黑家箐小学,知道自己在什么方向,站在哪里,不会迷路。

  开学典礼的第二项仪程:上课,开学的第一课,黑家箐小学的第一课,何平教学生涯的第一课,他渴望和等待的第一课。

  教室里坐满了学生和乡亲们,教室外的窗户下也站满了人,他们是来观看这位年轻的老师是怎样上课的?

  何平已经事先安排了学生的座位,练习过教师进入教室,上课和下课时候的礼仪。他进入教室后,同学们就起立,齐声喊:“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下。”何平回应道,并且打了手势。接着开始讲课:“同学们,从今天开始,不,从升旗仪式开始,你们就是黑家箐小学的学生,第一届学生,现在开始上课。”

  首先,他进行点名,点到谁的名字,谁就起立答:到!

  接着他在黑板上写下“同学”两个字,说:“同学们,今天就学同学二字。什么是同学?一位妈妈说过,同学就是共同读书,共同吃饭,共同读书就是在一个学校里,坐在一个教室中,一起读书认字,一起学算术,一起学本领,学到本领后,就能到工厂里当工人,印刷我们读的书,生产我们吃饭用的锅,织我们穿衣裳的布,造汽车造飞机,还能当老师,当医生,当解放军保卫国家……总之一句话,来学校读书,就是学会做事的本领。”

  同学们听了,他们将来能当工人,织布,造汽车,能当老师教书,能当医生治病,还能当解放军,穿军装,扛着枪,真威武,都分外高兴。

  何平又说:“那位妈妈说的要共同吃饭,什么意思呢?是说同学们之间,生活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不管谁遇到困难,同学之间不能让另一个同学没有饭吃,饿着肚子,就不能上学读书,同学之间要团结互助,尤其是我们黑家箐小学的学生,都姓黑,是一家人,是兄弟姐妹,更要互相关心爱护,做到人人有饭吃,个个能读书。”

  “同学们,我们还要学习做人,做好人。坏人,人人都恨,好人,人人都爱,都尊敬,所以我们要学做好人,不做坏人,好人很多,但也要通过学习才会做个好人。”

  村子里有一块麦地,不知是谁家的,不知谁家的两头牛到地里吃麦苗,一个老大妈看见了,就拿棍子把牛撵出麦地,保护了麦苗,这位老大妈就是好人。还有,豹子箐的一位老大爹,在山上砍柴,树倒下时,他看见一个小伙子没有躲开,快要打到他身上时,这位老大爹就跑过去把他推开,小伙子才没有被树打到,得救了,可这位老大爹的脚却被倒下的树打断了,终身残废,这个老大爹就是舍己救人的好人。

  “同学们,我们就要学那位老大妈和那位老大爹,做一个好人。”

  第一节课,何平的讲话是鼓励学生们努力读书学习,也是开场白,他已经在肚子里读过数遍,可他面对这么多学生和家长,讲话还是第一次,站在三尺讲台上,紧张得发慌,讲话词不达意,前言不搭后语,不知道讲了些什么,是对还是错。

  他突然想起,要讲一讲读书也要下定决心树立信心的问题。他说“同学们,你们看,同学两个字是难写的,也就是说读书也是艰难的,但我们只要下定决心,就能读好。比如我们进城赶集,上坡下坡还要过河,坑坑洼洼,要出几身汗,一不小心还要摔跤,跌破脚趾头,流出鲜血。但我们不怕路远,不怕脚疼,不怕流汗,坚持走到城里赶集,买了东西。不下定决心,不坚持,就到不了城里,赶不成集,买不了糖吃,读书也是这个道理,要下定决心,把书读好,才能当工人,当教师,当医生……”

  何平最后说:“同学们,我是老师,书本上的知识是通过我教给你们的,你们要向我学习,不懂的、不会的就问我,我一定会告诉你们,教会你们,一定做到。”

  这位小何老师的讲课,就像说大白话,听得懂,听得明白。在座的村民都很高兴,尤其是学生家长,认为这位小何老师就是好人,大家拍手称赞,乡亲们的掌声,令何平激动。今天是他开始新生活的第一天,从今天开始,他就教书育人了,走上三尺讲台,为学生上了第一课,与学生为友。他走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和理想的第一步。在办学的道路上顺利起步,他一定像刚才说过的承诺,带好学生,教好学生,否则就猪狗不如,开学典礼第二个仪程就到此结束。

  下一个议程是带领学生们打篮球,何平把学生带到篮球场上,一列纵队站好,向学生们讲了投球规则,目标是举起球来投进篮圈里,每人每轮三个球。他先做了示范,然后站在篮球架下捡球发球,由李丽站在投球的学生旁,帮助接球投球。

  何平开始丢球给第一个同学时,他未能接住,从来没有摸过球,紧张得不知所措,不会接不会投,李丽就手把手教他怎么投,他也很努力,第三个球终于投进篮圈,以前连球都没见过,更没有投过,他高兴的跳了三下。该第二位学生投了,规定的三个球投完了,他还张着双手,等待接球,想要再投,何平不忍心让学生失望,把球给那位学生,让他再投一次,他虽然没有投进,还是高兴的跳起来,再去排队等待第二轮。

  第三个学生,第四个学生……都在李丽的指导下,投了三个球,不进球的也高兴,进了球的更高兴。这是人生的第一次,多么新鲜,多么好奇,多么好玩,接着是大人孩子,男的女的都来投球,品尝一下这人生的快乐,尝试一下山中的奇事。

  有的学生,有的村民,已经排过三四次队,投过三四轮球了,兴致仍然不减,还留在球场上,投着看着说着笑着,直到开饭了,大家才结束了投球活动。

  开学典礼的三个仪程圆满完成。当人们回到学校院中,地上已撒满了松树叶,二十几桌菜饭已经摆好,几个大碗里装满了猪肉,羊肉,鸡肉和山珍。真是人以群分,人们便男归男,女归女,老归老,小归小的围坐好,不少人就蹲着吃饭,彝家人爱喝酒,饭碗里倒满了玉米酒。

  村长三姨父端起酒碗,站起来宣布:“我们黑家箐小学建起来了,孩子们读书了,大家都出力了,尤其是小何老师,操心最多,功老最大,我们向他敬酒!”

  于是整个院子中的人们都站了起来,高高的举起酒碗,看着何平恭敬的喊道:“何老师,喝,何老师,喝!”

  乡亲们盛情难却,何平只能大大的喝了一口,接着是三姨父宣布:吃饭了,用彝话说:阿米作作。

  乡亲们都端起酒碗,竣工宴、开学饭就这样开始了。大人爱喝酒,第一口就是酒,孩子爱吃肉,第一口就是肉,羊肉,夹一块就是半小碗,要双手抓着啃。猪肉,一片就能把碗装满,两个指头厚,嘴要张开,大大的张开,才能吃,咬一口,油就从嘴两边冒出来,流到铺满松叶的地上,彝家人真的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整个院子充满了欢声笑语,非常热闹。

  太阳落下,月亮升了起来,大多数人饭已经吃完,只有少许几个老人家还在品酒。一边喝酒一边诉说他们的过去,未能读书,常常上当受骗,吃过不少苦头。今天孩子们能够上学,真是福气。青年们便在院中烧起柴火,跳起了左脚舞,三弦弹起来,二胡拉起来,笛子吹起来。姑娘们唱起来,他们一边唱,一边拉,一边弹,一边跳,尽情的欢歌,人在跳,山在跳,天上的星星也跟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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