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雪
屋外的寒气在透明的窗玻璃上形成一层薄薄的水雾,莘熏站在窗前,用食指画了两颗心形图案:我?你,仿佛一次无声的告白。窗台上的野蔷薇花瓣凌乱散落,矮墙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春雪,晶莹剔透的积雪上有一串浅浅的猫爪印。
双脚已经麻木,脚心传来隐隐的疼痛感。一觉醒来,脚底板多了一道伤口,血迹已经干涸。简单地酒精消毒,贴上云南白药创可贴。昨夜发生什么已经无法确定是梦境还是现实,头隐隐作痛,只是身上的沐浴露的味道有些陌生。
炭火盆有些许暖意,一蹦一跳地去后院将那盆滴水观音搬进厨房。桌面上有一个101幸运瓶,拿起针管,坐在沙发里一边看新闻一边折幸运星。折完第101颗五角星,放入一颗牛奶水果糖,梦境里出现了术予库那张略带稚气的脸。梦里的她一直在做一张声乐知识试题,满分答题后,她安静地与他面对面站立。他微笑着掏出一颗牛奶糖,看着她说:“这是牛乳糖。”醒过来的时候,望着幸运瓶里那颗红色糖纸的牛奶糖。突然想起,恪米结婚的时候,餐桌上也是这种糖果。桌角那个透明的幸运瓶,上面有一株滴水观音粘片,开出红色的花。拿起针管,开始学着折多边形星星,六角星、七角星和八角星,大颗大颗,中间的图案像一朵玫瑰花。剥开一粒糖果,硬糖,带着淡淡的牛乳味。
单肘托腮,静静地望着窗外飘雪。有时候会嘴馋,打开柜子,拿出一片花生酥,“嘎嘣嘎嘣”地像只老鼠。仿佛回到年幼时,温暖的棉花被带着淡淡的阳光味。悠然睁眼,耳畔有细碎的冰块相撞的声音。母亲在做饭,前天挑的水,经夜后冻结成冰。那种声音,仿佛多年后停留在一座小城,阿姐翻动微微冒着热气的红油海螺的细碎碰撞声。
记忆里的冬天,天寒地冻,长长的冰柱挂在檐廊下,晶莹剔透。从小莘熏是个对寒冷十分敏感的女孩,也是一个记事很早的小孩,她能很清晰地记得山脚下的沼泽地。在乍暖还寒的暮春,清明雨下的午后,光着脚丫踩入沼泽地。那种愈陷愈深的无助感和无力感,最后都变成了生命里最初的绝望感。
昱森拿起木刨对着一截杉木切磋打磨,空气里弥漫着细细碎碎的木香。拿起雕刻刀,在松脆的木块上沿着图案让花叶草虫成型。室内燃着一个煤炉,淡蓝色的火焰在稀薄的空气里静静地燃烧。火炉上放了一个白色瓷壶,里面的黄酒“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门突然开了,寒冷的北风灌了进来。莘熏抱着一个铁皮零嘴罐笑嘻嘻地进来了。拉过座椅,拿过桌上的木制果盒,将铁皮盒里的糕点装进去。
“可不可以讨杯酒暖暖身子?”
“自便。”昱森依旧头也不抬地刻着一朵细碎的花朵。
“要么,下棋怎么样?我新买了一副跳棋。”她捏着一颗透明的玻璃球,放在灯光下,绿色的玻璃弹心幽幽地泛着寒光。
她喜欢在温暖的阳光下,摆放两根火柴,拿起放大镜对着阳光寻找焦点,试图让火柴自燃。可每次都是失败,这让她很是沮丧。正如她会在炎热的夏日午后,含一口水,背对着斜阳喷出,小小的彩虹在水雾中出现。她也会在下霜的秋日清晨,在溪水边寻找一株完整的草,做成标本后,放在自然课老师手里。她是喜欢手工的,对着一堆材料,做一个个实用的工艺品。
昱森抬头看了看她,那种玻璃球在他的记忆里,似乎都是用来玩弹珠的。一群小伙伴围成圈,瞄准、抛掷和入圈,最后将赢回来的弹珠放回口袋。
“不想玩,我忙着呢!”
“那我就不打扰了。”莘熏有些失落,愣愣地盯着他洁净的额头,咬了咬嘴唇,转身走了出去。
“莘熏!”昱森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不安,有点心疼她。
她微笑着回头,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个,我不喜欢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
她顿了顿,肩膀微微颤抖,一副没所谓的样子。没再回头,门被轻轻带上,风雪隔绝在屋外。
撑开透明的雨伞,踏着深深的积雪朝人多的闹市走去。路上行人罕至,枝头堆着厚厚的积雪。路边的小溪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清澈的溪水在冰下缓缓流动,鱼儿缓缓游动。
站在喷泉边看雪花落进池水里,瞬间消失,仿佛时光里那些未曾出现的人,在脑海里如泡沫般碎裂、消失,了无痕迹。
在街角的精品店里买了一个芒果黄的手机套,将那个翻盖手机装了进去,挂在脖子上。一个人走走停停,雪水浸透了鞋子,脚趾失去知觉。跺着脚站在商场门口吃香草冰淇淋。吃着吃着,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冰淇淋上。走过水果店的时候,有新鲜的牛油果,拿了两颗,付款后匆匆离开。
时近中午,雪渐渐停了,橘黄色的太阳跳出云层。经过昱森院子的时候,窗户里传来淡淡的酒香。莘熏抬头看了看,低头匆匆走过。开门后,客厅里的煤炉依旧未熄灭。放了一个瓷壶上去,注入米酒,不久瓷壶“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气泡。拿出煮蛋器,注入纯净水,将洗净的蛋摆放好,按下开关,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她喜欢吃水煮蛋,也许,最简单的烹饪方法,才能保留食物的本味与营养。
午后天气开始回暖,春雪开始融化,檐角传来清晰的滴水声。
昱森骑着单车出去了,巷弄里传来了一阵阵清脆的铃声,之后陷入沉静。莘熏坐在门口,拿起绣花针在白绢上绣一朵红色的芍药,细碎的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串着串着,眼前一黑,从藤椅上滑落,静静地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昱森回来时,天微微发暗。推开竹篱,闻到了幽幽的花香,夹杂着柠檬的味道。他愣了愣,跨进了隔壁院子,开了院子里的灯,将昏迷不醒的莘熏抱进屋。扯开淡绿色的幕帐,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静静地盯着她愣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卧室。
“走的时候别关灯,记得关门,我怕黑。”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他站立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回来。取来热水,给她泡脚。烫脚的热水让她通红的脚趾变成灰白色,擦干水,抹上冻疮膏,看着她沉沉入睡。
“冷不冷?”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将她唤醒。
“有点儿!”她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像八爪鱼的吸盘一样吸附在他身上,“咅更,你怎么换香水了,不对劲儿,不是水果味。”
昱森有些不可思议,一边剥开她的手跟脚,一边哭丧着脸说:“你头脑没发热吧!我是昱森,看清楚了。”
昱森感觉身上突然没了动静,她“咚”地一声跳下了床:“吓我!我还以为诈尸呢!”脚上的新伤旧痛让她不停地跳着脚,“咝啊咝”地叫个不停。
“昨晚辣椒吃多了?”
“算你狠!”
“蒜不狠,就是上火。”
“调侃我!G——U——N,上声!”
他抱住她,在她额头上亲吻。她挣扎着抬起头,他低头,嘴唇不小心冰凉地碰触。
两个人愣住了,她有些脸红,推开他,一边将他朝门口推,一边说:“你个大色狼,趁人之危。”
他一边笑一边后退:“就你,我才没有性趣呢!飞机场,太平间,洗衣板!前不凸,后不翘,又扁又平,小萝卜菜,营养不良,还凶!”
“再说一句,我踢你去足球场!”她伸出光着的脚丫,踢了过去,碰到伤口,又“咝啊咝”地开始“吃辣椒”。
“晚上早点睡,明天带你去吃早餐。”
“谁稀罕!”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回忆里那个秋日午后,天气依旧炎热。浅白色的阳光照在古旧的墙面上,灰绿色的爬山虎一点点爬满时光的罅隙。
秋风吹过裸露的黄土壤,灰尘遮住视线。红色的野山楂长在矮小的树枝上,极酸,只能用来做药。莘熏走进寂静的山村,空无一人的院墙里,高大的柿子树枝叶繁茂,红彤彤的果实挂满枝头,树杪上与低处的果实被鸟儿啄食殆尽,树下一地狼藉。
摘下一颗熟透的柿子,十分甘甜。通常,采摘下的柿子都需要置放几天才会变软,吃起来才会汁水饱满,咬下一口有爆浆的感觉。让人想起一款叫做小白的面包条,咬一口,酸奶酱在口中爆炸,十分舒爽。
秋草茂盛的山坡,两株五角星花藤叶蔓延,一朵朵红色花朵嗜血般地绽放。那是莘熏第一次发现五角星花,爱不释手,十分心仪。移植了一株,换土换水后的茑萝奄奄一息。夕阳西下的时候,再次回到那个矮山坡,装了一袋子黄土,在附近找到了一口古井,带了一桶水回家。再次换土换水,第二天将它搬到太阳下,红色的花苞依次开放。
在那个寒冷的秋天,莘熏离开了那座小城。离开前,将茑萝藏在床底下。三天后,伤痕累累地回来。整天整天地昏睡,梦见自己趴在一本书上,鼻子里的血一直流,一直流,鲜血染红了书页。醒过来的时候,午后的阳光照进客厅。脑海里突然闪现了一朵朵五角星花,光着脚丫踩着地板,从床底下搬出那盆因缺水而干枯的茑萝。不知道为什么,心会隐隐作痛。在她的概念里,植物也是有生命的。就如初次遇见茑萝,仿佛看到了一个美丽的花仙子。
再次离开的时候,汽车经过一个中途小站。短暂的停留,在那样一个小小角落,看到了整个墙面的茑萝,血红的花朵,藤叶绿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