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硝烟的战场
高大铭所在的发改委,与袁欣敏所在的市委办公室,同在一个行政楼。不同的是她在正面主楼九楼的中间,大玻璃窗可以把南面远山和半个市区尽收眼底;他则在西侧裙楼的三楼最北端,公共办公室有夕照还有点偏僻。但这些丝毫不影响他对她工作的关心,经常到她办公室的周围探视,打听一切跟她有关的消息。
这不,刚刚得知她犯错误的消息,他就匆匆来找市委书记彭振宇。他称作彭叔叔,是他父亲高育筝的老战友。彭振宇一听他的来意,就笑着安慰说这个都是小事情,让他尽管把心放宽。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谁都难免出现纰漏,不会影响她日后的工作。
从彭振宇办公室出来后,高大铭直接去找袁欣敏,希望可以安慰安慰她,让她不用太担心。可她恰巧不在办公室,等了十几分钟也没见回来。他向她别的同事一打听,她被顶头上司罗主任叫去谈话。罗主任他可早听说过,来宝鸡的小半年他的耳朵里没少灌跟罗主任有关的消息。罗主任大名罗炳昌,是个将近退休又不甘平静的老油条。据说这个家伙吃喝嫖赌贪样样精通,跟单位里几个女下属传出过绯闻,为此他老伴有一次闹到市长办公室。知道袁欣敏被罗炳昌叫去谈话,他心里不由得忽悠一下,出门就找市委办公室主任的房子。
说起袁欣敏这个错误,本是一个小误会,事情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办公室有个叫范艳芳的秘书,是楼上刘副市长的小姨子,姿色和能力都平常,人际关系却处理的井井有条。有一天范艳芳在打印市长行程安排表时遗漏个字,把十五点打成了五点。碰巧吴副主任没时间核查就分发给各部门,而这次行程就是市领导班子到机场迎接美国芝加哥市长一行来宝鸡访问。市政府非常重视,为此,那天市委书记、市长、副市长、办公室主任、发改委书记,以及文员、秘书、翻译二十多人,按行程天不亮就赶到咸阳国际机场。等了一个小时才发觉时间上的错误,航班正点降落时间是下午三点钟。如果返回宝鸡下午再来接往返路上就得将近四小时,回去也办不了多少事情,又得再次集合众人。就索性在机场等了半天,有的领导为此连下午的会议都改期了。罗主任为这件事大发脾气,当着市领导的面表示要严肃处理责任人。可是吴副主任不敢拿范艳芳开刀,就把今年的新人袁欣敏的名字递上去。
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罗炳昌虎着脸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对袁欣敏做深刻的批评,唾沫花飞的到处都是。她低着头在办公桌侧面三十公分处站着,不敢看领导的眼睛。虽然是满肚子的委屈,不敢靠近也不敢撤身,只是低着头。并不是愿意承担错误,而是怕唾沫星喷的满脸都是。
“你这样的态度是不行地!有错误就要敢于承认,敢于从中吸取教训,总结经验!一直低着头算什么嘛?”罗炳昌从椅子上站起来在袁欣敏身旁转悠。眼睛紧盯着她玲珑凸显的身材,浅粉色连衣裙里隐约的内衣吊带。
“主任,这事情跟我没关系,行程表一直都是范姐负责的,我碰都没碰过。”袁欣敏感觉他声音在后侧,应该不下雨了,才慢慢抬起头轻声解释。
“没有从一个错误中出来,又跳进另一个错误!”罗炳昌语气相当严厉,官腔也打的十足,“工作发生纰漏就得敢于面对,推卸责任怎么行?这样子是辜负领导的信任,能做好工作吗?我唠唠叨叨的老半天岂不是白说了?”
“主任教训的没错,可咱的工作得实事求是,我也不能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吧?”袁欣敏弱弱地辩解,却不敢说有人乱栽赃。
“小袁,你意思是我和吴主任冤枉你了?我可是把你当妹妹来呵护的呀!昨天还在市长那里替你说半天好话!”罗炳昌脸色拉得更长。
袁欣敏赶紧摆手,紧张的不得了:“主任,我不是这意思。可我真的不知道那文件是怎么回事儿,请主任再查清楚!”
“你想让我把事情交给公安部门处理?这不是在扩大问题吗?”罗炳昌又站在袁欣敏左前方,“这不仅增加公安部门的工作量,对咱们办公室的影响也不好!”
“那,我也不知道该咋办更好。”袁欣敏又低下了头,尽管如此脸上已经落了几个唾沫星,也不敢伸手擦。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你就写份深刻的检讨。”罗炳昌又来到她身后,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又把手掌停在她肩膀,“多大的事儿有罗哥给你在上面撑着,大不了我找领导自请处分,对吧?”
“可是,主任我——”袁欣敏弱弱地说,怎么也不甘心背这个黑锅。
“别可是啦,政府这碗饭不好吃。里面的水很深,搞不好就丢人打家伙。”罗炳昌说着手开始往她后背滑,右手更是顺势揽着她的腰,“不过有一点你放心,只要有罗哥在,不会有人欺负到你头上。”
“主任,别这样,到处都是人!”袁欣敏顿时乱了方寸,尽力向旁边挣脱,却不敢喊叫。以前只是听说领导色,没想到光天化日他也敢动手动脚。
“小袁呀,在政府部门工作,不仅点子要清,选对靠山也很重要。你说罗哥这话对不对?”罗炳昌说着右手用力搂住袁欣敏,左手在她身上乱摸。
“不,不行,请放开我。主任,我还有事情做。”袁欣敏说着用力挣扎,可这罗炳昌胳膊上的力度确实不小,挣了几下都挣不开。
“你不想要这个工作了吗?总该知道这里我说了算吧?”罗炳昌上下其手,还在用语言威吓。
忽然间,门开了。一个男青年闯进罗炳昌办公室,抓住罗炳昌的胳膊就把他跟袁欣敏扯开。跟着就是一个响亮的嘴巴,小肚子也上踢了一脚,把他疼的靠墙连声哎呦。
来的人正是高大铭,他把袁欣敏护在身后骂罗炳昌:“老小子,早听说你他妈不是东西!竟然欺负到小太爷头上来了?”
“你,你是谁?敢擅闯政府职能部门?殴打政府官员?”罗炳昌逐渐直起身子仔细打量高大铭,还不忘打官腔。
“大声喊啊老东西!看谁丢人大?”高大铭还想伸手揍他,被袁欣敏拉住了。怒气冲冲地说,“我是西楼发改委的,没你官儿大,更没你这么不要脸!”
“西楼的,不在你们那边上班,跑我这闹什么事儿?我现在就去找你们魏主任!今天非得把你开除不可!”罗炳昌恨得压根儿疼。做几十年的政府工作,第一次被人打,还是在自己的主任办公室里。
“找我们主任?找市长我都不怕你!”高大铭说着转身关切地对袁欣敏说,“小敏,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咱赶紧走吧?”袁欣敏惊魂未定地看着高大铭。
“没事儿就好,我马上要求给你调工作,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待不成!”高大铭又仔细打量一下袁欣敏,拉着她往外走,忍不住又一次扭头瞪向罗炳昌,还是怒不可遏。
“你,小王八蛋!跑不了你的人,我马上就找魏主任!你准备好卷铺盖滚蛋!”罗炳昌看两人出门,还在低声谩骂,他也怕事情闹太大影响退休前的名声。
下午五点钟,即将下班,高大铭和袁欣敏在市委书记办公室沙发上坐着。他早就把事情向父亲做了详细汇报,又带着她来找彭振宇评理。两人正跟彭振宇说着话,高育筝给彭振宇打来了电话,两人在电话里说了很长时间。
“……育筝,这种事儿还用你操心吗?”彭振宇对手机里面说,“呵呵,说那里话?我老彭要连自己侄媳妇都保护不了还当这书记干吗?嗯,对,你不管了。好,就这么说吧。将来小两口结婚,我还得做证婚人嘞。呵呵呵,对对对,那是。好,那先这样说吧,好的。那我先挂了,好,再见。”
挂完电话彭振宇没有说话。沉思了大约两分钟拿起桌上的分机,让秘书拨通办公室主任罗炳昌的的电话,深沉地说:“老罗啊,我,老彭。”
“哎呀,彭书记,您有什么指示?您请讲。”电话里罗炳昌的语气显得十分敬重。
“嗯——事情是这样,你办公室有个范艳芳,在工作期间出点小小的疏漏。本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做为革命工作者她不该推卸责任,让别人替她背黑锅。你立刻把这个人清理出行政办公室。”彭振宇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掷地有声。
“啊?这事儿我也刚刚听说,马上就办。”罗炳昌先是一惊,随即附和道,“这么小个事儿,还麻烦您过问,真是我的疏忽,我做深刻检讨,给您添麻烦了!”
“这事儿就这么说了。”彭振宇换了个语气说:“再一个,老罗,你是不是到明年六月也该退了?”
“是啊,是啊,多谢书记关心!”罗炳昌笑着说,“是不是在考虑下一任的人选问题?其实我觉得自己还年轻,看书记能不能考虑再反聘一任。”
“这个嘛——”彭振宇停顿了一下,温和地说,“我看这样吧,今天下午的事情影响是蛮大的,不如你请个大假,在家休息休息。一眨眼儿半年也就过去了,好歹也算是光荣退休。”
“书记,您可得为我做主呀,我是平白无故被魏主任手下揍一顿!他咋还恶人先告状?咱们认识这么多——”罗炳昌立刻就意识到事情不对,慌忙诉苦。
彭振宇咳嗽一声打断罗炳昌的话,提高了一些声音:“老罗,这么多年,你的为人我多少也了解一些。但这次的影响确实不好,万一事情闹到媒体,你让市委怎么跟记者解释?以后怎么面对广大老百姓?政府的工作还怎么进行?”
罗炳昌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没得挽回了,拿着话筒干吧嗒嘴,说不出话。
“把你手头的工作做个交接,由吴主任暂时接管,”彭振宇语气稍微缓和,不紧不慢地说,“我回头跟马市长说说,明年你的欢送会照旧,就这样。闲了可以找我喝茶,挂了吧。”
对方挂掉电话,罗炳昌还精神恍惚地举在手里,脑袋嗡嗡直叫唤:咦?我跟彭书记这些年鞍前马后,就落这么个果子?袁欣敏这丫头到底是啥来头?难道事情出在发改委那小子?他又会是谁的人呢?以前咋就没听说那个领导安排人进来呢?
彭振宇把电话放好,离开办公桌来到沙发坐下。和蔼地对袁欣敏说:“小袁呀,在叔叔这儿谁都不用害怕,谁再有什么不规矩的行为,直接过来告诉我。我可是要做你俩将来典礼证婚人的,呵呵呵。”
“谢谢彭叔叔!”高大铭马上笑着道谢。
“谢谢书记!”袁欣敏也跟着道谢。
“大铭,咱叔侄俩不要客气啦。以后不管缺啥少啥,还是有人给你们穿小鞋儿,随时跟我说。我跟你爸将近将近三十年的关系,能亏了你这个做侄子的?”彭振宇笑着又看袁欣敏,“小袁,你也别见外,跟大铭一样叫叔叔,啊?这老罗走刚好也是个机会,你回去多跟吴主任多亲近,我再跟她招呼一下。让她推荐你接替她那摊子,将来调到你公公那里只要扶正就行了。”
“嗯,谢谢彭叔叔!”袁欣敏低声说。到这时候她才完全明白高大铭的父亲安排她俩在宝鸡的用意,除了有机会学习,更重要的就是——这里是真正进步的阶梯。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彭振宇收拾下班,司机开车过来。他带二人回家吃饭,教了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传授很多现实工作中可能遇到的问题,以及应对的办法。
明月当空,高大铭和袁欣敏肩并肩往单位宿舍走。他刻意试探性的碰一下她的手,两人从订婚到现在三个多月了。虽然时常见面,却连手都没牵过。
她当然能洞悉到他的意思,知道他一门心思对她好,也知道以两人目前的关系,牵手拥抱都很正常。可心里就是无法接受他,甚至有回避的念头。其实她也清楚这都是因为帅小泽,那个在她心里刻骨铭心的男人。她曾在心里暗自发誓一辈子只做他的女人,后来也是她自己决心放弃那段感情,可还是不由自主为他牵绊。虽然已经跟高大铭有婚约,虽然她已经没得选。她依旧向旁边移出半步的距离,避开他的手。
他心里阵阵发凉,知道她心里还装着好哥们儿帅小泽,便不再强求,脚步并没有停。轻声跟她说话:“小敏,马上中秋节了,咱们是不是该提前买票?”
“大铭,你自己回好不好?我不想回。”她的心猛的一沉,放慢脚步压低声音跟他商量,毕竟得顾虑他的感受。
“你不回去?那不太合适吧?”他弱弱地看着她,月光下她的脸颊更加白皙,“我妈说得到你家去瞧!顺便定咱俩婚期!”
“大铭,你真的要娶我吗?”她忽然停住脚步,看着他的眼睛。
他显得有些措手不及,迟疑几秒喃喃地说:“这一点儿还用怀疑吗?我高大铭敢赌咒发誓心里只有你袁欣敏一个人!”
这句话说出来,她倒弄的没话接了。这不仅表了他的决心,还暗示她喜欢的帅小泽是个用情不专的人,他就从来没说过这么硬气的话。
“小敏,不管过去咋样,都已经过去了。小泽虽然没跟佳佳定成婚,可两家大人都承认这回事儿。”他温和地说,“咱们既然都定婚了,就试着把以前放下吧!”
“我也没说不嫁给你,干吗非要逼我放下?要让你放下我可以吗?”她说完转身向前走。
他赶紧追上去,弱弱地说:“小敏,我不逼你,我永远都不会逼你的!”温和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无奈。
“只要你不嫌弃这个残缺不全的身体,早晚会是你的人。”她边走边说,字字句句透着委屈,“起码得让我事业稳定了,再看着他俩结婚,到时候由着你安排!”
“你放心,我绝不会再催你,一直到你心甘情愿嫁到我家!”他紧跟在她身后,坚定地说,悲凉直透心底。他怎么也舍不得看她委屈地嫁给自己,订婚那天他就预料可能会这样,甚至有过更坏的打算。但既然爱了她,就该接受她的一切。假如有天她以死相逼,他会放手让她投入好哥们儿的怀抱。
“大铭,对不起!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如果你觉得接受不了,叫人解除婚约也行。”她说着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尽是闪烁的泪花。
他的心就像被针刺了一下,看着她的侧影说:“小敏,别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等到啥时候都行!”
她若有所失地说:“随你吧!”其实心里真希望他一狠心解除婚约,那她以后就不必再找理由推脱。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他说:“不管咋说,中秋节咱是该回家吃顿饭,该走的礼节还是要走的。大不了他们问咱俩的事情我担着,往后拖个一年半载再说。咱俩的爷奶年纪都大了,过节团圆还是有必要的。”
“你回吧,要是去我家,替我说点儿好话,”她还是觉得不回去好,起码不会被他们当面逼婚,“我想趁放假打听一下佳佳的消息,她一定经常为脸上的疤难过。”
“哦,那好吧,”他轻声答应,“还记得咱们那次说过,每次逢年过节聚会都会看望大家的父母吗?我会联系他们看谁回去,顺便到佳佳和心怡家里打听,看有没有佳佳的消息。”
“也好,大铭,我替他俩谢谢你!”她真的觉得高大铭做人做事都挺不错,只是遗憾当初喜欢的不是他。
“这是什么话呀?他俩也是我的兄弟姊妹!”他不喜欢她总把自己当做外人。
“那也对,我回去再试试媛媛的电话,看能不能有点儿消息!”她说着脚步继续往前走。
“嗯,能帮尽量帮呗。我前阵子也抽空查了几家韩国和美国整容机构的资料,已经发到小泽邮箱,希望将来用得到。”他轻声说着,跟她保持一步半的距离。
两人走着聊着,谈得都是关于王易佳的话题。走过行政楼后面那条街,进了市政家属院门口,才分开。
中秋节转眼就到了,恰逢与与国庆节撞期,赶上了国庆黄金周。高大铭回到凤城,李青、衡信、马子祥、尤玉娇、李嘉,慕容媛媛都回去了。汇同老家的刘素霞、章凤巧、孙晓雨、芦建虹,大家先后到十五个朋友家给各自父母打了照面,也共同参加了马子祥和尤玉娇的订婚仪式。
高大铭没有忘记打听王易佳的消息,虽然什么也没打听到。值得高兴的是帅小泽的别墅竣工投入使用,他母亲和老弟已经搬过去住。那里的确像画一样美,遗憾的是弟兄们不齐,何况他也不在,大家更不方便在他家玩。
中东地区的九月十月正高温,天气预报常常都是45摄氏度,地表温度则达到80度。帅小泽这段时间真是惨透了,虽然出去的时间不多,也晒得起皮。本就不怎么白的脸庞有点接近非洲黑人的肤色,再加上饮食不习惯,整个人都瘦一圈。
在迪拜过中秋,他再次体会了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落寞。因为阿拉伯人根本就没有过中秋节的概念,菲利克斯和秘书也不熟悉中国节日,所以他只好一个人在酒吧喝酒。
帅小源给他打了电话,说爷爷奶奶、叔叔婶婶,还有堂弟妹都在别墅过节,可热闹了。他在电话里跟母亲和奶奶聊了几句,又想起还没给施工方打十万尾款,只好回西安再说。随后他又打了王易佳电话,她仍然没有接听。就给她发短信说:“好想见你聊聊!”也一直没有回复。他又打电话给柯家英、陶锦鹏,先是节日问候,又聊了最近的情况,包括跟佳佳订婚发生意外和出国办事。
将近半夜,他回到酒店房间。对着窗外月光无心睡眠,又写了首诗发给袁欣敏。
黄金周七天。袁欣敏第一天呆在宿舍,当晚就觉得无聊透顶,别人家人月两团圆,她就独自在宿舍,看电视都没心思。试着到旁边买了几罐汉斯啤酒,喝两口就咽不下去了,悻悻地丢进垃圾桶。回去后正好月光照在床头,更是觉得孤单。起床打开日记本扉页他的照片,忍不住神伤起来。忽然手机屏幕在床头闪烁,她知道准时中秋祝福语,只是不知道谁这么迟钝,短信过十二点才发过来。打开手机一看,短信是帅小泽发的:“明月皎皎照枕边,我却无心邀明月;伊人弃我觅无期,奈何分秒念伊人。”
明知道他是思念她,却不敢做回应,这何尝不是一种煎熬?她思量再三,觉得还是该打消他这种念头,就回复了:“明月有病!你更有病!不想办法找佳佳,净胡思乱想!”接着关掉电源,躺床上硬熬,最终还是沉睡过去。
醒来时已经接近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半。洗漱过打开手机,再次跳出帅小泽的短信:“我是有严重的相思病,解药就是阿莲。”她的心又乱起来。呆坐老半天,还是决心跟他保持距离,就回复到:“大铭夸你的诗写的很好,有空教教他。”就再没收到他的短信。
到街上吃了擀面皮和稀饭,又回到宿舍待着。书也看不进,看电视也没心情,干脆蒙头大睡,尽量忍住不去看手机,尽量试着把他赶出脑海。可终究是做不到,恍恍惚惚地想他到的样子,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又恍恍惚惚地满是他的片断。
十月三号她受不了了,不能在沉迷于怀念,决心出去转一转。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听人说周公庙很热闹,就坐车往岐山方向。
周公庙景点的确是热闹非凡,从买门票时的队伍,到里面各个大殿,几乎都是人挨着人。可能这就是国家放七天长假刺激市场经济的效果。袁欣敏跟着人流转来转去,也在周公旦神像前抽了一个签。虽然她告诉自己不信迷信,仍然诚心叩拜,拿着签找解签人。
“女子,你这签是求啥?”解签人浓郁的陕西地方话。说着看手里的竹签,第五十二签“李太白醉中捉月,下”,不由得皱起眉头看着她。
“师傅,我求婚姻。不知道咋样?”袁欣敏看到签子下端的下字就知道不好,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
解签人轻轻一叹说:“此签是李太白醉中捉月,水中捉月的卦象,凡事所为不利!”
“那究竟是咋解释呢?”她焦急地问,心里还是期盼跟帅小泽有好的结局。虽然现在她是放弃的态度,虽然她并不看好这段情的前景,可自古以来贪嗔痴,人皆有之。
“卦象显示是非常不好,也就是白忙一场的意思。”解签人淡淡地说,接着又安慰她,“这抽签呢也不一定都灵验,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不要过于偏执在表面现象。学着适应环境吧,俗话说随遇而安,欲速则不达。继续逛风景吧!这后山北庵有个玉石爷,传说可以消灾避邪,祛百病,你可以过去摸摸。”
“师傅,刚才那个签要解释婚姻具体是啥意思?有没有详细的说法?”她听得懂解签人转弯抹角的含义,必定不好,可她就是个固执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
“如果非要问个结果,那就只能说没得善终。唉,女子,你就当是玩玩儿吧,别认真!”解签人也是第一次劝人不信签文。事实上在他解签的二十几年里,还真没人求婚姻抽到这支签的。
听解签人的话,袁欣敏觉得签文跟现实也有点联系。仔细想三人的关系,可能她跟他之间真的可能是白忙一场。却还是不死心,幽幽地说:“师傅我能替别人抽个签吗?”
“这——这个不好说,还没人试过替人抽签,抽签讲的是心诚则灵。”抽签人疑惑地看着她,拿着签子到神像前面供桌,把竹签装入签筒,摇了摇,“你可以试试先报出代替那人的生辰八字,再念着想求的事情。先说好,我也没试过,不论抽到啥只当是玩玩儿吧。”
“我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怎么办?光记得农历日期,也不知道时辰。”她知道生辰八字指的是出生年、月、日、时辰,可时辰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刚说了,这个可以试试,别太认真,毕竟不是本人!”解签人无奈地说。
她还真的特别认真,作揖,叩拜,口里默念着他的出生日期,连名字都都有。接着是摇晃签筒,签子很自然地脱出签筒,袁欣敏拿起一看就傻眼了,无力地递给解签人。
解签人右手拿到签子也瞬间懵住了,因为签子仍然是第五十二签,“李太白醉中捉月”。
“女子,去其他大殿逛逛,润德泉旁边的风景也挺好,去吧。”解签人迟疑了一下对袁欣敏说,这签干脆不用解,也不需要解。
袁欣敏再没心思逛周公庙了,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心里还在纠结为什么她和帅小泽都是那样的签,是自己手臭还是两人命运一样?不得善终又是什么样的悲惨结果?如果说他来不及结婚就发生意外,就应了那年他三婶说的那句还有十来年命!那么我呢?也会随他死掉吗?虽然她最近都在为自己做最坏的打算,可还是不情愿,至少不甘心看他不得善终。
俗话说一心不能二用。袁欣敏的心绪不宁的向前走,既没有朝公交站,也没有看路标,糊里糊涂顺着往前走。等她清醒的时候已经到谷底一条小溪跟前,这才意识到走错路。回头一看几条小径都能上坡,却是不同方向。焦急地拿出手机想拨景区电话问路,可是没信号。焦虑之际听到山坡上传来口哨声,顺着声音望过去,有个穿白背心灰粗布大短裤头戴草帽的农民正在庄稼地里转悠。只好朝着他走,问清路线再走。
“师傅,往周公庙车站怎么走?”她距离那人十几米礼貌地喊道。
“周公庙?迷路了吧?”那人转过身扫了她一眼,忽然拿掉草帽大声说,“袁欣敏?是你呀?”带着凤城口音。
她吃了一惊,仔细看那人走过来。年龄也在二十多岁,黝黑的长脸庞,高个子,小眼睛,外露的皮肤都晒成古铜色。没认出他究竟是谁,也没印象哪个凤城的同学或者同事在岐山,淡淡地说:“对啊,我是袁欣敏,你是?”
“呵呵,真不认识我了?我张文军啊!”那人已经到了她对面。
“啊?张文军?你咋变成这模样了?咋会在这地儿?”她惊讶地打量着张文军,跟中学时第一排的小个子对不上号。
“认不出来也不奇怪,你们这些学习好的,都考大学,住城里面。我来宝鸡上了个技校,还做了上门女婿,标准的农民一个。呵呵呵,”他笑着指着旁边,“那边有凳子,坐着聊一会儿吧?”
“好啊。文军,老家那么多技校,你咋选这么远个地儿?”她跟着他往前走。
“大概是缘分吧?”他笑着说。继续朝前走,“高中没考上,待家里嫌丢人,就想远远儿的找个技校上着。后来跟本地陵头村的一个女孩儿结婚,做了倒插门儿,就在山下不远。现在包了这片地种党参,就算在这扎根儿了吧!”
两人说着来到小房子跟前,袁欣敏在门前树荫下面矮凳子坐下。张文军进屋子倒了两杯茶出来递给她一杯,坐在旁边矮凳子。
“小敏,你该大学毕业了吧?怎么一个人跑岐山转?”他仍然笑着看她。
“我毕业了,在宝鸡市委办公室上班儿。这不是七天假待着无聊,就随便转转,结果还迷路了。”她幽幽地说。
“哇!小敏,你在市政府当官儿了?”他惊奇的再次打量她,“那以后可要照顾一下我这个老同学!呵呵。”
“啥官儿啊?一个跑腿儿的!”她没好意思说马上就要升副主任。
“那地方,当官儿还不是早晚的事儿?对了,班长在哪儿上大学呢?是不是也差不多该毕业了?”他乐呵呵地看着她,羡慕的不得了。
“你说哪个班长?佳佳还是小泽?”她侧过头看他。
“当然是小泽,那家伙几乎年年考第一,肯定上的名牌儿吧?”他一直当帅小泽是榜样,可两人连朋友都不能算。
“他高一那年辍学了,这些年在西安工作。”她淡淡地说。其实最不愿说起他,心里想的最多的偏偏还是他,连遇到个同学都是先提起他。
“啊?那真是可惜。我一直把他当成学习对象,老想着让他拉一把,可他根本看不起我这号差生。唉,多好的苗子啊!你有他地址没?再去西安了找他玩儿,不知道他还愿意跟我交朋友不?”他怎么也想不到最看好的人没有好的成就。
她拿出手机调出电话簿,递给他说:“这是他手机号,找他以前最好先打个电话,他人忙的很!我的号码是这个,你也记下。”
“哦,是吧?我现在能联系的同学就有你们俩,等党参下来了给你们送点儿。呵呵,要不晚上到我家吃饭吧?我媳妇儿做的臊子面寮很!”他仍然是笑呵呵的模样,跟小时候那个乐观的张少侠确实有几分相像。
“呵呵,下次吧,我最近状态不太好,别糟蹋你媳妇儿的手艺了。”她感觉跟他聊天舒服不少,至少他的笑声比较多,或许跟经常住在山明水秀的环境有关。“你要进城给我打电话,大铭跟我在一个单位,他或许能帮你找个销路。”
“那好吧,下回进城一定去看你们。”他高兴地说,“销路还不着急,我种这个是新品种,还在摸索期间,再说在农村待着吃穿不愁,也不缺钱,不急着卖。”
两人又聊了很久,张文军那种对生活的安逸态度深深触动袁欣敏。似乎她所追求的事业有成,什么为民服务,什么为国出力,在他眼里远不如老婆孩子热炕头自在些。原本那些困扰她的感情纠结,也被暂时搁置。对于王易佳和帅小泽,就让他们顺其自然好了。她还是要努力上进,站得高才能看得更远些。爱情方面失利,就得在事业方面上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