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立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虽然秋天的气息还不算太浓,但的确能感受到空气中那隐隐的秋的韵味。早晚气温明显地下降了,虽然到了中午,也还是感到热,但此时的热已不像立秋前那么肆无忌惮了,似也隐藏了锋芒。
八月底蓝庭湾小区里面的桂树才开始开花,萧映雪每次穿过小区到南门菜店买菜的时候,总会刻意观察那些桂树有没有开花,走在路上也会不自觉地用鼻子使劲嗅一嗅,希望能闻到那熟悉的桂花香味。她很喜欢桂花的香味,每当她闻到香中带甜的桂花味,许多往事便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而那些往事,是她今生今世也不愿忘怀的。
蓝庭湾小区的绿化率很高,环境很好,种植了许多绿色植物。当初买房子时,她便是看上了这个小区的环境和绿化率才买的这里的房子。她喜欢绿色植物,也喜欢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她在阳台上养了一些绿色盆景,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去侍弄她的盆景,给它们浇一浇水或者撒一点养料在那些盆景的根部。做完了这些,她便拿一本书,再搬一把椅子坐在那些盆景旁边,看一会儿书再看看那些盆景,她的心情便自然好了起来,她很享受这种生活。
萧映雪其实很愿意到小区里面走一走,四处看一看。每当她走在小区里,她总喜欢将目光落在那些枫树上。她喜欢观察枫叶的形状,每次经过那些枫树,她总是忍不住在想,这些枫叶怎么还是那么青翠,一点儿变红的迹象都没有。
近来她感觉内心平静了许多,不像前一段时间那样,一颗心仿佛是悬在半空正在熊熊燃烧的一团火,飞不上去也沉不下来。晴天的时候,她总爱抬头看看天空,秋日的天空总是比其他季节澄净明朗,天空的颜色也比其他季节更蓝。看着那些散落在蓝天上的朵朵白云,她感到心境开阔了不少,有时看着看着她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但她不爱到人多的地方去,甚至有点害怕到人多的地方去。
萧映雪的父母都是宁州市一所初中的老师,工作繁忙,在她两岁多的时候,便把她送到宁州乡下她的外祖母那儿。因此她从小便跟着她的外祖母在宁州乡下生活。那时候,她便是一个敏感害羞的孩子,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满村疯跑。有的孩子从村东头玩到村西头,等到家里大人喊吃饭的时候,根本找不着人影。她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到村子里玩过,她总是跟着她的外祖母待在家里。
因为天生性格使然,虽然已经三十岁了,萧映雪仍然不习惯面对很多人。她住在小区的北门附近,靠近北门的长廊上,每天都会有许多人坐在那儿。他们中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也有一些不用上班专职在家带孩子的家庭妇女。他们坐在一起聊天,有时候说话声音很大且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毫无顾忌的大笑;有时候又像是窃窃私语,她总疑心他们在说别人的坏话。她去南门菜店买菜的时候,不得不经过这些人,经过他们时,她感到有点压力,她总是快步经过他们,眼睛看着脚下的路,像个罪犯匆匆逃离作案现场。
她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她觉得这些人凑在一起只会说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她对爱说闲话的人从无好感。
九月初,小区里面的桂花已经开了一个星期。一个周日下午,萧映雪特意跑下楼,拍了两棵桂花的图片,又顺手折了一枝带回家插在花瓶里。没事儿的时候,她便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看着花瓶里的桂枝发呆。
今年秋天的雨水似乎特别多,天刚晴几天便又开始下雨了。
萧映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雨从半空中落下来,忽然想起有几本书需要还到图书馆去,她便抱起书匆匆往图书馆走去。雨下得不大,她撑着伞,把书紧紧抱在怀里,以免让雨淋湿了。
从办公室到图书馆需要经过停车场。宁州市第一中学是宁州市的一所重点高中,学校规模较大,全校教职工一百五十多人,几乎每个教职工都要开车上班。因此,学校的停车场也不小,一百多辆汽车整齐地排列在那儿,像队列整齐的士兵。
她穿过停车场的时候,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车辆,这是一款上海大众朗逸的汽车,车身上的一些东西引起她的注意。那是一些淡黄色的小花朵,散落在白色的汽车尾部,带着雨水的厚度,既不袅袅婷婷,也不风姿绰约,像是一群来自民国时期的女学生,有的只是古典与温婉。
萧映雪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小花,因雨天而带来的阴郁心情有所好转。她低头看了看车牌号,宁K。7A820,看清车牌号的一刹那,她有点神情恍惚。心中既有惊喜,也有诧异。她对这个车牌号是如此地熟悉。
有一次她到另一所学校听报告,和她同去的还有他们学校的两个同事,他们坐在报告厅后排的座椅上,听全市二十五所高中的业务校长作报告,她听得昏昏欲睡,为了消除困意,她和坐在身旁的同事小声聊着天。
一个业务校长做完报告走下台来,另一个走上台去。她正和同事聊着天,听到台上说话的声音,她猛地抬头向台上望去。
那个人站在麦克风后面,上身穿一件短袖条纹衬衫,腿上穿一条黑色的长裤。他身体笔直,双手自然交叉在小腹前面,表情温和,正面向台下的评委侃侃而谈。
她强按下剧烈跳动的心,神情专注地看着台上的人,唯恐错过这突然而至,得来不易的十分钟。他的声音仍是那么好听,仿佛山洞里水滴溅落下来的声音,既带着厚实,又显得空灵。她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作报告,听他讲述他所在学校的教学理念,教学成果以及未来的教学计划。
十分钟很快过去了,他走下台来。她的眼神紧紧跟着他,他依然是那样年轻,和十五年前没什么两样。她坐在报告厅的后面,他没有向后看,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望着前排他的身影,心里百感交集,不能自已。
报告会结束后,她让同事先走,她等在报告厅外面,想和他打一声招呼。她的心跳得很快,她既紧张又害怕,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想尽量表现得自然一点,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她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出来。她忽然感觉很泄气,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子就没了。她转身向卫生间走去。
从卫生间出来后,她往大门口走去。刚走出学校大门,便看到他的身影,他快步走到一辆车旁边,打开车门,上了车。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的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在他开车离开之前一定要和他说上一句话。她顾不得形象了,快步跑上前去。
她跑到他的车旁边,气喘吁吁,脸色绯红,微笑着看着正在系安全带的他,说:
“林老师,又见到您了!”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颤抖。
林枫刚把车窗按下来透透气,看到自己曾经的高中学生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车窗外,有点吃惊,他望着窗外的萧映雪说:
“萧映雪,你怎么在这儿?”
她有点尴尬:“嗯,我恰巧路过这儿,看到您坐在车里,就想和您打声招呼,呵呵,”
她又接着明知故问:“您是来作报告的?”
他笑着说:“是的。哦,你的车呢?骑车还是开车的?”
萧映雪更加窘迫起来,她只是随便编了个借口,说刚好路过,可她分明是特意跑过来追上他的,她的车还停在前面呢,怎么可能是路过呢?见掩饰不过去了,她只好以开玩笑的口气说:
“好吧,我也是来参加报告会的,不过,我只是个打酱油的,呵呵。”
萧映雪的话让林枫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问她:“你是怎么来的?开车还是坐车?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柔声说道:“我也是开车过来的,我的车停在前面。”
说完这句话,俩人都不知该说什么了,气氛显得有点尴尬。她意识到不能再耽搁他的时间了,便笑着说:“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您路上慢点开。”
林枫对她点了点头,缓缓关上了车窗。萧映雪目送他的车离开,直到车子拐到了另一条路上,她在心里把他的车牌号默念了许多遍,直到确认已经完全记下来,才开车离开。
此刻,萧映雪在自己的单位看到林枫的车停在那儿,一时失了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抱着书的手臂已经麻了,她回过神来,匆匆往图书馆走去。
到了图书馆,萧映雪把带去的书还了,又借了几本,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她从图书馆出来,再经过停车场时,发现林枫的车已经开走了,她顿时感到茫然若失。回到办公室,她仍然魂不守舍。她坐在她的办公桌前,心情又回到以前了,愈发阴郁起来。现在的感觉不光是阴郁,简直是痛苦了,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穿在她的心上,有人时不时去拽一拽那根线,每拽一下,她的心便跟着抽搐一下。
萧映雪终于没能忍住自己的眼泪,任凭它们恣意流淌,也不去擦拭它们。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在忙着备课改作业,没人关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