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女儿红 第六十七回 夜归人江边大写意 宿客栈擒拿小蟊贼
上回说到小雪送史玉霞回家去,在朱家场口不远的一片树林处停住了脚步,要玉霞一个人回家去,而玉霞却要她到家里去休息一会儿才走,正相持不下,史德灿却从旁边的树林里走了出来,说了上述那番话。
岳雪红惊奇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又在刻意等我们呀?”
“不是,绝对不是,我是准备来自杀的,刚刚想开枪,忽然听见了你们的声音,便停止了。不信,你看,我子弹都上了膛了。”史德灿说完,打开了手枪将子弹退了出来。
岳雪红吃了一惊,不明白地问道:“你活得好好的,啷个想起要自杀,自杀好玩吗?”
史德灿一脸肃气,语气沉重地说:“你不晓得,昨天晚上我父亲骂我了,而且骂得很凶,他说,作为儿子我不孝,作为父亲我不义,作为丈夫我不仁,作为中国人我不忠,一无是处,十恶不赦,罪该万死,死有余辜。我这种人不自己杀掉自己,留在世上也是一个多余的人,被别人杀了,我儿子、女儿还多一个仇人。我不能把老一辈的怨仇留给子孙后代,像你一样活得多累呀!心头全装的是仇人,这个该杀,那个也该杀,把心都杀黑了,把人都杀傻了。”
岳雪红讥笑道:“你人都快要死了,还这么多废话,鬼才相信。你这种迷魂药、劝世经打动不了我这铁石心肠。但你可以去劝劝那些真正的杀人犯、刽子手、无恶不作的日本鬼子、汉奸和反动军阀、地主恶霸。把这些人杀了,你自杀了也无比光荣的。”
“你认为我是逗你玩的是不是?哎呀!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脑壳掉了当沙罐踢。别看我表面上很乐观,心头也在滴血。你就等着我自杀的消息吧!”史德灿做出十分痛苦的样子说。
的确,昨天晚上,史德灿真的被父亲叫去狠狠骂了一通。
史朝东回到史家公馆自己的房间,借着酒兴,对儿子训斥起来:“幺娃子,你别坐,跪下!古人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可我也爱长子,也爱幺儿,我爱你爱了二十几年,把你溺爱坏了,你有罪,我也有罪。今天我到岳家去走了一趟,才晓得人家一家人是啥子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忠良之家,有功不显,有名不扬,有权不争,有利不图,待人处事比我们强。你喜欢小雪,追求小雪都没有错,但要正正经经地去讨人家喜欢,靠耍鬼心眼,阴谋诡计去博得人家的欢喜,这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你就是靠一时的阴谋得逞了,骗得了人家一时,骗不了人家一生。像田玉菊一样,你骗了人家,别人反过来又骗了你,你其实就是自作自受,活该!人家小雪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思想单纯幼稚,容易上当受骗,你已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决不能耍鬼板眼骗人家。如果不听,我要用最严厉的家法制裁你。咱史家在朱家场是个望族,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你以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已丢尽了咱史家的脸。你酒后奸淫民女,而且是两个,如果换成其他人早敲了砂罐了。幸亏你有几个当官儿的叔爷、兄长从中帮忙,人家才一屁股给你坐了,才免了你的徒刑。你以为我是瞎子,啥子都看不见是不是?我眼前虽然一片昏暗,但心头却比你明白。今天中午,成镖师那句话你听明白没有?反正我是听明白了的。你以为他是骂岳小强吗?不,他是在骂你。弄得我的老脸都没地方搁。幸亏,我是个瞎子,装糊涂混过去了。限你明天一早就到县上报名入伍去,杀敌立功,立了功就回来,继续当我儿子,没有立功就不要回来了,就算我没有生你这个报应…………”
好不容易父亲把话训完了,史德灿已跪得快爬不起来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想一想自己的父亲把自己的一切都透视得那么清楚,真是知子莫若父。今后在他身边生活。再不好犯规了。想了一晚上,最后还是舍不得舍弃岳雪红。他要鼓起勇气,使出最后的杀人锏,在他离开故乡之前,将岳雪红争取弄到手,就是到了战场上战死了,他也就没有遗憾了。
岳雪红见史德灿果真精神恍惚,害怕真的他出了生命事,让玉霞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父亲。所以,狠了狠心,将史德灿父女俩送回史公馆去了。
婆婆史王氏见岳雪红送孙女回来了,非常高兴,忙着安排晚饭去了。
在史玉霞的卧室里,只留下岳雪红和史德灿两个人了,史玉霞到前面爷爷的房间拿书包去了。
史德灿见小雪端坐不动,也不看他,也不讲话,窘迫地说:“小雪,你一定非常恨我是不是,自从和田玉菊的事情发生后,你就十分讨厌我,仇恨我,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这些我不计较,完全是我自己的错误造成的,我的罪孽深重呀!可我明天就要走了,上前线当周处去了,就是去当兵打仗,杀小日本。这一去也许会回来,也许就留在了异乡的土地上。我是打算去死的,死在战场,当然要比死在花丛下要光荣十倍,百倍,千倍,万倍,我临走前并没有啥子愿望,只希望你能真心坐下来陪我摆上几句龙门阵,到了战场死了,我也会含笑九泉的。”
岳雪红见他说得真诚,悲切,答应道:“有啥子话你就直接说吧!但是不要太长,我还要赶回家去照顾我妈妈。”
“好,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我这十几年碰见的女子很多,有父母之命,媒说之言结婚的,也有自己一时错误,被迫成亲的,也有想故意弄来玩一次开开心的。可从内心深处去爱的人,只有你一个。不管怎么说,你也许不会相信。但我是相信自己的。过去的恋情虽然不存在了,但这种感情会永远铭刻在我心中的。如果小强真诚喜欢你,要娶你为妻,而且你十分愿意,我决不会再从中捣蛋,并衷心祝愿你们一生幸福。如果小强不喜欢,另攀了高枝,作了人家的乘龙快婿,你也不要伤心和恢心,只要你能等我,就等两年,三年,十年,八年,我一定回来娶你。结婚后你愿意出去工作,或者愿意在家管家,不管你想干啥子,我都百分之百的依从你。”史德灿停了停,又说,“你是个小姑娘,又处于危险的年龄阶段,我决没有编一句漂亮话来骗你。你如果还不相信,我可以把我的心脏掏出来让你看一看,看是不是红的。”说着,史德灿果真从桌子上抓起一把尖刀,就要往自己的胸口上刺下去。
岳雪红真的吓了一跳,慌忙抓住了他的手腕,把刀子夺了下来,说:“你这是为啥子?何必呢?我又没有说你的心子是黑的。我和小强的事是要经过一段时间考验的,舌头牙齿这么好,也还有被咬破的时候。你也不要逼我,该我们有姻缘,雷也打不破的。没有姻缘,就是金砖银砖也是镶不拢的。我现在心头很混乱很矛盾,等小强正式对我说了,再说我们之间的事吧,女人脚踏两只船是可耻的。哎!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史德灿正要拦她,史玉霞进来了,手拿一个本子,说:“妈妈,这是我写的作文,你看一看嘛,不好我就重新写,我念给爷爷听,爷爷说我写得很好,还不断地擦眼泪。”
岳雪红左右为难,史德灿说:“你就看一看嘛,看完了,你要走,我也不留你。再晚了,我送你回去。”
岳雪红只好重新坐下来,把作文看完。这篇作文的确写的很质朴感人。作文这样写道:
一年前,我突然失去了我亲爱的母亲,因为来得太突然,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当时我心里异常痛苦,心几乎麻木了,几次哭昏了过去,醒来后,觉得这世界变得那么冰冷,阴暗,孤独。当时,我只晓得恨我爸爸,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好,自己为什么活着,而却让妻子和儿子死去了?
正当我万念俱灰,准备与死神亲吻的时候,我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五彩光环,这光环犹如冬日的一轮太阳,驱散了我寒冷的日子,温暖了我冰冷的心,我孤独的心开始了复活,而且活得那么有意义。不用说,这光环便是我的老师,这太阳便是我的妈妈,老师——妈妈——老师,我永远崇拜的阿芙拉(指女神)……
我多么希望天天能和妈妈在一起,永远欢乐,永远幸福,永远没有忧虑。
我多么希望有一个妈妈喜欢的爸爸。有了妈妈,没有爸爸,这是一个不幸的家,没有妈妈,只有爸爸,这个家更不幸。我不希望失去爸爸,更不希望失去我亲爱的妈妈。
爸爸,难道你真的不会变好吗?变成一个我妈妈喜欢的人吗?……!
岳雪红念到这里,史德灿抱住了玉霞,哭道:“女儿,我的好女儿,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让你失望了。可是,可是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我不能去强迫你妈妈相信我呀!”
岳雪红早已泪流满面,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了史玉霞的一半身子。史德灿张开双臂,将岳雪红一下抱在了怀里,三个人哭成了一团。
吃了晚饭,天已快黑了,岳雪红坚持要回去,她放心不下母亲。并谢绝了史德灿的相送。而史德灿则坚持要送,岳雪红不好与他再争执,说:“随便你吧,我走了!”
“妈妈,再见!星期天我回去去看你!”史玉霞将妈妈送出了大门,依依不舍地久久站在那里不动。
岳雪红加快了脚步赶路,史德灿追了好长一段路,才将小雪赶上了,说:“你走路真快,差点儿赶不上了。你胆子也特别大,这么远的路也敢一个人走,也不怕鬼。”
小雪蔑视般的说:“远怕水,近怕鬼。我是水不怕,鬼不怕,野兽与人也不怕。所以不要你送我。”
史德灿笑笑,说:“嘿嘿!先别吹牛,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强中还有强中手,你一个女子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
岳雪红自信地说:“反正打得过你,不会发生英雄救美人的故事。怎么,不相信?”
史德灿承认道:“这一点我是无话可讲,也无计可施。哎,小雪,明天我就要离家上战场去了,临别前,我想听你说句心里话,你对我印像究竟好不好?听上几句好话,上了战场也许会精神百倍,勇往直前,多杀几个日本鬼子。”
小雪听史德灿这么说,心头也有几分感动,但却不愿意和他正面讲,却反唇相讥道:“你想听多少好话哟,从我的嘴里可吐不出象牙来。”
史德灿欢笑道:“哎,你这么聪明,这次你却变成了一只狗了,狗嘴才吐不出象牙来,哈哈!”
小雪想到自己说裹了话,马上回击道:“你才是一条狗,一条癞皮狗、一条理骚狗,这么远都找上门来,害得我和我哥哥矛盾这么大。这些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想起来,我真想狠狠捶你一顿,解解我心头之怨恨。”
史德灿调皮地说:“捶吧,我希望你狠狠地打我一顿,把我心中的那个总是撵不走的那个爱情打出来。就是打死了我也不会还手,毫无怨言。人在花下死,做鬼也应该。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小强对你并不真心,是真心人,也不会嫌自己的恋人是啥子丧门星,扫帚星,祸殃星了,你就是一个大猩猩我也敢要。”
“你才是大猩猩!”小雪回头轻轻打了史德灿一拳,却被史德灿抓住了。说:“怎么,舍不得狠狠打下去啊!”
小雪抽了抽手,故作生气地说:“松开!看我生气了。”
史德灿听出了小雪不是在真生气,不但不松开,反而将小雪往自己怀里使劲拉,乘势抱住了小雪,不管小雪怎么挣扎,越抱越紧,用嘴唇吻在了她的脸上。
小雪挣扎了一阵,把脸移开了,喘着粗气十分生气地说:“哎呀,快松开!有人路过看见不好。”
史德灿却怕小雪真的生气,放松了许多,说道:“这个山野树林边,一到晚上哪里来人。现在除了我们两个,到天亮都不会有人来的。我看你这两天的精神大不如从前了,让我背你走吧!也表示我对你的赔礼认罪。来吧,别客气,我是真心的。”
“用不着,你对我的人身心里的伤害太大了,赔礼认罪岂可免除你的罪孽。”小雪挣脱了史德灿的拥抱,后退一步,却踩在了一个土坑里,一下跌倒在地上。
史德灿急忙把她扶起来坐起,自己也故意跌倒在地上,说:“干脆休息一会儿再走吧!刚才一紧张、心慌,我力气都没有了。”
“我看你一路上磨皮擦痒的,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说了不许动我的,却偏偏耐不住,猴子似的东抓西刨。”小雪不想与他真的生气,平淡而轻巧地批评道。
史德灿却申辩说:“ 这次可是你先动的手哟!好,从这下开始,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就是摔倒了我也不会拉你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晚上一过,天各一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聚了。我也来个李逵进孔庙——假装斯文,来一首诗吧!”
“你也会咏诗!”小雪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
史德灿一本正经地说:“你别笑话我,自从认识了你之后,我也在开始学习认字,学念诗,虽然很浅薄,但毕竟是我自己动脑筋想出来的,是不是?你看我一激动,又把口头禅说出来了。嗯,我开始念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两人坐在大江边。肩靠肩来手握手。兄妹分别就在眼前。想起往事心中寒蝉,就像藕断丝相连。哥有心来妹有意,望着月亮难开言。怎么样?”
“你这也是诗吗?简直就是一首蹩脚的顺口溜嘛。你也不要难开言了,我就把你想要说的想要听的好话说了吧!”小雪见史德灿的确大有长进,改掉了那许多粗鲁、蛮横、油滑的毛病,心中也不那么反感了,真诚地说道,”你这个人虽然有很多缺点错误,但优点也不少。我原来喜欢你,是见你还像是一个男子汉,敢说敢做,不怕祸事临头,上孝父母,下爱儿女,对朋友也讲义气。对我嘛,的确也动了不少的心计,就算是真正的喜欢我吧。这些我都看到了听到了。其实,我对你也是真心好了一段时间,一没嫌你年纪大,反而认为找了一个年龄大的,对自己有更多的呵护珍爱,也是一种幸福;二没嫌你名声不好,总把你当周处看待。希望你能从一个鸡鸣狗盗之徒变成一个忠义之士;三没嫌你相貌平平,好女重才不重貌;四没嫌你儿女多,反而把他们当成亲生儿女一般。是你和田玉菊做的丑事刺伤了我,跟你说实话,就是小强回来了,如果没有你和田玉菊的那歌丑事发生,我也不会和你中断婚约的,我信奉好女不从二夫,好男不娶二房。两个人相亲相爱,腹心相照,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最大的满足。可你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湮灭的……”
史德灿听完,忙低下了头,用手扯着路边的草,一个人站了起来,走到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岳雪红走到他跟前站住了,说:“出去好好地打日本鬼子吧!在国家危难,人民遭受生灵涂炭的时候,你能挺身而出,奔赴前线,这种果敢行为,真值得学习钦佩。当个英雄回来,世上好女子很多,她们都喜欢英雄人物。”
史德灿固执地说:“难道不包括你吗?难道你真的让玉霞失望吗?难道你就一成不变的把我看死了吗?我也晓得我伤了你的自尊心,伤了你的体面,让你的心灵受了莫大的创伤。一失足成了千古恨,我已经反省自己好久好久了,可总得不到你的原谅,我这一趟出去,心头总不踏实。小雪,我再问你一次,假如小强无休止的离开了你,你还等不等我?点个头也行!”
小雪缠他不过,心头也软了下来,为了让他上战场时不背思想包袱,勉强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去打仗吧,立了战功,玉霞的爸爸也许会变成她妈妈喜欢的人。”
史德灿一下子从石板上跳了起来,从面抱住了小雪,一下子又把她举过了头,大声地又喊又叫道:“玉霞,你听见没有,你妈妈开始喜欢我啦!我太幸福啦!”
“你疯了是不是?快放我下来!”小雪在空中着急的喊道。
“石头开花啦!川江水倒流了!仙女终于下凡啦!”史德灿放下了小雪,又把她搂在怀里,眼泪涮涮而流,竟而高兴得放势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次,小雪却手足无措,心态失衡,没有挣扎,任他搂抱,亲吻,眼泪也像掘开的洪口,奔涌而下,说不清是苦是甜,是悲是喜,其中也许蕴含着一丝对忘情负义的岳小强的不满和报复吧!
史德灿紧紧搂着岳雪红,摸着她润滑而洁白的肌肤,柔软而芬香的身子,将她轻轻放在旁边青石板上玉体横陈,在皎洁的月光下仔细地欣赏着,她多么像嫦娥下凡,西施再生,静静地酣睡在绿水青山间的稀世珍宝呀!
岳雪红此时的心情极度复杂而迷乱,闭着双眼,静静地躺在石板上,心中却在想此时此刻小强是不是也和屈十小姐在一起忘情的玩耍呢?欢乐之中是不是已经把我忘记了呢?越想越急,越想越气。心头竟闪出一个念头:嫁给史德灿究竟有什么错?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嫁给史德灿?他如此疯狂的追求我,爱护我,难道我就不应该嫁给一个真正爱我的男人么?!
史德灿见岳雪红一下子处于迷惘之中,呼吸不均,出气不匀,把胸脯顶得浪峰似的,似乎难以自控。弄得他心头痒痒的,便想得寸进尺,想进一步得到好处。他俯下身去,也躺在了她的身边,先用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见她没反应,胆子便大起来,忙将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胸脯上,准备揉搓她的胸脯。
岳雪红像触电一般,猛一下惊醒了,跳了起来,打了史德灿一耳光,一句话也没说,飞快地跑走了。
史德灿望着远去的小雪的身影,摸着隐隐作痛的脸蛋,轻轻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丝满意而又遗憾的笑容,许久才一步一回头地回家去了。
岳雪红跑回家,见母亲还没有睡,在清理采回来的药材,问道:“妈妈,这么晚了您还没有睡呀?”
成元秀见女儿回来了,满脸带着羞涩而发红,微笑道:“等你呀,睡不着。”然后又严肃地说:“小雪,你为啥子瞒着我,有话不跟我说呢?这样做何必嘛,妈妈也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
小雪以为她和史德灿今天晚上的事被妈妈发觉了,脸更红了,赶快认错说:“妈妈,女儿一时糊涂,我错了,我以后……”
母亲严肃地说:“你有啥子错,是他错了,我要好好收拾他!”
小雪以为母亲要去找史德灿论理,坚决地说:“妈,这件事算了,他有错,我也有错,我以后一定和他断绝往来。”
母亲惊讶地望着女儿,问:“啥?你也不同意?不行,你没有哪一点对不起他,他没有理由抛弃你,他屈家就是金子砌墙,银子铺地,我也不喜欢。走,明天我们就去找他,拖,也要把他拖回来,以后就不让他再出去跑了,这个报应太气人了。”
小雪这才听明白母亲是在说哥哥小强,松了一口气,说道:“妈妈,哥哥对我没有说啥子,你让他在外面干事嘛,他的前程要紧。”
母亲放下手中的活路,说:“这个时候了,你还为他说话,啥子前程?陈世美当了状元 不认前妻,结果挨了包文正的龙头铡。害了自己又害了妻子儿女。这样的前程我们不能要。”
小雪一边把最后的草药清理好,一边说:“妈,哥哥对我很好,他不会当陈世美的。”
“你还瞒着我,我一切都晓得了。”母亲从身上摸出信来,说:“你舅舅都念给我听了!我和你舅舅都商量好了,明天我娘儿俩到兴隆场去,把小强叫回来,先给你们成亲,成了亲,老老实实在家过日子,不要去要那个啥子前程了。”
“万一他不回来呢?”岳雪红担心地问。
“他敢不回来,我就死在他面前。”成元秀悲愤地说。
小雪担心地说:“妈,捆绑不成夫妻,还是让他想通了自己回来吧。再说你有病,一路上这么辛苦,你受不了的。”
母亲说:“我这点小毛病没来头,我已想好了,小雪,你别劝我了,明天跟我一起去吧!你也快长成大人了,顺便也回去看看自己的老家,给亲身父母烧一柱香。”
“好吧,既然妈妈决心已定,我就陪你去吧!”小雪见母亲意志坚定,不好说啥子,答应道。
“这就对了,时间不早了,休息吧!”母亲成元秀这才高兴了。
小雪帮助妈妈把收拾好药材放在背篼里,给舅舅送了过去,说了几句话,回来洗了脸和脚,脱衣上床睡了。
刚闭上眼,刚才路上发生的事一下子涌进了脑海,想想也实在荒唐,女人的感情就是脆弱,经不住劝,经不住哄,更经不住苦难的折磨,感情的变化实在令人吃惊。不是自己收手得快,今晚恐怕就要铸成大错,委身于那个姓史的小恶霸了。想想史德灿,又觉得他追得十分真挚,十分辛苦,况且这个人色胆特别大,诱惑力特别强,进攻性特别猛,一般的女子是抵不住的。他猛烈的拥抱,亲吻,使自己的心理也处于高度的兴奋、快感,失态之中。苦恼之中的女人,心态稍微一放松,便要成为情爱上的俘虏。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睡梦中她又见到了史德灿,史德灿已穿上了军装,把她搂在怀里,亲她的嘴儿,这时岳小强来了,也穿上了军装,他一把将她夺了过去,对史德灿怒喝一声:“你敢欺负我的妻子,我跟你拼了!”
“你不要她,你爱上了富家小姐,可耻!小雪是我的妻子,不信,你问她?”史德灿又一把把她拉了过去,大声抗议说。
“小雪是我的妻子,不信你问她?”岳小强又将她拉了过去。大声吼道。
“说呀!”
“说呀!”
“你究竟是谁的?”
“你究竟是谁的?”
两个人越吵越凶,谁也不相让,吵着吵着竟打了起来!结果两个人的脑袋都掉了下来。而且还在大声喊叫:“小雪是我的……!”
小雪一下子吓醒了,一摸身上全是汗水。
母亲也被惊醒了,说:“小雪,刚才你使劲地板,使劲地喊,是不是又在做啥子恶梦了?”
“嗯,我刚才梦见两只老虎在打架,可吓人了。”小雪不敢也不好说出梦中的真情来,便撒了一个谎。
母亲问:“两只老虎打架?”
女儿答道:“嗯!”
母亲又问:“是白虎还是黄虎?”
女儿答道:“是,是,我也记不清楚了,好像一只是白的,一只是黄的吧!黄的要凶猛些。”
母亲高兴地说:“那好,黄道吉日,对,可以出门,大吉大利,小强能喊回来的。”
小雪无话可说了,见天已发亮,母女俩便起床做好了饭,小雪叫舅舅和成四过来一起吃饭。
吃饭时,成元秀对成元杰说:“他舅,这个家就交给你照管了,快,十天后我们就回来了,如果顺利的话,最多不过七八天我们便回来了。”
“大姐,小雪,你们放心去吧,家里有我,不会有啥子大事情的。路上要小心一点,老阴山、古佛山都有土匪出没,还是走大路好,多走一天路程,但要安全一些。”成元杰看见瘦弱的姐姐和年轻不谙世事的外甥女,十分担心地说。
“走古佛山我也不怕,碰上巴山虎我还要找他算帐哩,为啥子要枪杀我爸爸?”小雪气愤地说。
成元杰摇了摇头,说:“这凶手不一定是他?何必去冒这个险呢?从四明山翻山下去走大路是最好的。”又叮咐道:“小雪,听话,千万别去乱闯!先把小强接回来,报仇的事以后再说。”
吃罢饭,打点了一下行装,母女俩便出发了。他们来到岳云山的坟前。成元秀说:“小雪,向爸爸拜三拜吧,让他保佑我们一路平安,顺利地把哥哥找回来。”
小雪走到父亲岳云山的墓前,庄重地作了三个揖,叩了三个头,说了一番祝福语,尔后依依不舍地开了坟墓,告辞了舅舅和成四,上路了。
成四舍不得小雪离开,追了一坡又一坡,一声接一声的悲苦地喊道:“小雪姐姐,你要早一点回来啊!我现在只有一个人了,没有哥哥,没有姐姐,我只有想你一个人了呀!”
小雪听了这话,心里酸酸的,只好停止了脚步,含泪要看着成四回家去,成四哭了好久,才在舅舅的劝说下回去了。
小雪扶着妈妈在崎岖不平的山乡小路,一步一步朝四明山顶走去。这里到四明山顶有二十多里路,照一般人行走,只需小半天时间,可成元秀小时候缠过脚,是个三寸金莲,民国后放开了,但脚已成型,走路已快不了了,加上身体有病十分咳累,走一会儿便要咳一阵,歇一阵,当走拢四明山顶时,已是下午五点钟了。时间要晚不早的,只好找了一个小客栈住下来。
客栈老板见来了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两个人,忙招呼让坐。又特意打招呼说:“你们是来投宿的吧?住是欢迎,可出了问题,我们不管。也管不了。”
成元秀把周围打量了一番,一间木架结构的长长的店铺,中间搭了一个木楼,跟其它地方的栈房没有啥子区别,于是不明白地问:“有啥子问题?”
栈房老板说:“不是我的房子有啥子问题。这段时间,巴山虎经常带人来抢东西,弄得人心惶惶,民团拿倒都没有办法,对付不了。治安维护费我们交了不少,可巴山虎一来,照样要向我们抵码子,出叶子,掸鞭子,打起发。我们才是卖婆娘上税——两头挨棒棒,生意难做得很呀。”
小雪心中暗暗高兴,寻找巴山虎好几次了,一次也未找上,没想到他们窜到这里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父亲的冤仇今日可报了。她比手划脚地表演了一番,说不怕,要住下。
老板见他是个哑巴,问成元秀道:“这个年轻后生是你儿子?他比划些啥子?我一个手势都不懂。”
成元秀也不知道小雪比些啥子,含糊地说:“他说没关系,可以住下。巴山虎他不怕。”
老板说:“她有啥子本事?年龄轻轻的,又是个哑巴,别吹牛了!人家县上的驻军团长,警察局长拿他们都没有办法,前不久,还从荣昌、江津、泸县几个县抽调了好多警察来围攻,最后还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哎,你们可要把包包放好哟,被抢去了,我们不得负责。唉!这么标致一个小伙子怎么成了哑巴了?真可惜!真可惜哟!”
成元秀忍住笑,说:“他是小时候害病得坏的。”
小雪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哑巴和小伙子呢?原来,母女俩来到一座石桥边,有几个年轻小伙子看见了小雪,眼睛都发绿了,晓不得转动了。把小雪送出了好远好远,还回不过神来。为了路上少惹麻烦,小雪说了自己的想法,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年轻后生,装成哑巴,一路上由母亲说话,母亲同意了。她找到一个山民家,换上了给哥哥小强带去的男装,又买了一顶毡帽子,戴上俨然像个年轻男子了,这样,果然减少了许多麻烦,有几个年轻姑娘见了他,多看了她几眼,听小雪一阵哑巴吼叫,吓得慌忙逃走了。
住进了客房,成元秀故意问道:“小伙计,你们说的那个巴山虎是谁?”
小伙计愣了一下,惊讶地说:“你们是不是刚从天上掉下来的,连巴山虎都不晓得。古佛山虽然只有三百里,巴山虎却名播三千里。我们周围团转,男女老幼,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巴山虎是一个十分厉害的棒老二、棒客。”
成元秀还是故意继续问:“他有多大的本事?”
小伙计说:“他们杀富济贫,惩贪治恶,扶弱锄强,行忠仗义,简直跟当年梁山泊的及时雨宋江差不多。这拨队伍不安营,不扎寨,今天来,明天走,神出鬼没,无影无踪。可不晓得怎么搞的,最近这段时间不晓得为啥子变坏了,抢起老百姓的东西来了。”
成元秀问道:“你看见过他们来抢东西吗?”
小伙计答道:“当然看见过,其实也没见过。因为他们来时,个个穿着夜行衣,人人戴着黑布套,只露出一对眼睛,看不清脸面。你们说,这算看见过还是算没看见过?”
成元秀问:“你们店子被抢过几次?”
小伙计回答说:“抢没有抢过,倒是来要过几次,东西不多,但我们老板很不高兴,好像遭了冤枉黒整。”
小雪听了忍不住笑了,朝他比划了一下。
小伙子说:“老太婆,他说的啥子?”
成元秀解释说:“他是问今天晚上巴山虎来不来?”
小伙计说:“说不准,咱老板已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块猪肉,两斤盐巴,三只鸡,四捆烟叶,五包火柴,六套衣裳,全都是生活用品。”
成元秀问道:“你们就这么害怕他吗?”
小伙计说:“我们也不是怕,做生意的人,谁愿意去得罪这些祸星嘛。现在他们只是向你要几个钱,真的得罪了他们,会把你全家斩尽杀绝。蚀财免灾。这是咱老板说的。你们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小伙计一走,母亲成元秀真担心起来,她不是担心巴山虎来与不来,而是担心小雪的个人安危。她说:“小雪,今晚巴山虎来了,你真要找他报仇吗?”
“当然要报,爸爸被他无端打死,我太恨他们了。那一次,巴山虎中了屈家的毒枪,快死了,是爸爸救活了他,他不但不谢恩,反而恩将仇报,这种人难道不该斩尽杀绝吗?”
“他们一来就是几十个人,你一个人咋能对付得了,我看这次就算了,以后再找机会。”
“不,机会难得,我坚决不能放过他。妈妈,你不要替我担心,我不会败在他们手头的。”
母女俩谁也说服不了谁,又由于一路辛劳,母女俩吃了一点干粮,洗了脸和脚,说了一阵悄悄话,便睡着了。
过了半夜,小雪被一阵打门声惊醒了。她翻身爬了起来,轻轻梭下床来,走到门口去看动静。母亲也被惊醒了,叮嘱小雪小心一点,千万别冒失。小雪答应一声,开了门,便来到了大堂前。
这时,客栈老板已将大门打开,进来了三个穿黑衣黑裤的人。他十分客气地说:“巴大侠,我晓得你们今晚要光临本店,礼品都准备好了,你们坐好,我马上就去取来!”
客栈老板叫小伙计将那些东西取来,放在了桌上。
其中有一个人看了一下,说:“就是这些东西?还不够我们塞牙缝。今天晚上店住倒有豪爷没有?”
“没有。只有两个干人,女的是老病号,年轻的还是一个哑巴,我看她们没有啥子东西可洗的。”老板说。
“你不要知情不报,故意隐瞒哈,一旦查倒有,我要你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黄鳝钻灶孔——剐不了皮皮。”
“哎,不敢,不敢,请几位大爷放心,这些东西,你们先拿去吧,千万别去惊动客人,我们做生意,最讲究的是信誉,有义务保护他们不受伤害,大爷们是一定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的。”老板好说歹说,不让他们去搜查客房。
“好吧,看在鲜老板这点礼物的面上,就饶了你这一次,但下一趟一定要多准备一点哈!听见没有?”
“听见了!”
三个人取了东西,正要开门出去。忽听一声大喝:“站住!把东西放下!”
三个人一惊,扭头看时,只见黑暗中站着一个年轻人,其中一人问道:“你是啥子人敢来当程咬金?”
年轻人厉声问道:“你们先别管我是啥子人,你们只管说,谁是巴山虎?”
一个身体粗壮的人指了自己一下,说:“本人便是,年轻人,请问你是哪一路英雄敢来黄我们的事情……?”
小雪不待他说完,一个快步便冲了过去,一拳头打在了他的脸上,巴山虎重重的挨一拳,打了一个趔趄,踉跄退了几步,碰在门板上,又跌倒在地,一时难以爬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小雪飞起一脚,又踢倒了另一个人,同时把第三个人的右手臂一抓,只听得”咔嚓”一声,那人的手臂便被拧断,痛得那人直喊爹叫娘,痛得难以忍受。
小雪又迅速揭掉了三个人的蒙布,一看,一个也不是巴山虎。原来却是当地的几个烂龙假扮的。
客栈鲜老板一看这三个人,惊讶地叫道:“哎呀,原来是你们耿老二,狄老三,灰老四三个人呀?!哑巴,不,小英雄,他们不是巴山虎,是我们街上的几个混混烂仗。噫哎,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断子绝孙的狗东西,竟抢到我的头上来了。我鲜麻子已经是五六十岁的人了,挣一点钱容易吗?这一两个月了,你们坑骗去了我多少钱了?你们平时不务正业,专门打牌赌博,赢了就大吃大喝,输了就伙起来抢劫诈骗,你们太无耻了,老子今天恨不得一抵门杠敲死你们三个畜牲变的。”
小雪抓住后耿老二,极为生气的质问道:“你们说,为啥子要冒充巴山虎?”
耿老二被抓住后,挣扎了几下,明显感到对方的手劲特大,无法挣脱,只得老实回答说:“因为他的名气大,人们害怕他,冒充他容易干成事情。”
小雪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冒充巴山虎杀过人没有?老实说,不然就废了你。”
“别别!我老实回答。没有,我们的确没有,别说杀人,就是抢人,我们也是想了好久,才胆颤心惊干的。我要说了一句谎话,你马上杀死我。”耿老二说。
小雪命令说:“限你们在三天内把抢去的钱物全部送回来!一分不少。”
“这……”耿老二有些为难了。
“算了,前面抢去的东西早进了老虎的肚子去了。我逼他们拿出来,他们也拿不出来,就是拿出来了,说不定又要去抢别人的。过去的事情就算鲜麻子倒了一个大霉,今后不再来了,就算我给你们烧高香了。”客栈老板倒是菩萨心肠,宽饶了他们。
三人争先恐后地说:“多谢鲜老板不杀之恩!”
小雪说:“鲜老板要饶你们,我也不会饶过你们,过来,向鲜老板叩头认罪,对天发誓作保证。”
“是是是!”三人赶忙答应,耿老二和狄老三都跪下了,可灰老四却跪不下去,衷求地望着小雪。
小雪把他的右手捏住往上一抬,又听得”咔嚓”一声,手臂复了位,不痛了,灰老四慌忙跪了下去。
三个人一起说道:“鲜老板,我们对天发誓,今后若再冒名抢劫,你逮住后,要剐要杀,我们绝无半点怨言。”
鲜老板不愿再说什么,挥挥手“好了,你们都当着这位英雄作了保证了,我就再信你们一次,滚!走吧!走吧!”
小雪喊道:“注意,你们以后不准再冒充巴山虎,哪一家都不要去诈骗、敲诈、抢劫!”
“是是是!我们以后痛改前非,绝不重犯!”三个人爬起来,夺门而逃了。
鲜老板见强盗们走了,这才回过头来,感激的对小雪说:“小英雄啊,多谢你从中帮忙,不然我还被这伙混账王八蛋蒙在鼓里,挨他们几个暴川子娃儿继续诈骗、敲诈。”
小雪说:“你的心肠也太软了,应该送他们到乡公所治罪。”
鲜老板苦笑一声,说:“哎,小兄弟,这里的情况复杂的很呀。都是本乡本街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冤家宜解不宜结。今天得罪一个,明天惹来一帮,让你生意都做不成,何必呢?只要他们不杀人放火,杀我妻子儿女,挖我祖坟,我就饶了他们。小英雄,你明天不要走了,我要请你们的客。你这个哑巴也装得真像,去休息吧,千万千万不要走哈!”
第二天一早,耿老二三个人带来了好多好吃的东西,要来拜师,他们叫醒了鲜老板,一起向小雪的客房走去。可开门一看,人去房空,小英雄不辞而别,不晓得什么时候人已经走了。
欲知小雪母女俩现在到了什么地方?详情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