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染红叶 第二十二章
省廉政办决定在全省开展一次“狠刹公费旅游歪风百日专项整治活动”。据中央纪委通报，自香港回归以来，大陆官员赴港考察、学习络绎不绝，港方应接不暇，香港特区政府请求中央制止、控制大陆官员赴港。另外，在今年省“两会”上，有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提交提案，称现在“党政机关官员公费旅游现象严重，要求加以制止”。
淮海到省里开完会后，将会议精神向分管书记魏学华和常委马宏志作了汇报，魏学华说：“那就按省里的部署进行吧。”淮海拟了一份《通知》，呈送魏学华审核和签发。但过了10多天，《通知》也没有签发下来，淮海到魏学华办公室去过几次，都关着门，问办公室，有时说是开会，有时说是到县里去了，有时连办公室也不知他的去向。终于有一天见到了他，淮海连忙到他办公室去，问：“魏书记，那份《通知》稿你看过了吧？”
魏学华问：“什么《通知》？”
魏学华说：“我也记不清了，我找找看。”
他拿起桌上的几份文件夹。以前，在方正清任常务副书记时，办公室机要秘书每天早晨一上班，将需审批的文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方书记白天工作再忙，晚上也要来办公室审批文件，第二天机要秘书再送去新的文件，将已经审批的文件取走。但魏学华来了以后，许多文件当天不能审批，机要秘书就将文件从文件夹里取出来，放在他桌子的另一边，再将放着新文件的文件夹放在他桌上让他审批。现在，在他的桌子边上，就放着两堆没有审批的文件。他打开几个今天送来的文件夹，看后递给淮海，说：“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
淮海一一拿过看后说：“没有。”
魏学华又指指桌上那两堆文件，说：“那可能在这里面，你找找看。”
淮海从那两堆文件里，翻到了要找的东西，递给他，他取出笔，问：“要我签字吗？”
淮海说：“请你先审核，然后签字。”
他很随和、大气地说：“不看了，签哪里？”
淮海指着拟稿纸上“签批人”的位置，魏学华在那个地方写上了名字，名字这几个字倒也写得不坏，好像是经过设计的。
《通知》迟了半个月，但总算是发下去了。可是，对制止公费旅游这项工作，淮海很没有信心，虽然中央和国务院从八十年代起就多次发文，严控外出参观和严禁公费旅游，但一直屡禁不止，已经成为党政机关干部的一个没有明文规定的福利待遇。地市级干部出国，就如同晚饭后逛公园，想去就去。县处级干部每年也可以安排一次出国。过去，严格控制公费旅游工作还能得到市纪委领导的支持，但现在市纪委领导本身也成了公费“驴友”，贾玉来到任才半年多，就以副市长的身份、考察花炮市场的名义，到南美四国跑了一趟，魏学华也到英、法、德、意四国去“考察”了一个月，他在欧洲“考察”期间，他的秘书在家给他写《考察报告》。黄海开通了到北京的飞机航线以后，机关干部纷纷乘飞机到北京“学习”、“考察”、“参观”；后又开通了到香港、韩国的航线，由于这两条线乘客少，航空公司每天亏损，于是市政府要求，各部门、各单位组织人员乘飞机到香港、韩国旅游；每年三。八妇女节，成为机关女同志法定的公费旅游节日；每年七。一，机关干部们纷纷被组织到韶山、井冈山、延安、西柏坡、南湖以及浙江奉化去接受革命传统教育。玩得多了，近处都不想玩了，有一次市纪委组织大家去淮安参观周总理故居，人员还不到一半，负责组织的领导很生气说：“下次我们去新疆，这次未去的一个都不准去。”党校的各种学习班，也都要到外地去“考察”。人大、政协的代表、委员，虽然呼吁制止公费旅游，但人大、政协机关的人员，也没有少公费旅游，他们不像政府部门有权吃拿卡要，就捞点吃吃喝喝、游山玩水吧。一次，淮海在电梯里听到一个人大干部和一个政协干部交谈：甲：最近又到什么地方去玩啦？乙：有几个月没去了。老玩也没什么意思。甲：新马泰去过吗？乙：早去过啦，日韩、朝鲜也去过了。甲：人人都往美国跑，其实美国去过也就那样。听说南美很不错。乙：南美我去过，的确不错，值得一玩。但他们也终于玩出事情来了，一次，市人大提案委员会主任带着一男一女两个秘书和台城市人大副主任，到北京办事，结束后准备到内蒙古去看大草原，那个男秘书建议，将家里其他两人也叫来。家里两人来了以后，小车坐不下，男秘书就坐到台城市人大副主任的车里去了，结果途中这辆车与一辆超载大货车相撞，车里人被烧成黑炭。网上发贴云：但愿天堂没有公费旅游。
这次百日整治的方法，一是先由各单位组织自查自纠，二是由市里对自查自纠情况进行抽查。今年大好春光算是虚度了，谁也不敢在此期间再公费旅游，领导干部外出考察、学习也明显减少，大家都在憋着一股劲，等百日过后，秋高气爽之时再出去游玩吧。淮海到市财政局抽查，市财政局那个与赵丽蓉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局长对淮海说：“我们没有公费旅游，也不可能有，我们不仅要执行《廉洁自律八项规定》，而且还要执行财政规定——除非有公务活动。”可是活动还没有结束，就收到人民来信，举报这个局长公费到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旅游，而且还带着她在市房产局工作的儿子。这些年虽说领导干部公费出国旅游是常事，但到土耳其旅游却还很少见。她为什么要在这期间用公费出国旅游呢？原来还有两个月她就上二线了，是市长叫她去的。部委办局一把手上二线前出国一趟已成惯例。淮海到外事办调查，发现财政局长使用的身份是商贸局长，出国名义是到国外考察花炮市场。外事办同志解释，不这样到省外事办批不下来。淮海说，这不是明目张胆弄虚作假吗，你们怎么不把关？外事办同志说：“是市长亲自批准的，我们哪能不批呢？”还有一层原因他们没说，就是财神爷谁得罪得起啊？等“赵丽蓉”从土耳其回来后，淮海给她打电话，问：“找你调查一个问题。是我到你那儿去，还是你到我这儿来？”她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架子，说：“就我到你那儿去吧。” 到来以后，淮海问她：“考察花炮也是财政部门的事？”她说：“那当然啦，财政局能不掌握市场情况吗？”淮海又问：“伊斯坦布尔那里也放鞭炮吗？”她说：“当然，世界哪里不放鞭炮？”接着她对淮海大谈起土耳其的风俗、土耳其浴、土耳其的地毯。淮海又问：“你儿子去干什么，是去考察房地产市场吗？”她说：“我年纪大了，外出不方便，儿子照顾总比别人好吧。”第二天，市政府副秘书长吴得雨打电话给淮海，说如果你有空的话到我这里来一下。淮海来到他办公室，他问淮海：“你在调查财政局卢局长的问题吗？你把《调查报告》给我看看。”淮海说：“这是机密材料，是不能给别人看的。”吴得雨说：“不是我要看，是李市长叫我过问一下的，卢局长是政府的干部，市长当然要过问。”淮海说：“市长也无权看，要看得经我们领导批准。”吴得雨听完后，无可奈何地直是干笑，说：“那好吧。关于卢局长出国问题，李市长专门做了指示，李市长说：‘这事我知道，是我批准的，我承担责任。’这是市长的原话。”淮海问：“李市长的意思，是不是要处分他自己，费用也由他承担。即使这样，卢局长也不能免于处分。”吴得雨像是不认识淮海，异样地瞪大眼睛看着淮海，说：“你这是什么话，市长承担责任就处分市长？”自市委王书记调走后，吴得雨对淮海也不再那样客气了。淮海问：“那他承担什么责任！”
淮海回到办公室，还没有坐下，马宏志又来找他，要看对市财政局卢局长的《调查报告》，淮海说：“《调查报告》不是报给你了吗？”马宏志说：“是吗？我再找找看。你跟我来一下。”淮海跟着他来到他办公室。他找到《调查报告》，看后说：“你把《调查报告》改一下。”淮海问：“怎么改？”马宏志说：“这样，就写‘人民来信反映卢菊芳同志公款出国旅游问题，经查情况不实。卢菊芳同志是经市政府主要领导批准，去国外进行公务活动的。建议不予处理。’”淮海问：“是不是吴得雨打电话给你了？”马宏志说：“不是，是刚才贾书记的意思。贾书记说，按市长意见办。”淮海说：“贾书记放弃原则，却让我弄虚作假。这个《调查报告》我不能改。”马宏志说：“贾书记说：‘卢局长快退休了，老同志一辈子辛辛苦苦不容易，我们不能让她晚节再沾上污点。’你就改一下吧，反正是市长、书记的指示，有问题又不用你负责。”淮海说：“常委如果实在觉得无法向贾书记交待，那就自己改好了，但不能署我的名。”这个在严禁公费旅游活动期间顶风作案的问题最终不了了之。
专项整治活动即将结束时，一天，魏学华把淮海叫到他的办公室，说：“省廉政办刚才打来电话，说要报什么数字，我也不太清楚，你再打电话问问。”
淮海说：“是要报‘开展禁止公费旅游专项活动’的成果，共制止多少起、多少人公费旅游活动，节约多少资金，查处多少起、多少人顶风旅游案件。他们给我打过电话了。”
魏学华问：“什么活动？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今后这种事情，至少也得让我知道吧！”
淮海很诧异，说：“魏书记，我从省里开会回来以后就向你汇报啦，《通知》也是你签发的，怎么是不让你知道呢？”
他很狐疑地问：“是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那就报吧，省廉政办说，别的市都报了，就差我们一家。”
淮海说：“我们没有什么成果可报，就调查了一件案件，但也没有处理。”
魏学华说：“怎么没有呢？叫下面报吧。我们不能落在别的市后面。”在这一点上他倒是一点也不糊涂。
淮海安排人分头打电话给各县（市、区）和市各部门、各单位，报专项活动成果。数字报上来汇总后，让淮海大吃一惊，他就打了个对折报了上去。省廉政办又打电话来问：“你们报的数字有没有水份，王书记要回复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可不能弄虚作假呀。”
淮海说：“我可以保证我们汇总是绝对准确的，但下面报上来的准不准，我不敢说，如果你们觉得有水份，可以打个对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