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7)

  四

  我的天地里充满无限的乐趣,童年的光阴流水般匆匆而过,多么无忧无虑,充满幻想。我那时认为糖厂大院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在这里度过两年,其乐无穷。

  齐齐哈尔糖厂,坐落在城市最南边的黄沙滩,距火车站二十里,嫩江四里之遥。厂区大约方圆五六里地,两条铁道专用线横贯大院。它的北边是造纸厂,东面是木器家具厂,西面是爱国菜社和一条长长的水泡子,大片大片的菜地那边便是嫩江和无边无际的大草甸子了。我不明白黑龙江的地名为什么如此拗口,越往北走就越蹊跷。什么昂昂溪、呼伦贝尔、额尔古纳、陈巴尔虎……叫你很难一下子记住。以后我才知道,齐齐哈尔属冻土地带,大陆性季风气候,一年四季刮大风,地名源于达斡尔语“边疆”或“天然牧场”之意。清初的时候这里是屯兵戍边的兵站,叫卜奎城,到了清末就变成犯人的流放地。当地人常说:“风刮卜奎,狗咬奉天,火烧船厂”。我没查过地方志,只知道齐齐哈尔一度为黑龙江省会,是中国最北边的一座工业重镇,有全中国最大的机械厂和军工厂,号称八大厂。

  文化大革命前,齐齐哈尔远没有省会哈尔滨那样高楼林立,繁华热闹,当地人戏称齐齐哈尔是个“大屯子”。它由市区的龙沙、铁锋、建华三个区以及市郊的碾子山和富拉尔基区组成,据说有一百多万人口。偶尔,母亲带我们去城里逛逛,市内只有一个公园,两条繁华的大街,两路无轨电车,两座大百货商店,两个副食品市场。其它的街面一律都是小平房,这都是我小时候留下的印象,怪不得说它是大屯子呢!

  我最感兴趣的是去第一百货商店旁的新华书店,那是一座日式的两层建筑物,里面的书籍令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我的那套儿童读物《十万个为什么》,就是母亲作为我的生日礼物在那里买的。要说童年印象深的莫过于联营商店对面的百花园副食品市场了,各式各样的小吃使我想一想都要流口水。父亲带我去吃过一次“吊炉饼”,做饼的师傅把面团擀得比纸还薄,涂上一层油卷在一起,抡在脑门前耍魔术般甩来转去,啪的一下拍在案上压成圆圆的形状,放在平底锅上烙成金灿灿的饼。你拿在手上随便一抖,准会散成一绺绺的饼丝,咬上一口外酥里软,别提多么香脆可口,要上一碗豆腐脑喝就更美了!我一次吃两个吊炉饼还觉不够,父亲怕我撑坏胃,又买了一个给我带走,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百花园市场。

  我们住的糖厂大院,是典型的“托拉斯”式企业。

  齐齐哈尔糖厂是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工业建设项目,由苏联援建的一座大型的现代化企业,年加工甜菜量四十万吨,砂糖总产量五万吨左右。正和那时候中国所有的其它工厂一样,厂区就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两千多人的工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巨大的制糖车间与石灰煅烧窑、锅炉车间的厂房连在一起,孤零零建在火车专用线边,与家属区拉开两三里远的距离,车间周围全是光秃秃的甜菜储存场。冬天,灰黏土的地面上铺满石灰,堆着一垛又一垛盖着草帘的甜菜。夏天,若成垛的砂糖能及时运往全国各地,家属服务站便把储存场地利用起来,种上蔬菜卖给职工。整个大院内有一座二层楼是办公室,一座三层楼作单身宿舍,其余的建筑全是小平房。食堂、俱乐部、家属宿舍、子弟学校、运动场统统混杂在一起。家属区有几条一模一样的街道,职工、家属也大都熟悉,差不多同一时间上班下班,相互打着招呼进进出出狭窄的胡同。

  孩子们除制糖车间不能进外,任何地方都可以随便出入。

  制糖工业是生产白色砂糖的甜蜜事业,一切相应配套设施都跟着建成白色。白色的厂房,白色的办公楼,白色的单身宿舍,连土地也是白色的,如同大医院那样一片肃穆洁白。石灰是制糖工艺必不可少的原料之一,说通俗点儿,就是要把红糊糊的糖稀漂白加工成洁白的颗粒。石灰煅烧窑旁堆满小山似的石灰石,一刮大风石灰就四下飘散,再加上甜菜储存场冬天铺满石灰消毒,到了夏天地面也残留一层薄薄淡淡的白色。不熟悉糖厂环境的人一踏上生产区的白土地,准有一种身临银色世界的感觉。只是那绿树红花点缀其间才叫你似有所悟,自己此刻并非身处大雪铺地的冬天!所以,一般院外的人都说糖厂人是“白土地”的,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我们自己也说自己是“白土地”的,就和现在说你是天津或北京人一样自然而然。

  糖厂大院内能玩的花样繁多,我们地处市郊,是城市和农村的结合部,玩的方式也和城里的孩子不一样。城里的孩子放假多半参加少年宫的活动,学学文艺表演,搞搞体育运动。企业的孩子没那么洋气,玩起来却别有洞天。扇“啪唧”、捉迷藏、弹玻璃球、扔口袋、踢毽子。弹玻璃球我不灵,人家将球夹在食指尖和拇指节之间,一米远近弹无虚发,我只能将球夹在食指和拇指之间“挤屁眼子”,近在咫尺命不中目标。踢毽子也没戏,别人把那毽子踢出花来,我踢第二下子,它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扔口袋玩有点儿女孩子气,真正的男子汉是不屑一顾的。

  我尤其喜欢扇“啪唧”。

  我至今也没有在词典里找出这两个字,所谓的“啪唧”,就是关内孩子玩的那种圆纸壳上贴着帝王将相头像的画片。男孩子用力摔下去鼓翻另一张纸板,那张纸板就属于你赢的了。我想“啪唧”很可能源于纸板扇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孩子们就用谐音给这种玩具起个形象的名字。我扇“啪唧”的小伙伴常常是刘文彬、郭春节、张铁南、李朋久、杨明利,大家相互叫着对方的绰号,干什么都在一块儿。我那时个头很矮,一双眼睛瞪得小小的,鼻头朝上翘翘,身材瘦成个麻杆,极喜欢和高年级的孩子玩。伙伴们都比我年龄大,叫我于瘦子。我的铁哥们儿是高我一届的刘文彬,大眼睛,黄眼珠,卷头发,人长得像混血儿,对一切事情都极为好奇,大家都叫他彬子。他可是我们这些小伙伴中最强壮、最勇敢和最漂亮的一个,凡是和他接触的孩子,一下子就会喜欢他,但愿我也能成为这样的孩子!糖厂孩子玩的“啪唧”不是纸板,我们买不起画片,大都用捡来的烟盒叠成三角形状扇着玩的。我收集的烟盒档次较低,常见的有“握手”、“蝶花”、“向阳”、“迎春”、“哈尔滨”牌香烟。偶尔得到一两个“中华”牌如获至宝,那是舍不得扇的,必定用作王牌和小伙伴们相互交换,一张王牌能换回十张普通的牌子。

  我扇“啪唧”很内行,先把它的三个边用牙齿咬得细细的,窝成凸形,选一处有细沙的地方放下,踩上两脚后,再等彬子来扇。彬子比我个头大,他常常大力摔下掀翻我的“啪唧”,我则靠巧劲钻他的“啪唧”。我们总是大战数个回合才能见出分晓,往往等我赢得彬子两手空空,他才摇晃着脑袋,一脸沮丧地再去寻找新的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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