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天一天地往前走着,每当太阳升起又落下,萧映雪的心便跟着太阳一起往下落,她多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些啊。
外祖母每个星期都要做一次化疗,身体情况也是时好时坏。有几天外祖母的身体似乎有所好转,饭量有所增加,精神也很好。萧映雪便和母亲一起把外祖母抱到轮椅上,推着老人到外面晒晒太阳。外祖母有时候会和萧映雪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说到萧映雪的顽皮之处,祖孙俩还会笑个不停。但大多数的时候,外祖母总是痛苦多于快乐,她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静静地忍受病痛的折磨。每到这时,萧映雪便紧紧握住外祖母的手,她总觉得这样似乎能减少外祖母的病痛,虽然对于结果或许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她仍想让外祖母知道她的映雪在和她一起对抗病痛。
施凡羽常常过来看望外祖母,萧母已经和萧父说了施凡羽的事,萧父听到以后很高兴。
有一次,施凡羽又来看望外祖母,恰巧萧父也在,便向施凡羽说起了他自己和施凡羽叔叔的一些陈年逸事。施凡羽很感兴趣,俩人聊得很投机。施凡羽走后,萧父忍不住向萧映雪说道:“映雪,凡羽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年轻人。现在像他这样既年轻有为又愿意听老年人唠叨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啦。你看他对你多上心啊,你可要珍惜呀!”
萧母就更不用说了,施凡羽第一次来,她就觉得这个年轻人是成为她女婿的最佳人选,甚至连最疼爱萧映雪的外祖母都笑呵呵地夸奖施凡羽是一个懂礼貌有爱心的年轻人。萧映雪觉得施凡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虏获了她所有家人的心。这样的结果让她感觉很被动,她找施凡羽谈过一次,让他不要没事就往外祖母的病房跑,可是施凡羽却说作为萧映雪的朋友,得知她的外祖母住院怎么能不去探望呢?他仍然经常往病房跑,每次去都会带些礼物,有时是水果,有时是食物。
有一次外祖母想吃素馄饨,萧映雪不知道哪里有卖的,施凡羽说他知道哪儿有卖的,并自告奋勇去买素馄饨。半个小时后,施凡羽回来了,手中拎着一碗热乎乎的素馄饨。萧映雪看了看装馄饨的包装袋,是富春园的,她知道富春园早点庄距离人民医院很远。而施凡羽却跑了这么远给她的外祖母买来一碗素馄饨,这让萧映雪很感动,从那以后,她对施凡羽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冷漠排斥了。
施凡羽上次和叶薇薇吃过一顿饭之后,发现小姑娘对他更上心了。因为有了联系方式,叶薇薇有事没事就给他打个电话。对他的称呼也从施主任变成了施凡羽,有时甚至连姓都不带了,直接喊凡羽,嗲嗲的声音喊得施凡羽起一身鸡皮疙瘩。
有一次施凡羽下班后去看望萧映雪的外祖母,叶薇薇非闹着要跟去,施凡羽拿她没辙。只好任由她跟着。
到了病房,萧映雪和她的父母都在。施凡羽不理会身旁的叶薇薇,径直走到萧映雪和萧父萧母面前,问候了他们,又询问了外祖母的情况。叶薇薇盯着萧映雪看了一会儿,忽然快步走到施凡羽身旁,挽住了他的手臂,笑吟吟地对施凡羽说道
“凡羽,这些都是你们家亲戚吧?你怎么不和我介绍一下呢?”她对施凡羽说着话,眼睛却看着萧映雪。
施凡羽一下子甩开了叶薇薇挽在他手臂上的手,面色愠怒,他的声音不高,却很严肃:“小叶,你去忙你的吧,我还要了解一些情况。”
叶薇薇却不依不饶,她的声音中透着不耐烦:“你一个骨科医生跑到呼吸科病房问什么呢?”
施凡羽却不再理她,他走到外祖母的床前,和老人说起话来。叶薇薇一看没人理她。只好气急败坏地离开病房。
叶薇薇走后,施凡羽站起身,他看出了萧父和萧母脸上的狐疑之色,便笑了笑,说道:
“刚才这个小姑娘,是妇产科的,今年刚毕业,冒冒失失的,请叔叔阿姨不要见怪。”
萧父萧母连忙说:“没关系,年轻人性子急,可以理解。”
施凡羽走到萧映雪面前,轻声说道:“映雪,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萧映雪跟在施凡羽后面出了病房,来到楼梯的拐角处。
“映雪,我需要向你解释一下,刚才那个女孩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叫叶薇薇,是我妈以前一个同事家的亲戚,我和她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萧映雪看着施凡羽明净的眼睛,微笑着说:“施医生为什么要向我解释这个呢?你没有义务向我汇报你的私事,我也没有权利过问你的私事。”
施凡羽看着萧映雪那张淡漠的脸,似乎才意识到他和萧映雪之间还隔着很长的距离,尽管他一直在努力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但目前看来,他们的关系并无实质性的改善。想到这儿,施凡羽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好吧,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忘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映雪,再见。”施凡羽说完,转身下了楼。
萧映雪看着空空的楼梯,心中泛起一股酸楚的感觉。
还有十来天就是新年了。街上的商店到处洋溢着新年的气息,很多商品打出了新年折扣价,以吸引顾客去购买。走在街上的人们既行色匆匆,又喜气洋洋,面对即将来临的新年,人们都希望能以崭新的姿态去迎接它。
可是萧映雪一家人却依旧沉浸在无可避免的忧伤中,外祖母的病情又恶化了,最近的一次检查显示癌细胞已经出现脑转移和肝转移。老人家已经不大能认出人了,有好几次萧映雪轻轻呼唤她,她竟认不出她是谁。她常常陷入昏迷状态,而且瘦得不成样子,被子盖在身上竟看不出床上躺着一个人。
自从外祖母得病以来,萧映雪就没少流泪,可是如今外祖母的境况愈来愈危险,她的眼泪倒流得少了。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那儿,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父母跟她说活,她总是神情恍惚,答非所问。她的父母很担心她的状态,于是当施凡羽再次来看望外祖母时,萧父希望他能劝劝他的女儿,帮她调整一下心态。施凡羽当然义不容辞地答应下来。
一天晚上,施凡羽值完晚班后到住院部三楼看望外祖母,刚走进过道,便看到萧映雪一个人蹲在病房外面,头埋进膝盖中间,看不到她的脸,但施凡羽能想象得到她脸上此刻的表情是怎样的痛苦。
施凡羽慢慢靠近萧映雪,此刻他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把眼前的这个女人紧紧搂进怀里,用他的满腔热忱好好温暖她那颗痛苦不堪的心,他还想用他的默默温情融化她那颗对他来说无比冷漠的心。可是理智却告诉他此刻他只能以朋友的身份来安慰劝诫她。
施凡羽走到萧映雪面前,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说道:
“映雪,怎么蹲在这儿?会冻着的,走,我们到那边座椅上坐一会儿。”施凡羽说着,轻轻将蹲在地上的萧映雪扶了起来。
萧映雪任由施凡羽将她扶起,并将她搀扶到走道尽头的座椅上。施凡羽将萧映雪放到座椅上坐下来,他看着一言不发的萧映雪,心中隐隐作痛。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映雪,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曾有过和你类似的经历,我的爷爷也是得了不治之症过世的,他去世的时候,我正在参加高考。当我高考结束后,兴高采烈地回到家时,却只看到了爷爷的遗像。我当时的心情是多么的悔恨啊!时至今日,我仍在悔恨,我的爷爷待我那么好,我却连老人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施凡羽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
一直低着头沉默着的萧映雪抬起头来,她转过脸看着满脸泪痕的施凡羽,俩人的目光相遇了,萧映雪恍惚觉得此刻的施凡羽就是她,而她也就是此刻的施凡羽。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将施凡羽脸上的泪痕轻轻抹去。
施凡羽默默看着萧映雪的手伸向自己的脸,默默体味着她的手触及自己肌肤的感觉,那感觉是如此的神奇,仿佛施凡羽一直以来等的就是这种感觉。他接着说道:
“我的爷爷得的是骨癌,因此,高考成绩下来后,我填报了医学院,并且临床专业选的是骨科。可是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桥梁工程师,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成为医生能让我救治更多像我爷爷一样生命垂危的病人,现在的我觉得成为医生比成为工程师更有意义。”
萧映雪认真地听着施凡羽诉说着他的经历,她似乎此刻才真正开始了解这个叫施凡羽的男人。
大年三十的早上,萧映雪在医院守着外祖母,她的父母去菜场买了些年夜饭的食材。虽然家中有生命垂危的病人,但年还是要过的。
除夕晚上,萧映雪一家人在医院里凑活着吃了一顿年夜饭。吃完晚饭后,施凡羽来了。他给萧映雪的父亲拎了两瓶酒,萧父推辞了不过,只好收下。施凡羽问了一下外祖母的情况,又和萧父萧母聊了一会儿家常。施凡羽又坐了一会儿,便要告辞了。萧父让萧映雪送送施凡羽。
“映雪,和我一起走走吧。”
萧映雪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俩人沿着医院外面的人行道慢慢走着。街上的夜灯亮如白昼,耳边不时传来烟花炮竹的响声,虽然是新年,街上的人倒也不多,大多数人们都待在家中观看春晚了。
时值隆冬,夜晚更是让人感到透骨奇寒,萧映雪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施凡羽看了看身旁的萧映雪,将自己的羽绒服脱了下来,披在萧映雪的身上。萧映雪抬起头看到了施凡羽一双幽深的眸子,一阵暖流从她的心底流淌出来。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抗拒施凡羽对她的关怀了,但她也并不主动表示什么,只是默默接受施凡羽递过来的橄榄枝。
“映雪,现在还冷吗?”施凡羽的声音很温柔。
萧映雪摇了摇头,她看着施凡羽身上的毛衣轻轻说道:“你把羽绒服给我,你怎么办?”
施凡羽呵呵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道:“你瞧我,像是怕冷的人吗?”
他的话令多日不见笑容的萧映雪不禁噗嗤一笑。施凡羽望着萧映雪昙花一现的笑脸,动情说道:“映雪,你笑的时候胜过一切风景。我永远记得你带着你的学生准备离开时给我的那个微笑,那是你第一次真诚地对着我微笑,它是那么动人,那么让人难以忘怀。”
萧映雪听着施凡羽的话,她的脸不禁红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施凡羽继续说道:
“映雪,我知道这段时间你的心里很苦。阿姨和我说了你和外祖母的感情有多深,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但是映雪,我们都得往前看,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我们不能让自己一直沉浸在痛苦与悲伤之中……”
施凡羽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萧映雪打断了:
“住口!施凡羽,你知道什么?你不要以为你去了病房几趟你就什么都清楚,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苦,那你来告诉我,我的心里有多苦?我的痛苦是你能感同身受了的吗?你以为你是谁,请你不要以一个旁观者的无关痛痒来揣测一个伤心者的伤心程度!对不起,我要回去了。”萧映雪说完,将身上的羽绒服一把扯下来,扔给了表情呆滞的施凡羽,接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医院方向走去。
施凡羽待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他第一次见萧映雪发这么大的火,他又把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回味了一遍,觉得没有说错什么话啊,怎么会让萧映雪突然生起气来了呢?最后,施凡羽把萧映雪莫名其妙的生气归结为长时间悲伤导致的情绪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