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女儿红 第七十七回 维已利祖父惩孽孙 遇救星八姐收丫环
屈贵祖几次企图霸奸岳雪红未成,心中由爱生恨变为仇恨,勾结和收买了丫环秋薇,一起演了一场首饰被盗案的丑剧。这件事惹恼了老太太殷金玉,将岳雪红又打又罚,真正当作了一个女贼来处罚。而屈贵祖又企图利用这一点来彻底征服她,却遭到了岳雪红更加强烈的反抗。他在绝望之中,放出了恶犬将岳雪红咬成了重伤,一时昏迷不醒。
屈长鑫听了这个消息,心急如焚,急忙赶回了四牌坊,半途中又碰上了十小姐屈贵兰来报信,屈贵兰把她看见的情景全告诉了阿公,最后急切地说:“阿公,你快回去救救她,晚了要出人命的,咬得太凶了。”
听了十孙女屈贵兰的汇报,屈长鑫更是又气又恼,对大孙子屈贵祖简直恨得咬牙切齿。进了大门,正要叫人传大孙子屈贵祖来见他,却被守候在安国堂前的管家范毛杆叫住了,对他说:“屈表叔,表叔娘请您回来后立即去见她。”
屈长鑫警觉地问道:“这个时候她有啥子事?”
范毛杆儿不敢隐瞒屈长鑫,照实说道:“是因为岳姑娘的事。”
屈长鑫惊讶地问:“岳姑娘的事你表叔娘她晓得了?”
范毛杆儿点点头应道:“嗯,表叔娘全晓得。”
“嚯,难怪不得,屈标敢这么狂妄。”屈长鑫见是老太太传话,不敢不去,迟疑了一阵,还是先去了佛堂。
殷金玉见丈夫来了,冷冷地问道:“是为岳姑娘的事赶回来的吧?打在她身上,痛在你心尖上了是吧?!”
屈长鑫冷冷地说:“殷大菩萨,你不是赌咒发誓说,以后庄园内的事你不是不管了吗?”
殷金玉冷冷的哼了一声说:“哼,我再不管再不操心,这庄园就要毁在你们几爷子手中了,我是拼命的保家,你们是拼命的败家,你半个身子都在黄土里埋着了,还不知趣,还在想方打条,专门弄些妖精进来供你们享福,我,我简直对你们太失望了。佛书上说,色是最利的杀人刀。白梨花和宝骁的事才发生多久,你还没吸取教训呀,还想在花丛中打滚,你真不要命了。那岳姑娘绝对不是一个好东西、好角色,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是一个狐狸精,才来了两天就偷东西,嘴巴又臭又硬,不认错,还想逃跑,自己跳墙摔断了腿。这件事也怪不着我们心狠呀,是她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这件事,你不能管,这个人,你也不能管,更不能去责怪标娃子。”说着用手拨着佛珠,念着阿弥陀佛进里屋去了。
“人呢?岳雪红。”屈长鑫站起身来,追问道。
殷金玉在门口站住了,头也没有回一下,冷冰冰地说:“已抬到马房去了,我们不能乱背一个罪名,更不能白养一个残废人呀,就送给门跛子当婆娘吧。”
屈长鑫吃惊不小,不安地问:“这,她真的残废了吗?她才刚刚满了十八岁呀!”
殷金玉慢慢地回过头来,说:“听标娃儿说,反正是很严重的,听得出,你还是在为她惋惜感伤哟。”
“不,不,既然是老太太亲自处理的,那一定是很公平很公正的,我当然不会再去操心了。”屈长鑫嘴上是这么说,心头却暗暗叫苦,万一岳雪红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不好向史家交待呀,更不好向现在还在兴隆场赖着不走的向天佩、郑天翔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后援团的人交代呀!
殷金玉见丈夫沮丧着立在那里不走,说:“你亲自去对门跛子说一声,小雪交给他医,医好了,就白送给他。没医好,就说是门跛子起心害死了她,有人垫背,你和贵祖也就卷不进这场人命官司的风波里去了。”
“感谢老太太想得这么周全,我走了。”屈长鑫走出佛堂,觉得背上一片冰凉,心头发紧,心想这么漂亮一个姑娘,转眼间便成了一个残废人,还要嫁给了一个丑陋无比的残疾人做妻子,白费了他一番苦心和几千块大洋,猫儿搬甑子给狗干,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马房,老远就听见几匹马在吃草踢脚,咴咴欢叫,进了马厩,看见那一匹匹白马、黑马、枣红马长得瞟肥体壮,油光水滑,煞为可爱,赞美门来福不愧为一个养马好手。看着这些马匹,屈长鑫不禁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往事来,几十年前,他也是一位骑马好手,马上打枪,马上杀人,马上升官娶妾发财,可自己的儿孙们却没几个人喜欢骑马,出门三尺远也要坐个轿子滑杆。五儿子屈宝驹喜欢骑马,可如今却成了一个僵尸木乃伊,大孙子屈贵祖也喜欢马,可做事太露太横太狠,一点不讲策略,给家里他惹下的麻烦最多,渐渐地他有些不喜欢他了,而且想狠狠地收拾他一顿。
一声痛苦的叫声,把他从往事的回忆中拉了回来,他一看,只见门来福蹲在马房的尽头,正在为岳雪红擦洗伤口。他急忙跑过去,急切地问道:“来福,她伤得重不重?”
门来福人长得丑陋,心却很憨厚,他两眼含泪,气竭声澌地回答道:“很重,老太爷,比,比我当年重得多,现在她仍然还在昏迷之中,碰到伤口时,才轻轻哼一声,她昏死了几次了,恐怕,恐怕会,会残废吧,”他不愿意提到死字。
屈长鑫担心地问:“她真的会残废吗?”
门来福十分伤感,两眼含泪,说:“老太爷,你看嘛,脚断了,腰断了,手也断了,周身全是伤口,幸好脸上只是破了几块皮。唉!可能要终身残废,就看她的抵抗力强不强了。唉!可惜,年纪轻轻就遭到如此横祸,令人心碎呀。老太爷,您救救她吧,我这里没有药呀,拖下去会有生命危险的呀。”
屈长鑫看了一阵岳雪红的伤口,摇了摇头,说:“哎,太重了,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吧,医好了就是你的,我也没有办法了,给你十块钱,去买一点药吧,实在不行了,就把她悄悄埋了,对谁也不要乱讲。以后史家的人找来了,就说她是得了伤寒急病死了的。”说罢,离开马房,回白鹿园去了。
刚进屋子,大儿子屈宝骏也赶来了,也很着急的向他打听岳雪红的消息。
屈长鑫正在气头上,把大儿子臭骂了一顿,说他没有教育好儿子,养了一个混帐败家子。屈宝骏也没有反驳,等父亲骂完,答应下去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儿子,尔后又提出了一个问题来,“阿亚,贵祖的事情好办,狠下心可以狠狠地打他一顿,可向团长、郑会长他们晓得了这件事就不得了呀,你看咱们该怎么对付才好呀。”
屈长鑫想了想,也觉得事态严重,无奈地说:“这个,这个,我看如今只有我们自己踡脚了,吃一点亏了,岳姑娘受伤的事千万别对他们讲,就说,就说岳姑娘没事,到成都接八小姐去了,他们要的募捐款、募捐粮和衣物全部给足,一样不少。赶快早一点把他们打发走,你赶快去办,不能让她们来庄园看到小雪本人,贵祖的事由我来处理。”
再说张丽群出了观音乡乡公所,便是一阵小跑跑回了四牌坊,来到吴家咀路口时,却被吴家寺的五老爷屈宝驹叫住了,他人已没有了从前的风彩,说话已没有了从前的风趣,显得有些木讷且语无伦次,说:“丽群妹子,你是月珍的亲妹妹吧,你们是最好的好姐妹吧,你要照顾好她,她是月珍的血脉,也是我的骨肉,我没资格去照料她,拿去吧,她现在最用得着。”他把一个小瓶子递给了她,尔后又喃喃自语起来:“菩萨保佑,她不会有事的,月珍,你放心吧,我要用爱你之心去爱护你的女儿,你的心肝就是我的宝贝。罪过!罪过!原身之罪,百磨难度……”
张丽群知道屈宝驹早已成了一个怪癖之人了,也没有弄清楚他说的她是谁,估计是指的岳雪红,接过药瓶便跑步走了。她进了四牌坊,听说岳雪红已经出了事了,流着眼泪疾步来到了马房,一见岳雪红伤痕累累的样子,禁不住放声恸哭起来,哭到伤心时,竟对门来福说:“你晓得这岳姑娘是谁吗?她是我干女儿,我只对你一个人讲,她,她就是薛振川薛大哥的三女儿闻香呀,闻香呀,我的女儿呀,你的命啷个这么苦呀!”
门来福也吃了一惊,问道:“你说啥子,她是闻香?就是十年前那个活泼、聪明、可爱的小姑娘闻香,她,她还活着,她不是在十年前就失踪了吗?”
张丽群说:“一句话跟你说不清,人的命运谁说得准,这件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讲了,你一定要悉心照顾好她,不能乱动她一根指头,如若不听上咐,我会一刀杀了你的。”
门跛子老实的说:“总管娘子吩咐了,我岂敢乱来,我这条腿也是老太太打残了的,我怎么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再说薛大哥生前对我也不错,有一次放马我被马踢伤了,还是他及时救了我,我还未报恩哩。”
“你明白,那就好,”张丽群急忙拿出那瓶药来,说,“这是一瓶云南白药,正好用上,赶快给她衍上。”
门来福说:“总管娘子,你去找几件衣裳来吧,她的内衣内裤还没有换哩,我也不敢动,等你回来拿主意哩。”
张丽群应道:“好,我马上去拿来换上,她会醒过来的。”
门来福喃喃自语道:“嗯,对,她会挺过来的,好人死不了,好人死不了!”
暂且不说张丽群和门来福是如何救治岳雪红的,只说屈长鑫打发走了大儿子屈宝骏之后,一个人坐在白鹿园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越想越气,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他把屈忠诚叫来,追问事情的详细根由。
屈忠诚虽然畏惧大少爷的淫威,但更怕老太爷,更怕妻子张丽群,仅凭这后两点,他也不敢有丝毫的隐瞒,只好如实的讲了事实的全部真像。
屈长鑫听后气得一拍桌子,火冒三丈,几乎是声嘶力竭地狂喊喊道:“快,快去把那小孽种喊来,我要家法从事了。”
屈忠诚不敢怠慢,急忙喊人去了。
屈贵祖见岳雪红跳墙摔成了重伤,又被狗咬得遍体鳞伤,被十妹屈贵兰一顿指责之后,心头也开始有些心虚害怕了,岳雪红毕竟是祖父费了一番心思,花了大笔钱才弄来的心上之人呀。平时祖父对自己偏爱有加,什么事情都由着自己,养成了一副专横拔扈,为所欲为的恶霸作风。祖父似乎啥子事情都由着自己,但唯独这争宠之事,祖父是不会迁就自己,原谅自己的。他看见岳雪红已昏死过去,担心她会死去,在祖父面前不好交差,把岳雪红抬到马房之后,又到佛堂找祖母汇报去了,当然是歪曲实事,无中生有,将罪责推得一干二净。可回到阳关井,却被妻子贡文莉追问上了,指责他不该如此对待下人,惹得他心头鬼起火,又将妻子臭骂了一顿,尔后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回江津县城去了。
刚走到大门口,屈忠诚便从后面追了上来,传达他祖父屈长鑫的指令,要他立即去白鹿园见祖父屈长鑫。
屈贵祖一听阿公要他去白鹿园,便知事情不妙,凶多吉少,对屈忠诚说:“忠诚叔,你回去告诉我阿公,我马上要回江津去,现在有许多公务要办,我得马上走了。”
屈忠诚伸手挡住他,说:“不行呀,大少爷你不能走,去亲自去向你阿公说清楚吧,你要一拍屁股走了,我们作下人的将后的日子不好过呀,这四牌坊从此也不会有安宁日子了。老太爷平时十分偏爱你,我看也没有多大的事情,三言两语说清楚了再走也不迟呀,大少爷,你不要为难下人哪。”
屈贵祖一见屈忠诚真的敢挡住他的去路,顿时又火冒三丈,厉声骂道:“滚开,狗日的屁爬虫,舔肥狗。你是啥子人,敢挡老子的去路。他还能活多少年?识相点,二天有你的好处,这四牌坊早晚还是我屈老大屈标屈贵祖的。”
屈忠诚还是不敢放他走,哀求道:“不行呀,大少爷,二天是二天,可今天老太……”
“噫呀,贾千,你这个老屁王还跟我来真的了是不是?老子正找不着地方擦痒痒咧,滚!不然老子就真要送你一颗花生米啦!”屈贵祖掏出手枪,逼开了屈忠诚。
屈忠诚仍然伸了一只手抓着屈贵祖的衣裳。
屈贵祖一掌将屈忠诚推开,吼道:“滚开,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你,为张丽群的男人李帮伍报仇,你龟儿子拖着命案当总管, 也是我阿公眼瞎了,是我早一枪砰了你了。”
屈忠诚一听屈贵祖说出如此刺心的话来,刚要伸直的双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丧你妈的德,哼!”屈贵祖得意地哼了一声,迈步朝大门外走去。
“站住。”只听得后面传来一声严厉的吆喝:“我就晓得你忠诚叔喊不动你,给我惹下了这么大的祸事就想一溜了之,平时太惯宠你了,让你变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混世魔王。来人,把他拉到礼孝堂去,先向祖宗们磕头认罪。我再告诉你们大家一声,谁要去告诉老太太,走漏了风声,我就要打断谁的双腿。”
跟在屈长鑫后面的四个彪形大汉冲上前去,经过一番搏斗,终于将屈贵祖抓住了,把他架进了礼孝堂。屈贵祖一边骂人,一边挣扎,未挣脱。走到屈长鑫面前,装作十分委屈地说:“阿公,我没有打她,是她自己跳墙逃走时摔伤的,你不要打我,一切都是阿婆叫我做的,你叫阿婆来对证嘛。你不要打我!”
屈长鑫一听长孙这样讲,心头更气了,骂道:“你是啥子人,我还不晓得吗?混世魔王,败家子,短阳寿的。大家听好,把他按在板凳上给我打,狠狠打!二十,五十,不,先打一百。”
几个家丁不敢抗令,只好挥起木板使劲打,打得屈贵祖鬼哭狼嚎,拼命喊叫阿婆快来救他。
屈长鑫坐在太师椅子上,说:“越喊越打,你阿婆忌贤妒能,你栽脏陷害,目的一个样,都是想害死人家,她才进院子两三天,与你们有多大的冤,多深的仇,竟下这般毒手,二天叫我在社会上如何做人。你这个败家子,书读不进,事做不成,如今我的话也听不进了。当年你要出去做生意,我前前后后给了你十几万块钱,你却拿去游山玩水,花天酒地,寻花问柳,花钱如流水,还伙起一帮狐朋狗友惹是生非,打人抢人,还拖下几条命债,甚至连自己的叔娘都要强奸,简直罪大恶极。你惹下这么多的祸,不是我四处求人,花了几十万元钱保了你,你这条狗命早没有了。你说你要上警校,又花掉了我几万块钱,出来了就该好好干嘛,你却不务正业,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三天两头往家里跑,这还不说,还勾结地方上的那些地痞流氓,欺行霸市,掌红吃黑,横征暴敛,惹得当地的老百姓怨声载道。你再干下去,非要被当地老百姓撵下台不可。你们池县长和给我来了好多封信,不是我又赔礼又送钱,你早当不成这个副局长了。”
屈贵祖吼叫道:“我正不想干呢,一个副局长有啥子干头,哎哟!阿公,别打了,痛死我啦!让我回来当这个家吧。”
祖父屈长鑫继续训斥道:“将军也是从士兵开始干起来的,难道你还不如欧阳文彬这条糊不起墙的烂泥、烂龙吗?人家都当了局长不说,还提拨到中央的部门去了。我们这个小小的庄园算个啥子,不需要你回来,你要出去干大事,当大官,不当上一个县长、厅长、部长,不要回来见我。我今天打你,也是为了让你吸取一个教训,今后好好做人,做头等人。我人老了,不中用了,你父亲又是个残疾人,也没有升迁的希望了,你三十而立,正是个大有出息的时候,你不好好珍惜,去进步,去干一番大事业,却把心思全放在女人身上,成天就像猫儿偷腥一样,不晓得水深水浅。你就像那茅厕的蛆虫,叫人看了恶心,你简直就是一颗老鼠坏了一锅汤。你把咱屈家的门风都搞坏了。”
屈贵祖仍不服气,说:“前人兴,后人跟,有啥子父母,就有啥子儿女,我这一点一滴都是向你们学来的,。”
屈长鑫一听更加生气了,斥骂道:“你还嘴硬,胡说八道,再给我使劲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官升五品,富甲一方了,像你吗?我已把你看透了,你们这一辈,就数你最没出息,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哪一个不会当家理财,就是女娃子都比你强。为啥子停了?打呀!打。”
屈贵祖已被打了二十几下了,先还乱叫乱吼,呼喊阿婆快来救他,希望能听见堂屋的打门声,又挨了十几棍,门外还是没有声音,这时他开始仇恨祖父了,又挨了十几下之后,仍没有人来救他,他开始恨四牌坊所有的人了,当打到快一百下的时候,他破口乱骂起来:“屈长鑫,你这个老狐狸,老东西,老杂种,你比我还阴险凶残十倍,你为啥子不打一打你自己?就是打你一千棍也解不了别人对你的仇恨,我是坏东西,你也不是啥子好东西,我玩弄的只是一个没有亲缘的外姓丫环,你连自家人都要乱干。屈宝江大爷的婆娘洪玉霞洪大娘是啷个死的,你以为我不晓得是不是?你比我还不要脸,连自己的侄儿媳妇也要干。你再要打我,我就要把你干的丑事坏事一桩桩、一件件,一五一十全部给抖露出来。”
屈长鑫这下真气坏了,自己一向宠爱的大孙子竟这样漫骂他,哪里能容忍,对打手们喊道:“你们都是废物,让我来打!你还敢再打胡乱说,把他的嘴巴捂住,打!再加二十棍,狠狠打!”他咆哮起来,挥起木棍,亲自打了二十棍。
屈贵祖的嘴被堵上了,心头仍然在咒骂:“打吧!打不死我,我就要,我就要报仇,把你全家,把你的心,那个心尖尖全杀了,坚决杀了……”
屈长鑫见屈贵祖仍满口乱骂,拼命挣扎,挥起棍子,又朝孙子狠狠打了十棍子,还大声吼道:“打死你这个不孝之孙,咱四牌坊就少了一个大祸害。”
当他准备再打的时候,大门外便传来了一阵哭喊之声,“老东西,你打啥子气?有胆量的就打我呀!打孙子出气算个啥子本事,开门!开门!咚!咚!咚。”
屈长鑫知道是妻子殷金玉来了,只好放下手中的棍子去开了门。见贡文莉、邓元芳扶着老太太殷金玉站在了门口,手中拄着凤凰拐,一脸悲伤带着怒气。几个人进了屋子,贡文莉见丈夫也奄奄一息,哭喊道:“贵祖——”
四姨太邓元芳也泪流满面,这个信便是她大着胆子去给贡文莉送的,贡文莉再去求的老太太。
不一会儿屈贵祖醒过来了,见了阿婆,如见了救星一般,只喊了一声,“阿婆快救我!”便又昏迷了过去了。
殷金玉抱着屈贵祖哭了一阵,指责丈夫道:“你的心肠太狠了,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要了,都是那个女妖精惹的祸,把她先弄死算了。”
“你敢,不是你这个老巫婆会有今天的事吗?你晓得我们家这次损失多少钱,多少粮食吗?只晓得护短,简直是妇人之见。忠诚,把大少爷送到嘉门去,叫雷洞拿出最好的药来治疗,要多少钱给多少钱。文莉,你陪他去吧,要多多劝劝他,阿公等着他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人才。”
屈长鑫发完脾气,喊了一乘轿子,到兴隆场去了,他担心儿子对付不了向天佩那伙人,亲自督阵去了。
殷金玉受了丈夫一顿埋怨,也不好再说什么,因为丈夫从来没有这样对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也从来没有这样毒打过孙子,知道再说下去会更加激怒丈夫,只得忍声吞气,念着”阿弥陀佛”回佛堂去了。
屈贵祖在嘉门镇雷洞处医治了十几天,身上的伤倒是好了,但脸上的肿始终无法消除,就连雷洞这个老医生也束手无策。
刚开始屈贵祖不敢说出是下人打伤的,见久久不能消肿,只好向雷洞先生说了实情:“雷先生,不怪你医术有问题,我这伤是,是一个丫鬟打的……”
雷洞说:“这就对了嘛,这个女子身怀绝技,只有请她亲自来才能治好,我是没有办法医好的。”
屈贵祖哪里敢去请,只好让妻子贡文莉回来请岳雪红到嘉门镇。贡文莉心疼丈夫,只好厚着脸皮回到四牌坊,拉上婆婆黄富玉一起去了马房求岳雪红,一见岳雪红伤势严重,还不能随意活动,本不想再说,但门来福却问起了屈贵祖的伤情来了。
贡文莉一下子哭开了,跪在小雪的床前,说了屈贵祖的伤势,求小雪去看一看。小雪先不肯去,黄富玉又跪下向她求情,小雪招架不住了,想想师父陈不染的教导,只好坐滑杆去了嘉门镇。
到了嘉门镇,见了屈贵祖,心中的气便腾腾直冒,说:“我本可以一巴掌打死你的,留你一条性命,也该想一想,不是任何女人都可以随便欺侮的。”说罢,便在屈贵祖脸上拍打了一阵,又坐滑杆回四牌坊去了。又过了几天,屈贵祖的伤势便全部愈合了。这回他没有回四牌坊去,径直从泸州上船,到江津任上去了。只为此事却与岳雪红结下了深仇大恨,当然,岳雪红也对他恨之入骨。一年以后,两人又在四面山相逢,那真是冤家路窄,两人之间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激烈斗争,谁胜谁负,只能在后面交待了。
岳雪红的伤势要比屈贵祖严重得多,多养了几天之后才基本告愈,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多亏了张丽群,门来福、屈贵兰的悉心照顾,才使她没有落下残疾,不拜不瘸,除了手臂上有几处伤疤外,其它地方都完美如初,仍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少女。她伤势好了之后,就留在了马房打杂,因受义父岳云山平时的熏陶,她从小就十分喜欢马,还是一位难得的女骑手,特别是那匹白马,浑身如雪,高大威武,桀骜不驯,是一匹非常难以驯服的烈马。这是四儿子屈宝骖从甘孜买回来送给父亲的,屈长鑫驯了几次,也没能把它驯服,最后下了一道命令,谁能把它驯服了,奖钱五百元。老马夫门来福试了几次,也没结果,还摔成了重伤,最后就再没有人敢去动它了。岳雪红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抓住了它的习气,在河边放牧时,经过几次较量,终于治服了它,骑上它行走如云,四蹄生烟,好像天马腾飞。
张丽群,门来福见岳雪红伤势渐渐痊愈,十分兴奋,将她当作亲姑娘一般疼爱。而岳雪红见张丽群仍然是十年前的好张孃,便正式拜了她作了媬娘,自然得到了深一层的保护。同时又拜门来福作了干爹,确定了父女关系。后来老太太殷金玉知道了,也不好再说啥子,此事便渐渐成了自然。
这一天上午,岳雪红又牵马到河边去放牧,正巧八小姐屈贵珠一个人也在河边玩耍,见了岳雪红,问道:“你也是我们家的佣人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你啷个穿得这么破烂,这不是在臊咱屈家的皮吗。”
岳雪红解释说:“八小姐,老太太发了话的,只让我穿破旧的衣裳,补丁连补丁,起筋筋挂柳柳的最好。穿了新衣裳会给你屈家带来祸殃。”
八小姐屈贵珠否认说:“不对,穿新衣裳怎么会带来祸殃呢?我阿婆不会这样说吧,我回去问她,她要是没这么说,我可要打烂你的嘴巴哟。你叫啥子名字?”
岳雪红小声回答说:“岳雪红。”
“岳雪红,啥子,你是岳雪红?”屈贵珠睁大双眼,惊奇地打量了对方好一阵,才相信地说:“真的,你是岳雪红,前人的话不错,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你这身打扮,叫我无论如何也认不出你来了。我从成都回来时,听说你偷了别人的东西,被许配给了门跛子,有这么回事吗?”
岳雪红眼圈一红,泪水便夺眶而出,急忙走开了。屈贵珠从后面追了上来,说:“岳雪红,你别伤心了,我问过张孃了,你是被我大哥陷害的,我根本不相信。你坐吧,我俩摆一摆龙门阵,我一个人在那院子里呆起浑身的不舒服。前次我一看见你就有一股亲切感,真的!难道我们是啥子亲戚不成?”
岳雪红摇了摇头,说:“我与你们四牌坊无亲无戚。”
“我的四牌坊,这庄园可不是我的,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我的房子在哪里,我至今也不晓得,吴家咀吧,如今是座庙子。”屈贵珠说到这里,却放声的大笑起来,她笑过之后问道:“哎,你不问问我为啥子要笑?真好笑,哈哈哈!真好笑!你晓得我到成都干啥子去了吗?”
“不晓得。”岳雪红平静地摇了摇头。
屈贵珠笑着说:“咳!说起来把人的肺都要气炸了,我父母狼狈为奸,勾结我幺姑,把我骗倒了成都,给我找了一个男人,硬要估到我欢喜他。”
岳雪红见八小姐快人快语,并没有什么恶意,听从地坐在了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听八小姐说话,尔后又问了一句,“那一定是一个很好的男人?”
“好个屁,”八小姐从石头上站了起来,随后又坐下了,说:“钱是有,权也有,是个啥子师长的孙子,副厅长的儿子,年纪比我还小三岁。”
岳雪红随意说:“女大三背金砖嘛。”
“年纪大小我倒不在乎,可那男人的样子实在不敢恭维,他一见了我,就说,”八小姐屈贵珠学着男人的腔调继续说,“‘屈小姐,你好!’一个女性十足的孃孃腔,跟皇宫的太监一个样,叫人听了恶心得吃不下饭,为这个,我耳朵还疼了两三天咧,至今还嗡嗡作响。”
岳雪红被八小姐风趣的话逗笑了,问道:“哈哈,结果你有没有同意?”
屈贵珠认真地说:“我当然不同意喽,其实我早就有了男人了,还拜过堂,进过洞房咧。”
岳雪红觉得奇怪,问道:“那你父母为啥子还要给你另外找呢?这不是脚踏两支船吗?”
屈贵珠气愤地说:“唉,真叫人生气,我对他们讲了,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说我在外面遇到了邪魔,精神受了刺激,说得全是疯话,假话。气死我了。再加上又没有找上我那个真正的男人,他们就更不相信了。”
小雪心头咯噔地跳了一下,急忙问道:“八小姐,你的男人是谁呀?”其实她早知道八小姐说的男人是谁,听八小姐亲口说出来。还是很震撼人的。
屈贵珠说:“就是个疯子,一个很特别的疯子,小名叫福娃。”
小雪明知故问道:“福娃,哪一个福娃?”
“就是那个福娃,那是他原来的住家。”八小姐屈贵珠指了一下吴家咀方向,继续说:“他父亲很英雄,他母亲很漂亮,他自己很聪明,但又很犟,跟我差不多,所以我十分喜欢他,我们结婚已经好几年了,我已怀上他的孩子了,有两年半的时间了。”
岳雪红听了好一阵惊奇,欢喜中又很纳闷,忍不住问道:“我,我,八小姐,福娃哥现在在啥子地方?”
屈贵珠叹惜道:“我们已分开好几年了,我一直等他回来生我们的娃娃宝宝,这个犟拐拐,真气人,就是不回来。要是被我抓住了,就把他捆在床上,再也不让他离开我半步了。”
岳雪红以为八小姐在说气话,说:“可我听说只有十月怀胎,没有怀孕几年的呀。”
屈贵珠一本正经地说:“你胡说,你没读过书,没有文化,书上说,盘古王怀了十年,女娲怀了七年,哪吒怀了五年。我怀的是福胎,当然要两年三年,出世下来就晓得喊我阿妈,喊福娃阿亚。”
岳雪红又气又好笑,说:“那是神话,真正的人不可能怀这么久,如果怀了一年两年了还不生,那一定是怀了一个鬼胎。”
“我对你亲热才啥子都告诉你,你反而驳斥我,挖苦我,你走吧,我不喜欢你了。”屈贵珠见岳雪红真的走了,又喊道:“回来,教我骑马,我学会了骑马,就去找那臭靴子去,把他押回来,戴上脚镣手铐,关进黑屋子,只许他见我一个人。”
岳雪红劝告说:“八小姐,你既有身孕就不能骑马,万一摔下来了,薛家就没有后人了。”
屈贵珠说:“不,我不怕,我是不会流产的,在山上时,那臭靴子也不让我学骑马,说啥子马太颠簸,会……”
正在这时,黄富玉和贡文莉找来了,看见了屈贵珠,喊道:“珠子,你早饭都不吃,跑到河边来耍,害得一家人到处找你。”
屈贵珠气鼓鼓地说:“我不回去,家里不好耍,太烦人了,这河边好耍,水是甜的,风是香的,连草都是迷人的。”
“回去,人越大越不听话了。”黄富玉把八小姐强行拉走了,边走边小声说:“珠子,你怎么跟她一起耍呀,她可是一个小偷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小偷一起你会学坏的。”
“不,你们胡说八道,我才不相信咧。小偷咋啦,土匪都比你们强。”屈贵珠不屑一顾地说。
黄富玉小声说道:“你不要胡说八道,你阿婆听见了会生气的。你不相信,你看这个是你阿婆亲自搜出来的赃物,你问问你大嫂,放狗咬她是不对,可偷了东西是事实呀,你二天不准和她再往来了,听见没有?”
声音虽小,岳雪红却听得一清二楚,这些话犹如一根根钢针扎在她的心脏里,痛得她万分难受,眼泪簌簌直流,明明偷窃之事已经澄清了,为啥子还说她是小偷呢?难道这不清不洁的罪名要让她背一辈子吗?
这时门来福走来了,见状,说:“小雪,别伤心,就把她们的话当耳旁风吧,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咱们穷人不是为了富人活着,是为自己活着。像干爷一样,脚杆打瘸了,但腰杆还是直的。做人要挺直腰,就不怕重压。”
岳雪红拭去了眼泪,骑上了白云驹,鞭子一挥,朝前猛奔起来,她要让奔马卷起的狂风,把心头的痛苦与烦恼一扫而光。
马在狂奔,心在狂跳,情在狂怒,她跑着跑着,脑海里闪出一首《一剪梅 》的词来,她大声呼喊道:
铁马踢破长河浪,身已受痛,最苦心伤。
青白无需谁证明?碧玉无瑕,沙金闪光。
铜锁大屋恨绵长。人间冷暖,书写华章。
疾风吹散乌云去,烈女无极,情结无双。
第二天,八小姐又来了,岳雪红说:“八小姐,你怎么又来了,不怕你阿妈骂你吗?我可是一个贼娃子小偷哟。”
屈贵珠说:“我才懒得相信他们的鬼话哩,偷儿咋哪,就是土匪都比她们清白,莫看她们口口声声说的尽是人话,做的却全是鬼事,就像戏台上那个大花脸李林甫一样,口蜜腹剑,我早就看不惯她们了,在这庄园里,除了我阿公,大嫂,我谁也看不惯,包括我母亲,都是个两面倒的人,一辈子谨小慎微,谁都怕得罪。小雪,教我骑马吧,我现在啥子顾虑都没有了,我只想早点学会了去找我的男人薛福娃。”
岳雪红见八小姐说话真挚,也不好拒绝,便教她骑一匹比较温驯的枣红马,八小姐却不愿意,非要骑白云驹,岳雪红劝她先不骑烈马,她不听,非要骑,结果一爬上去,刚走了两步便摔了下来。八小姐从地上爬起来,夺过岳雪红手中的鞭子向白云驹狠狠抽打了几下,骂道:“白灾星,你敢不听我的话,看我打死你。”
门来福心疼马,对她说:“八小姐,你别打它,牲口和人一样,越打越倔,要像小雪学习,先和它交朋友,成了朋友,它可以为你做一切,俗话说得好,人为知己者死嘛。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屈贵珠平时对下人都是十分渺视的,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以为这群人无文化无知识,平时只晓得吃饭睡觉干活,不会有啥子聪明发现的。她白了门来福一眼,说:“我看你是吃人饭说鬼话,牲口就是牲口,怎么可以和人交朋友呢?”
门来福又说:“八小姐忘了黑虎啦,它也只是一条狗呀,可为啥子恁么听你的话?”
一提到黑虎,屈贵珠的脸色马上变了,恨了门来福一眼,说:“你少在我面前提黑虎之事,看我打断你的右腿。”说罢,把鞭子一扔,跑回四牌坊去了。
门来福吓坏了,连忙追上去作解释。希望八小姐原谅他,可八小姐跑得飞快,一会儿就跑不见了,急得门来福直喊,”糟啦!糟啦!八小姐真的生气了,我这条腿保不住啦。”
岳雪红安慰道:“干爹,你别怕,八小姐只是说说气话而已,一说过就忘了。”
门来福担心地说:“不会的,她是一个女霸王,说话要算数的。”
小雪安慰说:“干爹不怕,八小姐敢来对你下毒手,我就豁出命帮你,她打不过我的。”
门来福赶忙制止道:“小雪,你千万别去打她,她虽然没有武功,但人家有枪,武功没有枪杆子厉害呀,别为了我伤了性命,你人还年轻,不能死,我已活了五十多岁了,死就死吧,我已活够了。”
再说屈贵珠一口气跑回了四牌坊,先来到了白鹿园,一问阿公在兴隆场未回来,又急忙朝兴隆场走去,走到吴家咀路口时,见五叔屈宝驹站在路口,一副身架枯瘦如柴,仍然穿着十年前那套中山装,在秋风中冷得微微发抖。
屈贵珠见他有些可怜,正要招呼他,屈宝驹倒先开口了,说:“贵珠你不是希望找到福娃么,请小雪作你的贴身丫环就能找到他的,记住!小雪跟着你是最安全的。”
屈贵珠觉得奇怪,问道:“我的事你怎么晓得,你大门未出,二门不迈,成天蹲在庙子里烧香磕头……”
“这个你没必要打听,快去求你阿公吧,去晚了,小雪就要被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你也再见不到你的福娃哥了。你对小雪要好一点,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呀。”
“啥子?我的亲妹妹?”屈贵珠不明白地问。
“犹如你的亲妹妹,古人曰,己所不欲,务施于人。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罢,屈宝驹转身回吴家寺去了。
屈贵珠在原地愣了一阵之后,对五叔的话似懂非懂,似明非明,随即又快步去了兴隆场,进了搜心宫,听见阿公和屈忠诚正在谈论岳雪红之事。
“岳姑娘真的没落下啥子后遗症吗?”这是阿公的声音。
屈忠诚回答道:“没有,真的没有,听丽群说,只是左手臂上有两个伤疤,不明显,穿上衣裳就看不见了。”
屈长鑫神秘兮兮地问:“门跛子和她做那种事情没有?”
屈忠诚说:“没有,门跛子敢么,我可是打了死上咐的,除非他想脑壳搬家。老太爷,您老人家放心!”
屈长鑫说:“可有啥子办法能把她从马房换出来呢?老太太的脾气你是晓得的。”
屈忠诚说:“我倒是有个主意,把她弄到嘉门嫦娥山庄去,二老爷走后,一直还没有一个主人住进去,跟老太太讲,弄小雪去有许多好处,一是小雪有武功,可以守房子,二又可以孤独她,老太太曾说过,女人最怕孤独,用孤独的办法折磨女人,是收拾女人的最好办法。我去一讲,保证她百分之百的同意我这主意的。”
屈长鑫有担心说:“听说那院子经常闹二五子,很不清静,我可不敢去。”
屈忠诚说:“多派一些佣人去嘛,反正在四牌坊,岳姑娘是伸不了皮的,走得越远越好……”
“不行。”屈贵珠冲进屋子,大声说:“岳雪红不能走,我要她作我的贴身丫环,谁也别想把她弄走。”
屈长鑫愣了一下,说:“你不是不要丫环吗?”
“过去不要,我嫌麻烦,我现在想通了,要,而且只要岳雪红,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她长得太漂亮,放在你们男人面前我不放心,被别人喜欢上了,我就失去了一个好帮手。我现在宣布,任何人不许与我争夺岳雪红,谁要不听上咐,就像这只苍蝇一样,把它类捏得粉身碎骨。”她说话间,伸手将桌上的一只绿头苍蝇打死,并捏得稀烂。
屈长鑫沉思了好一阵,才说:“哎呀,快去把手洗了,多脏呀,你喜欢就拿去嘛。忠诚,你回去吧,我还有话对八小姐讲。”
屈忠诚告辞走了,屈长鑫对屈贵珠说:“珠子,坐下,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你哩。”
屈贵珠温柔起来,放嗲地说:“许多?哎,阿公,简单点吧,我还要回去告诉小雪哩。快说吧,给你五分钟,超过了我就走。”
屈长鑫看着孙女,喜爱中带着责备,说:“你呀,越大越野了。小雪我同意给你了,但不许虐待她哟,你的脾气我可是最清楚的,你要折磨她,我马上就要回来。好吧!珠子,我发现你的腰身越来越粗了,要加强煅炼哟,长成一个木水桶,就找不上婆家了。听说彭二公子还是彭师长的孙子,这样的大户人家你都不同意,你究竟想找一个啥子仙人哟?”
屈贵珠拉着阿公的手直晃荡,放嗲般地说:“阿公,阿公,您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我早对你们讲过几十回了,我有男人,早结婚了,你们硬是不相信,不相信算了,我走了,再见,阿公!”
屈长鑫拉了一下孙女,没有拉住,极不满意地说:“哎,又走了,又走了,丢下阿公一个人不管了,唉!我一个人在家真无聊呀,真无聊呀!”
屈贵珠回头笑笑说:“您可以在家看书嘛,这么多书,有些书您从没翻过。”
屈长鑫说:“我眼睛花了,看不清楚字啦!”
屈贵珠说:“你可以去坐茶馆嘛。”
屈长鑫叹气说:“唉,坐烦啦!”
屈贵珠提议说:“你可以去打麻将嘛。”
屈长鑫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说:“哎,也打烦啦!”
屈贵珠高兴地说:“嗨,我想起来了,阿公,你可以去戏园子看看戏嘛。”
屈长鑫一听看戏二字,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本想大发脾气的,看看八孙女,把气压了下去,说:“看戏,你别提看戏之事,一提起我心头就有一股生不完的气。”
屈贵珠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说:“哎,阿公,对不起,我不该乱说,我晓得你恨九叔和白梨花五阿婆,可唱戏的人又不是她一个,你可以到县上去看,到泸州去看,到成都、重庆去看呀。”
屈长鑫恨恨地说:“我发过誓,一辈子不再看川戏了,我恨那些女戏子,女戏子,一个下九流都敢与我唱对台戏。”
“那,那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真的走了。”屈贵珠心里有些难过,但也找不出更好的语言安慰阿公,一扭头便跑走了。跑出搜心宫门口又返了回去,对阿公说:“阿公,你等着,我会找来一个人让你开心的。”说罢,又跑出了搜心宫,回四牌坊去了。
屈贵珠回到四牌坊后,径直去了马房,见岳雪红和门来福正拌料喂马。门来福一见八小姐跑来,以为她是来报复自己的,忙向她求情道:“八小姐,请你高抬贵手,要打就打我一个人吧,千万别责怪小雪姑娘。”
屈贵珠奇怪地说:“莫名其妙,我打你干啥子,我今天是来叫小雪姑娘的,她如今已是我的贴身丫环了,从此以后,没有人再敢欺负她了。小雪,走吧,换衣裳去。”
岳雪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许久未说话。
门来福兴奋了,说:“小雪快去吧!八小姐是个好人,大好人,快谢谢八小姐!”
岳雪红这时才回过神来,说:“我哪儿也不去,就留在这里喂马。”
这时张丽群来了,劝说道:“小雪,跟八小姐去吧,这马房天地太小,出不了蚊龙猛虎。不经风雨,哪来彩虹。干娘不会害你的,走吧,我给你安排房间铺位去。”
屈贵珠说:“不用找了,就和我住在一起!走,换了衣裳,我要带你出去耍四牌坊太闷,十里冲太小,到兴隆场去,如果兴隆场都不耍,就到古佛山去。”
岳雪红犹豫了一阵,还是跟着八小姐走了,到八小姐居住的闺香阁里洗了澡 ,换了一套崭新的粉红色绸缎衣裳,这衣裳合体光鲜,活脱脱一个大美人站在面前。岳雪红从来没有穿个这么漂亮的衣裳,羞得她有些不知所措,有点迈不开脚步,出不了门的感觉。
八小姐屈贵珠看了,简直惊呆了,睁大双眼看了许久,才说:“难怪有人说,人是桩桩,全靠衣装。你这么一换,简直成了仙女了。不行,我是小姐,你怎么能超过我呢,脱下来,我穿,你穿另一套。”
岳雪红觉得八小姐有些可笑,但还是脱了,另外穿了一套翠绿色的丝绸短衣,仍然妩媚端庄,一派清纯模样。
八小姐带着一副嫉妒不满的口吻说:“你这个狐狸精,勾魂女,穿啥子都漂亮,简直是天生的尤物。这下好了,我们出门,我也少骂些人了。”
岳雪红不明白的问:“这是为啥子呢?”
八小姐屈贵珠有点不耐烦地说:“为啥子,你啥子事都要问一个为啥子。就是那些红眼棒、狗瞎眼喜欢看人呗,现在有了你了,他们要看的可是你了,我也懒得骂他们了。”
岳雪红听了,从心里面笑了一下,觉得八小姐的确是嘴爽快,心爽快,人爽快。
“走,我们马上到街上去!”
岳雪红吓了一跳,说:“这样穿着,我不好意思出门。”
“看着你这穷惯了的样子,我心里就烦。走!”八小姐说着拉了岳雪红一下,催促他出了门。
路上,岳雪红忍不住问八小姐:“八小姐,你为啥子要我作你的贴身丫环呢?不怕我偷了你的东西吗?”
八小姐嗤嗤一笑,说:“你这个人太烦人了,我没说你是偷儿就行了嘛,说不定我还专想要会偷会抢的人咧,怕不怕?胆小鬼我可不喜欢的。”
岳雪红马上表明态度说:“做伤天害理,整穷苦百姓的事我是坚决不会干的。”
屈贵珠冷笑一声,说:“在我眼里从来就没有富人穷人,只有好人坏人。你以为穷人都是好人,富人都是坏人。十年前我们十里冲有一个人名叫区大升的龟儿子二流子,穷得来住山洞,讨饭吃,可心肠却十分的狠毒,活活烧死了福娃他娘,也就是我的婆子妈,这种人要是被我抓住了,一定把他千刀万剐,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解我心头之恨。”
岳雪红听了八小姐屈贵珠一番话,又惊又喜,原来屈贵珠还真的恋着自己的哥哥福娃。又怕她是随便说说,便试探着说:“可福娃哥也是穷人,你不怕他心肠狠毒呀?万一他像区大升那样混帐,你就惨道了。”
屈贵珠立即干涉道:“哎哎!不许你胡说八道,福娃才不会像区大升这个狗杂种呢。我和福娃从小就在一起,一起在唐九公那里读私塾,又一起在兴隆场读新式学校,还一起发现了古桥碑记,后来又一起上山为匪,我还不了解他吗?这个人啥子都好,就是脾气有一点点犟,不是区大升这个坏东西害死了他娘,他也不会疯的。小雪,明天你教我骑马,我要骑马出去找他,我不能再这样无期无限的等下去了。”
二人边走边说,很快到了搜心宫,守门的人已换成了普大爷,他告诉屈贵珠说:“八小姐,老太爷说他在家呆得太烦了,到街上喝酒去了,大概在鑫花酒店吧。”
“鑫花酒店?小雪,我们去看看。”屈贵珠车转身,拉着岳雪红去了街上,边走边讲,“奇怪,好生奇怪,我阿公一般是不去酒店的,特别是鑫花酒店。更不会去,因为这酒店是用阿公和五阿婆二人的名字取的,五阿婆走后,酒店就关门了,现以改成了粑粑店。哎,告诉你吧,我阿公有四个心爱之物,一是我和我九弟,二是黑虎,三是一只白金小手枪,黑虎被袁永海这群小恶霸炸死了,我弟弟贵家在外面读书,读了书又跑到前线打仗去了,五六年没有回来看一看了,阿公经常想他,盼望他回来一趟,我也想他,可他就是不回来。我大哥不争气,阿公更想九弟了。他时时伤感,经常一个人在偷偷的流泪,也许他在思念五阿婆吧。许多人都骂五阿婆水性杨花,专整男人。其实她是被男人们整了,命运很不好。不过,我阿公也可怜,虽然有钱有势,但却孤苦一人。”
岳雪红听八小姐说得很认真,完全没有平时那种满不在乎的心态,只得以话回话说道:“走了一个,你还有四个阿婆呀,你阿公他可以另外叫一个人陪在他身边呀?”
屈贵珠这次很有耐心了,她娓娓而言道:“你不晓得,我阿公表面上有五个阿婆,其实一个也没有。大阿婆,就是我的亲阿婆,他们早分开住了,我阿婆一心念佛,吃住都在佛堂,我阿公却操不完的心,庄园里大事小事都要管。两人碰在一起就心烦,三句话不对头,就要吵架,从没有住在一起;二阿婆住在泸州城里,因为我五爷五娘出了事,一生气便病倒了,屙屎屙尿都要别人伺候了,哪里能来这里经佑他哟;三阿婆这十几年,到兴隆场只来过几趟,耍几天就走了,早没有夫妻感情了;四阿婆也出家当了尼姑,她更不会来了。唉!我阿公的命真苦啊,辛苦了一辈子,人老了反而没有人陪伴他了。告诉你吧,我阿公对啥子都不感兴趣,最希望有一个又年轻又漂亮又温柔又体贴的女子陪伴在他身边,如果把你送给他,保证他啥子毛病都没有了,连我都不会理睬了。”
岳雪红一听就生气了,羞得她面红耳赤,毫不客气地向八小姐争辩说:“你在胡说!再要乱讲,我走了,早告诉过你,我是有男人的,她在前方打日本鬼子。”
屈贵珠疑怀地问:“你说你既然有了男人,为啥子不像我一样怀娃儿呢?”
岳雪红非常吃惊地问:“啥子,你怀有娃儿了?”
八小姐摸摸肚子,说:“是呀,是我和福娃的,我和他拜了堂,进了洞房,所以就有娃儿啦!看你那肚子扁扁的,所以说,你是在骗我。”
岳雪红见八小姐心直口快,什么秘密都不隐瞒,正为她说的话吃惊哩,听八小姐这么一说,赶紧回应道:“狗才骗你,我只是没有拜堂,进洞房,等打完了仗,他就会回来接我的,回到朱家场一起拜堂,一起进洞房。到时候还请去耍呢。”
屈贵珠却另有一番心思,她说:“对,打仗,福娃哥肯定打日本鬼子去了,小雪,我们也到前线去好么?说不定还能找到我九弟贵家。我九弟离开家也有好多年了,一直没有看见他。哎,小雪,你敢不敢去?”
岳雪红说:“敢,当然敢,我巴不得马上到前线去,可我的卖身契还在你阿公手头哩。”
屈贵珠说:“我向他要,拿到手我们就一起到前线去。到了!阿公!阿公!您啷个不答应我呢?”
屈贵珠冲进泡粑店,见阿公并不在店里,店里的情景却让她大吃一惊,只见两个小娃儿衣裳破烂,满脸脏黑,爬在地上不停的哭喊,堂兄屈贵和躺在地铺上奄奄一息。
屈贵珠蹲下身子,摇着屈贵和的肩膀,惊奇地问道:“四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屈贵和声音沙哑而伤心地说:“唉!八妹,我家遭了天大的横祸了,你四嫂来凤突然间失踪了,我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地方都不见人影,她八成是被人害死了,没有了她,这一对儿子怎么活哟,没有了她,我也不想活了,只等着死了。”
屈贵珠气忿地问,“是谁害死了来凤嫂子?让我去杀了他。来凤这么温顺美丽的一个人怎么会死呢?四哥,你千万别死,你死了,这两个娃儿丢给谁,啷个办?男子汉、大丈夫就要负起家庭的重任。人继续要找,娃儿要好好抚养。”
屈贵和伤心地哭道:“八妹呀,你看这哪里像个家呀,也让他们跟着我一起去见他阿妈吧,呜呜!”
屈贵珠指着屈贵和大声骂道:“四哥,你这个混帐东西,你说得啥子话哟?你已经活了三十多岁了,死了倒不可惜,可他们才活了两三年,不是太冤了吗?你千万不要有这种不好的想法,听见没有?你如果不听我当妹妹的招呼,我二天就不叫你四哥了,叫你屈贵和,不,屈贵死,去死吧!不,你等倒起,我去给你重新找一个婆娘,把店子开好,把两个娃儿带好。听清楚没有,不许你屈贵和再胡思乱想的。”
“八妹呀,你看我这个样子,谁肯嫁给我呀。八妹啊,你别安慰我了!我已经走到绝路上了,你四嫂现在正站在奈何桥上等到我去呢。呜,呜!”屈贵和说着,竟然放声恸哭起来。
屈贵珠自信地说:“哎哎!哭啥子哭嘛,我听不惯,你啷个这么没有出息,我叫她嫁,她敢不嫁。二天讨了婆娘,你还是卖泡粑,猪油泡粑吧,兴隆场一绝,我们都喜欢吃。我们虽然是一个祖宗的,但在钱上我还是帮助不了你多少的忙,你晓得,我没有当家,要靠你自己去挣。不许再哭了,你哭,娃儿也哭,烦死了!不要哭了,来凤四嫂是哭不回来的。”
屈贵和不哭了,说:“我懂,你不是当家人,就这几句话我也要多多谢谢八妹你这个观音菩萨了。”
“在家等到起,我一会就回来,马上给你办喜事。”屈贵珠出了泡粑店,问岳雪红道,“小雪,我给他找个婆娘,你说哪一个最合适?”
岳雪红听了顿时吓得心惊肉跳,想到屈贵珠如此野蛮,万一把自己牵扯进去,那麻烦就大了。赶忙说:“你别问我,我不晓得,我才来,谁也不认识。”
屈贵珠哈哈笑道:“我又不点你,看你紧张成这个样子,好笑!我想了几个都不恰当,只有一个人最恰当,把她弄来,即为我四哥解决了一个大大的问题,也为你报了一个大大的仇,你猜猜这个人是那个?”
岳雪红想了一阵,想不起来,问道:“八小姐,你说的是谁呀?我咋个想不起来呢,我没有啥子仇人呀!”
屈贵珠做出想打人的样子,说:“你这个人呀,一点咒性都没有,这么大一个冤仇哇,风都还没有吹散,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脑壳是不是有毛病哟?就是秋薇呀,没有她从中作鬼,你会挨那顿毒打吗?走,回去,办好事去。”
欲知八小姐是如何强配这对鸳鸯的?详情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