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浓情蜜意,忽被拉回现实,已黑夜西斜,睁眼一瞥,默源前辈果然不在了,我左顾右盼,只见外婆。
四周还缭绕着他的气味,这会心肝脾肺肾都还能感受得到,看来前辈刚刚步去。
估计是多虑了,看着外婆这中气挺足的埋怨丝毫不顾及体面,便是我作为晚辈及外孙女纠正功能不能太强大。
一脸无奈。
石化般地站着,她一直沉默寡言,我也不敢胡作非为。
不经意间,转过脖子扭过头,一串大黑肆无忌惮闯入凤眸,夜风入髓,凉嗖嗖的,高天上捧出一轮圆月,旁边的星缀们影影绰绰。
俄见她当今下安静如此,怕是没要再叮咛的了,我便说“我今晚不走了,明天再说。”
耳边猛得一声回应“当然明天了,难道你趁黑滚啊!”
这喉音喝得我心房着力一震。
这是谁又踩中她痛脚、抓住她尾巴不成?
流转过的情节再熟悉不过,深知接下来又将迎来一场不计凤涎的唠叨,我会有这万无一失的把握,是因为她一旦发话就滔滔不绝,屡屡如此,无一例外。
我空等了一回又一回,她仍哑口无言,便以为在我告辞的时日里她终改邪归正,改去贪嘴的恶习,改去一逢开口就滔滔不绝的歪本事。
然,我错了,低估她了,滔滔不绝随之奉上“是你这个东西呀,害我无辜受伤,她本来目标是你,见你不在,就换作我,都叫你平时不要多管闲事就偏不听,用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话来压我,我吃盐比你吃饭多呀,教你又不听,一说就嫌烦,拼命地溜之大吉……”
我一愣,果然是一番长篇大论的滔滔不绝,毋晓用何话来顶回这滔滔不绝,只能回应几字“不要说这么多了。”
又撞上她脱口而出的啄“看吧,教你又不服我教,说‘不要说这么多’。”
我真够霉气,一日挨骂两顿,不清是否因为年长了爱唠叨,这两个人是越来越哆嗦,太后如此,外婆亦如此。
她的事从不需我这第三人去插足,这次听她负伤之讯只是尽人孙职责回来省亲而已。
闲着也是闲着,她负的伤,我没什么帮得上的,她更犯不着我为她上药包扎什么的,这些手脚功夫留给默源前辈去处理。
闲得慌,在内间子里徘徊打发时辰便是,来来回回,进进出出,间外夜景百般美好。
我偶尔内间踱步,偶尔站外赏景,外边觉得无趣了,即回内间翘首闲坐,兴致时复去间外赏夜,不断徘徊,从不间歇。
徘徊多了,容得她的老有所问“你这溜来溜去没个消停干嘛?”
我只好顿住,乖乖就坐。
干坐一会,她向外目测,回首说夜深了,已到就寝时间,我着兴也来个目测,确实夜深了。
居上宫时早已窝被褥之内、卧榻之上行着周公之礼,此时因兴奋状态时刻紧绕挥之不去,丝毫没乏意,怜悯之心又大开,体恤现有病人情分上,我百依百顺,唯命是从,乖乖就寝。
且说回来四天后一个深夜。
觉觉才睡到一半,听到外头有人啪啪地敲门。
外婆寝室离得远些,伴着她死睡烂睡的坏毛病,一旦入梦,呼噜声大过天,能把一个神的耳膜震穿,因而听不到门响纯属正常。
我见很久也没人去应门,便匆匆外披加散发去应了。
推开门,我的五脏庙大大一震。
是一个披头散发、邋里邋遢的人垂眸伫在面前,我吓呆了,连忙把门掩,掩到半开,被东西顶住,再也无法合上,只好又全开。
心惊肉跳,却难压好奇细细瞧去,那邋里邋遢的人是条好汉,他已高起脖子来,然在睹清他五官时,觉得看着面善,所有的害怕化作兴奋道“大叔,是您呀,您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他朝我和善一笑。
我瞧着他这熟悉的衣着,熟悉的扮相,竟一时之间没察觉不妥之处来,殊不知他从来是行不改衣,坐不改形象,从古至今,丝毫没变。
多日不见,蓦然重逢,畅心快意,得意洋洋,他踌躇了好一会,说道“这就是你家呀,怎么,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茅塞顿开。
把手平伸,做出一个 ‘请进’姿势,他会意迈步,几步开后,又被我截住,二指近唇边轻嘘一声,焦急道“我外婆在里面睡觉,小点声,还有,这是我以前的家,我现在的新家是上宫,我现在是上宫的公主了。”
一边语未完,一边嘴角上扬。
他似乎在为我高兴“真的呀?”
我十分欢愉地点头并添言“过来,我告诉您。”
我挽起大叔的臂弯,很自然,如同女儿挽着父亲的臂弯般的亲切,将他领至学院外一方空处席地而坐,沧海桑田,把如何普升公主之事如讲古般娓娓禀报一番,他听得越发的兴起,不休不止,生怯地道“没想到士别三日,得刮目相看呀。”
我羞羞一笑。
他突然高身与我撞了一撞,然后恭恭如礼地作一个大揖“拜见公主。”
我吓了一跳。
特手嘴并用地遏制,按辈份算来,他为长辈,我是个后生,怎受得他如此大礼,可要折福的,思及至此,快快用双手去搀扶,以示慎重“大叔,快请起,我可受不起您如此大礼。”
这一夜,我混到夜半仍未曾安歇,亏得此时周公识趣地留住外婆,容我能与大叔把酒当歌,背影斟酌,畅谈人生几何。
自打初见时,他就这般邋遢,难道说没洗漱这癖好,不过,说来也奇,他虽邋遢,却闻不见身上一些许臭味。
我本能伸手捂一下鼻。
默默的将他上半截子紧紧瞧,也瞧不出点新花样来,他发现了端倪,便很害羞别过眼脸口鼻和嘴巴去。
我心切慕之,再也忍无可忍,切切道“大叔,您平时都不爱洗澡吗?”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黑黑的眼眸低垂,不敢直视他,小小语道“从我上次见您就是这个扮相。”
他嘿嘿哈哈“原来你是看我不换衣服就说我不洗澡。”
我不语,掌内紧握一枝荷花。
却听他往下道“其实我是专心留这个扮相来见你的,怕你认不出我,其实,以我这孤身一人四海为家邋遢就邋遢吧!”
我无言以对。
他既不在理也不无理,说句实在的,干净给人留下好印象,虽说不能以此来衡量一个神的好坏,但好印象尤其重要。
顿了一会,我终将话切入正题“您来找我所谓何事?”
他首微仰“我送你的那本医册呢,有看么,里面有很多药理的。”
我一颤,呀,要不是他提起,都完全健忘了这事,慌道“那书……被我外婆没收了。”
他失落“不会吧,我还想让你……”
我顺话问“您不是想让我还给您吧,可是那册子被我外婆拿去了呀。”
他随口而出“现在不用还了。”
我摆弄着手里的荷花,也给他一个承诺“等我以后找机会偷回来。”
他话里带些许安慰“这事不急,其实我很羡慕你有亲人,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
此番,他顺口把往事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