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车在夜里疾驶，她已晕过去了，爷奶在家等她了，同学朋友在家等她了，那小园、那池塘、那桃核儿也在家等着她了。车划破了夜的黑暗，象一艘时光之船在亘古的洪荒中走着。
“我是在回家吗，我是要见到了小朋友了么。”她还在问自己。
丽丽，一个多么可爱的小女孩，细细的眼睛，细细的声音，上学她们都是手携手，下学也是肩并肩，大家都笑她们是一对影儿哩。
欢欢，住院前还说要找她玩呢。她们玩捉迷藏，玩剪包锤，玩老鹰捉小鸡，在操场上，玩得昏天黑地，满头大汗，孩子们的世界总是那么多彩而有趣呵。
虎虎，这个淘气包，总是在她们玩时捣乱，多少次用沙子撒了她眼，多少次扯了她的花裙子，有一次还将她一把小花伞折了呢，可是老师批评后，他们又成为好伙伴了，玩老鹰捉小鸡，他就是老鹰。玩警察捉小偷，他就是警察。他还在上学的路上保护她们哩。瞧他憨头憨脑的，拿着一把木枪，一步不离地走在她们身边，多么可爱呀。
还有花花，跳舞时裙角飘扬，象骄傲的小公主。米米，歌儿象黄鹂，多么的动听。跳跳，跟不名字一点也不像，却是那么文静，又画得一手好画，他画的她的模样，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头发，多么地像、多么地美啊。
“孩子，你到家了，别怕。”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说话声。紧接着，有一双手在她脸上抚摸，还有凉凉的水滴到她的脸上。这是谁呢。声音那么老，手那么粗糙，泪水那么凉，可是却有一股香气，油菜花的香气。哦，是奶奶。一定是奶奶。当年，她躺在奶奶怀里，奶奶给她唱儿歌，奶奶的怀里很暖，很香，就是这种味道，就是这种香气。
迷迷糊糊，她终于睁开眼了。“她醒了。”声音透着惊喜。是表姐。她高了，也胖了。可不，她已是初中生了，年年戴大红花，还是班里的大班长呢。
她看见了她的书包，她的可爱的书架上的小熊，还那么胖那么憨乎乎的样子。她想起来了，为了买这个小熊，爸爸曾骑了车子跑了几十里路啊。她见了同学的小熊，就想要一只，星期天爸爸带她去买，可商店都没有。问了同学，同学说是她姐姐从东城那捎来的。那里离这儿可有五十里路哟。可爸爸看看她，什么也没说。就悄悄出去了，下午回来，车篮里就放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小熊。她高兴坏了，搂着爸爸脖子亲了一下。后来妈妈说，那天爸爸的新袜子都磨破了。
墙上有一个相框，那里装满了她的照片。一岁、二岁、三岁，记载了她十年的人生经历，每一个美丽开心的瞬间，十年人生之路是一根茎，这照片就是开出的一朵朵美丽的花吧。瞧相上的小姑娘，长辫子，大眼睛，多精神，多漂亮。还有一张张奖状、一张张她制作的贺卡。哟，又记载了多少幸福和甜蜜呵。
周围围了一圈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姑姑姑夫、同学朋友，大家都在伸着头，看着她，眼圈红红的，脸却又在笑着。她动动嘴，刚要说话，却又昏过去了。她听见了哭声，她感到了飞洒的雨滴。下雨了吗？她喜欢雨，那次下雨她在雨中奔跑，故意淋透了衣服，回家就感冒了，还挨了母亲的打呢。
可她是多么喜欢雨啊。那细细的雨丝儿，象小虫儿在身上爬，痒痒的。又象调皮的孩子，在玩捉迷藏，你刚看到它，它却倏忽又不见了，象玩魔术一样，一会藏在树下，一会儿藏在衣襟上。雨淋湿了花，花更艳了，雨淋湿了草，草更青了，雨淋湿了禾苗，禾苗就会更茁壮，雨淋了她，她也会更美了吧。奶奶说，万物都离不开雨，万物生长都靠雨呢。她们小时候，没有了雨，人们都惊慌地，抬着桌子，摆了供品，请了龙王，敲锣打鼓地去求雨呢。
四
她眼前一阵漆黑，她看见了一张巨大的翅膀，那是鹰的翅膀，扑闪着，越过每个人的头顶，停在她的面前。鹰背上一个圣洁的女人微笑地看着她，有奶奶那么大了吧，却比奶奶白，比奶奶胖，比奶奶更慈祥。她是谁呢？你看，她还要伸了手来抚摸她，她抚摸她了，她的手那样轻、那样柔、那样明、那样嫩。哦，她背上还有鲜花，头上还有鲜花，脸上手上也有鲜花，她就是花奶奶么？
一阵刺眼的强光。刺得她难受，她又睁开眼了。哦，周围的人又瞪大了眼。奶奶俯在她面前，紧紧抓着她的手，脸贴着她的脸：孩子，有啥话你就说吧？她动了动，真的有话要说了。却又说不出来，好累哟，没有一点力气。她动了动，奶奶凑近她的脸。她又闻到了奶奶的香气。
“奶奶，你不要哭，把我埋在桃核儿旁边吧。我没有死，我是跟着花奶奶走了，我会生长，我还要开出美丽的花儿哩。”她闭上了眼。奶奶却又老泪纵横。
她看见了花奶奶微笑着冲她点头，伸出鲜花的双臂，缓缓地把她抱起，拥在怀里，神鹰张着巨大的翼翅盘旋，慢慢升起，冲出了屋宇，飞向了蓝天，前面，一片五彩缤纷的大花园正在慢慢铺展。
王自亮，河南省长垣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