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骑车出来游历,在南堆见了刘杰,骑一辆旧电动车,后面载了儿子,别看他瘦瘦小小的,小子却是虎头虎脑。
扯几句闲话,我就说起他编的镇志,资料翔实、功力深厚,感叹着那瘠薄的黄河滩,还有这么丰富的人事。没想到,刘杰一点也不谦虚。“多少年的功夫了,没有谁比我挖的更透。”
两人一谈没了头,后面小子不愿意了。嚷着要走。刘杰就吵:叫大大,这是咱一个谩(长垣方言,就是一个村)的。
我笑了,不是笑他的不谦虚,而是笑他的坦诚。
这么些年,他一点也没有变,还是以前一样的坦诚、自信;这倒正常,如果变了,倒不是刘杰了。时下,能这样坦诚,而且一如既往不变的人,实在太少了。
几年前,下乡当大学生村官时,我们曾经共事一段时间。有一天,我兴致来了,骑车去看黄河。在道路边一个干涸的水沟里,远远就见一个人,在那沟里晃,似乎在寻着什么。我就想起一个人。走进了,那人一抬头。
“你干啥了?”他冲我先喊起来。
嗨,果然是刘杰!
他手里拿了本子,正俯身在水沟边一块残碑上抄写呢。
几天后,因为村庄换届选举,我们几个加班后,晚上在一村野小店共酌,几杯之后,陶然欲醉,大家都想着怎么乐一乐、放松放松,刘杰却与旁边一老者窃窃私语,神情甚为亲切,听他们谈话,竟是碑刻、钱币之类,原来,两人虽然年龄相距悬殊,却是忘年交,经常在一块交流。其后不久,两人双双离席,到老者家里欣赏宝物了。
在世风逐利、浮躁日盛的当下,特别是重利轻文的黄河滩,他们这种人文情怀、这种似乎悖于常理的举止,着实难得。
没错,这些年,对于文化,他确实是一点点在挖的。从整理小镇文化志入手,又捧出这厚厚的镇志,林林总总、洋洋洒洒的内容,着实令人感叹。对镇里的三皇庙、火神庙、南海观音庙等古庙会,对黄河号子、火神爷进香会等等民间习俗,对清末武举刘云会等历史名人,对柳下惠、旧城、祭城等传说故事,对很多村边街头弃置的断简残碑、历史遗迹,他都作了深入的考察、研究,以至耳熟能详。他对小镇的历史文化可谓“挖”透了,确实罕有能出其右者。他不但挖,而且致力于古镇文化的推广,先后介绍了中央电视台、新乡电视台来小村录制节目,先后申请了火神庙进香会、黄河号子等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我曾见过他与中央电视台摄制组的一张照片,他一身西服,位居其中,神情自若,在光鲜亮丽、生生猛猛的央视人面前一点也不犯憷,更多的洋溢着神彩和自信。
小村虽僻远,但小村人是自信的、从容的。以前水患时曾有上级领导来视察,村支书陪同。村支书大背头,身材高大,一身灰风衣,走在旁边,偏生那领导又矮又小。村人就自豪,看我们支书这派头,才是真正的大官呢。
乡人崇尚的就是一个派头。刘杰虽然瘦小,但他的派头也不弱,他的派头在骨子里,在那一种气势。“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况非缊袍呢。刘杰骨子里就带着这样一种先贤的风采。“任你是谁,任你再牛,我就是我。谈得来就不谈,谈不来我也不尿你!各顾各儿。”乡人的这种心理,在刘杰身上体现的最为明显。
这些年,虽然彼此间殊少联络,但关于他的消息、他的成绩我也不时耳闻。他一直孜孜不倦于古文化的研究。其实早在中学时,他就研究古钱币,喜欢收藏,在学校就小有名气了。
古蒲多才俊,我常常想,他这种对文化的热爱,是天生的,是上天灵性所钟;还是因为小镇丰厚的文化底蕴,施加于他的影响呢。我喜欢听他谈历史,谈文化,听着他那深情的声音,就像父母说着自己的孩子,就像商人把玩着他的珍宝。总是容易让人被他的热情感染。
他口才极好,极善演讲。讲话侃侃而谈、抑扬顿挫、从容不迫、不卑不亢,不管相识不相识,总是那么特别,是让人一眼就能记住,而且从人堆里辨识出来的人。这样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与他相比,我是愧疚的,木讷寡言,性情憨厚,虽然也用力于文化,却殊少成就。因此,就对他越发仰慕了。其实,他在村人中早就成为传奇一般的人物了。乡人中有两个“老神”,一个是瞌睡多,上课趴在教室睡,老师罚站到外面就靠了墙睡,还呼噜噜响。小学毕业就出去闯,一两年就结了婚(小学上了十年,次次都要留级),现在成了小老板,事业顺风顺水;一个就是他,他的神就在于他的能侃、神叨,而且见识广博。外号调侃之中,就可见出乡人对他的喜爱。
君子之交淡如水。虽然我们交往不多,也不是很了解,但我们知道,我们都是这乡土的儿子,不管在哪里,不管做什么,我们始终热爱着这片土地,始终与这片土地血脉相通,始终想挖掘这片土地,宣传歌颂这片土地。或许我们有太多不同,但我们骨子里是一样的。
刘杰,真是奇人也。他的奇,不是奇怪,而是真诚。
王自亮,河南省长垣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