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冯炜莹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今年未能在临春前采来一枝春,退而求其次寻来一册花集子瞧,纸上谈兵。
花集子里头是繁体字,竖版,很古雅,像是裹了旧光阴,翻开却是花红柳绿的迷人眼。挑了一枝桃花,用温润的线条慢悠悠勾勒一颗露珠,忽然一瞥,才想起书名是《花开未觉岁月深》。花开未觉岁月深,岁月深,深在光阴易逝,深在日子沉沉,也许还有尘世纷乱里,不那么美好的心思。
一句道尽痴花之情。因为花开得太盛太美,今日谢了盼明日,急匆匆地,哪里来得及分神去哀痛岁月如梭。
我分明出生在最寥落的秋天,半点也不懂花——不懂养花、不懂护花、不懂花语,偏偏我也有那么一些痴,我是在花声中度日的,就着时序从立春到大寒,一一过问。也许是灵魂气里与花有说不清的牵绊,所以与花有关的事,丝丝缕缕都想收藏起来。
我在花声中度日。春日千里迢迢提灯赏樱,不在乎是否在盛花期,披肩长发挽起一缕,穿最爱的衬衫,提着裙,就那么扑进去,扑到满溪水的花瓣里去,被花瓣雨劈头盖脸浇了一通。不忍折枝,就蹲在馥郁的泥土上,一点一点寻完整的一朵,洗净后覆在唇边。
一回头,撞翻了云南盛夏街头卖花人的篮子,满满的白兰铺了一地,她也不恼,将干净的一朵系到我的衣襟,翻来覆去整理好我的衣裳,露出满足的笑容,我低头抚了半晌,正要道谢,却发现人早走远了。
剩下初秋江南的雨淅淅沥沥,发梢滴露,有些狼狈,山间微微森然,刚生出些惶然来,就听见轻盈的噗地一声,一旁葱绿的树丛上花苞密密匝匝地开了,朵朵皆硕硕,沾了雨水羞恼得抬不起头来,可白得晃眼,比芭蕾舞裙还要美,又凉又淡又香,人被染得干净。
沿着小路走几步还踢到了绣球花,一团的热闹,又被冬日的白梅勾住了怀里的琴弦,缠缠绕绕不肯放我走。
啊,与花纠缠着,欢欢喜喜地,春夏秋冬,一年竟是又要尽了。
她说:“瞬间绽放消失,惊鸿一瞥,全是回味。那稍纵即逝的美,来不及品味它三分之一的美好。徒留空叹。请让它绝情而去,请让它背影销魂——有些美需要短暂需要致敬,需要永垂不朽。”
彼时家人恰恰给我捧了一捧海棠花出来,油画一样细腻鲜妍,养在阳光底下,镀了金子。而我刚读完一本关于海棠院子的小说,这一捧明媚犹如乘着书里那清俊青年的琵琶声向我走来,自然动了欲念,扯住花瓣的一角,要劫持这颜色到眼底,要劫持此刻不让走远,却因为老师这一句,倏地改了主意。
就让花声岁岁重演吧,就让光阴匆匆去了又来,因为短暂,美才更美,会被憧憬,会永垂不朽,即使年年岁岁相似,也一定岁岁年年不同。
就让我年复一年,从春天盼到冬天,四季不同美,如此每一年每一天都是新的喜悦与期待,不必困倦于眼前的一成不变。而有了期盼,日子轻盈又明亮,心思永远系在下一刻的美好上,岁月布帛的底色再深邃沉重,抓住心神的,终究是我们绣在上头的那片花影。花开让我忘记生活沉重的一面,忘记光阴如流水,也让我有能永远少年的错觉,让我一直一直想要年年岁岁与花同在,与花纠缠到深处。
花开未觉岁月深。花一旦盛开,就连岁月都变得清浅、温柔、安然。
难得晴朗天气,在家中做樱花糕,最后铺上盐渍花瓣时有些高兴,想着今年的花应该到了盛放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