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是初中，去艺考，考到自己喜欢的高中，其实结果已经出来了，但老师和家长都建议多考几间学校，以防在做最后决定时，想临时改变。
报考的第二间高中，是直接在我们学校设立考场的，招生名额有限，我当时抱着“听从长辈意见”的想法，去参加考试，过了。公布结果的那一天，我和喜欢的那个男生走在吵闹的走廊上。他没过，他问我：
“你都考到自己想去的高中了，为什么还要来参加这次考试？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任性随意的行为，白白占掉了另一个考生的录取名额，而那个考生有可能是我。”
我知道对于一个学生来说，考不上是一件天大的事，我理解他的感受。
走廊上的学生不停地从我们身边经过，上课铃可能响了，也可能没响。我记得他在说那句话时，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眼神在游移不定，嘴唇的起伏形状等等全是我熟悉的样子。
那些我本该想的——考场是无情的，我退出，并不代表别人会退出；我不能因为你，而失去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不能因为自己没过，就怪罪于别人——我统统都没想。
我只是深陷在他的无力状态当中，从而产生另一种无力感，那就是，我喜欢的人，其实并不喜欢我，更不会考虑到我的感受。
哪怕喜欢过一丝一毫，他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要是我没有去参加那次考试，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我曾这样想过，但也只是想过。
从那时起，关于“喜欢”，“心动”在我心里变得不重要了，以至于很久很久以后，一位朋友跟我说起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她说：“我跟他面对面讲话，有一种很想拥抱他的冲动，但我克制下来了。”
我其实并不能理解她。
二， 飘零与归属感。
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我常常从他们眼里看到一种不稳定的飘忽感，就像站在草尖上，随风摆动，必须要牢牢地抓住那根草，才不会被抛落遗弃。
后来才知道，那时战乱，爷爷是曾祖母的养子，奶奶是外曾祖母的养女。大家都忙于生计，餐饱问题代替了亲属关系的建立，长大后，两个没有根的人，组成一个家庭，即便他们想融入这个家族，仍旧存在着巨大而无形的障碍。
清明扫墓的时候，这点尤其明显。
明明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劳作了一辈子，每一张面孔、每一条道路、每一棵老树、每一方空气都是熟悉的，但就是不能够刻进他们的骨血里，总有一种不真切的虚无横亘在他们之间。
不是他们不愿意把根往土里扎，而是扎了，也得不到别人的身份认同，他们羡慕那些土生土长的人。
我想，直到去世的那一刻，他们一定也无法躲避命运的捉弄，心里一定是存有遗憾、不放心的。我知道他们并不想这样，但毫无办法。
记得在花生丰收的那个季节，我奶奶常会这样讲：
“地豆（花生）落地会生根，先结出一捧花生，再播种，又会生根，结出两捧花生，接着播种，它又生根，结出一地的花生。”
仍是不真实的感觉，好在总能从他们的话中得到一种类似于平安喜乐的力量。
三，活着与被死亡。
前段时间，邻居家的一位哥哥去世了，癌症。
收到消息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是震惊的，一方面觉得他是身边认识的年轻人，另一方面是想到了他的爸妈和妻女。
那位哥哥还属于奋斗的年纪，就这样被迫离开了。
他的亲人想抓住他，他也一定想抓住这个世界的微末一物，是疾病先向他伸出了手。
我见闻过一些因疾病而去世的人，他们挣扎后有一种自觉的冷静，沉下去，像认命那样，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或床上，等待着死神的馈赠——死亡。
死亡不可怕，怕的是濒临死亡的那段活着的时间，以及那个清楚地知道即将会死亡的自己。当怕过这两点后，其实害怕已经不是主要的了，而是不甘心与无能为力。
一切都是苍茫的，身在混沌中，好像，就只能这样了。
面对那些更复杂的疾病，病人或许什么都来不及想，陪伴着他的，只有肉体上的痛楚，连思想也被剥夺了，已在悄悄地提前死亡。
但就算这样，宇宙也还是没有发生大爆炸，太平洋里也没有起怎样的动荡，新种的花木仍在继续生长，周围的人一直在走走停停。
活着与死亡，这两者之间的神秘性在于它们都不属于任何一个“应该的时间”，应该还能活二十年，应该在七十岁离世。
没有这样的事。
在命运面前，似乎每个人在每个阶段，总会遇到一件“天大的事”，不同而又类似。
曾经觉得是无力的，想想，现在也是，在将来有限的日子里依旧是。
我们一路挺过来，想着以后的以后一定会强有力地回击一次，想着想着，到离世的那一天还在对抗着。
我们本就是无力的，或者应当说，我们这一辈子，都在跟什么较劲着。
没用，无力，也要较劲，因为这是活着的基本方式，我们别无选择。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如果现在觉得不好，那以后一定会好的。如果以后也好不了，我们还是要活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