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突然回家的我,在沙发上打瞌睡的父亲微睁着眼,仰视我一会儿,又用手揉了揉双眼。片刻,父亲的目光充满惊喜、疑惑,翕动了良久的嘴唇终于发出声音:“你咋有时间回家?还没吃饭吧?我这就给你盛饭去。”父亲说着挣扎站起,而他不久前跌伤的腿现在看来,还是没完全好。
我连忙扶着父亲坐下,和他拉了会儿家常,他听明白我这次回家纯粹是外出办事途经老家,顺路看望他们一下,一会儿还要走,顿时父亲局促不安起来,焦急地说:“你妈还在地里喷农药呢,我这就叫她回来,给你装些东西带回城里。”我想阻止父亲,而他执意来到屋后,对着田地,扯开嗓门,喊着母亲的名字,浑浊沙哑,响彻田野。
母亲一到家,顾不上换下喷洒农药的雨衣,一边笑着。一边埋怨我:“回家咋不事先通知我们一声,回来看一眼就走,能给你准备些什么!”父亲抱怨母亲的唠叨,催促母亲麻利点儿。母亲的手上忙个不停,嘴上也不饶父亲:“死老头子,你只知道朝我吼,给儿子带东西进城,我前些日子就让你准备好。现在,你倒好,全怪在我身上了。”
一看父母拌嘴,我赶紧跟他们说:“这次我什么都不带,司机还在路边等着我呢。”“你有车呀?”母亲的眼睛立马又亮了一圈。“有车更要带些东西进城,省得我们往城里送,再说空车回城也浪费呀!”父亲精打细算起来。
于是他们更加忙活了。看到米缸中的米不剩什么了,母亲一下子慌了——现去碾米,我肯定没时间等,可不带些米进城,空车回城实在可惜。母亲一脸难色,脸上的皱纹片刻变得更加密集。
随着父亲的一直“孩子妈,先跟左邻右舍借些米,隔天我们碾米还人家,问题不就解决了。”母亲的脸顿时笑成一朵怒放的菊花。
3袋大米借回来。母亲一边抱怨邻家的米不够齐整,一边搬出大匾、筛子,开始筛起米来。而此时,父亲看着母亲把筛好的米装袋发愣。母亲有些不高兴,父亲在一旁站着。也不帮她装米,嗔怪道:“老头子,发什么呆,快往袋里装米呀!”父亲抖抖索索盛米装袋,怯生生地对母亲说:“孩子妈,这近300斤的大米,怎么才能运到路边,你们娘儿俩扛着去,肯定不行。”
母亲没有理睬父亲的担忧,反而把手中的筛子旋转得更快,仿佛在为我争取一分一秒的时间。“孩子妈,你倒是说话呀!”父亲不放心地追问母亲,母亲回给父亲一个调皮的笑脸:“老头子,你别慌,我有办法。”
米筛好了,装进袋,袋口扎得严严实实,我正要扛米袋,母亲心疼地说:“山子,你这么多年不干农活了,百十斤米扛在肩走路,会累伤的,还是让妈来吧。”母亲要扛米!我死活不同意,宁愿不带米,也不能让她扛呀!母亲看出我的担心,她有点儿卖关子地说:“过会儿,你看妈怎么把米运到公路边。”说着,母亲出了家门。
不一会儿,屋后的小河边传来了母亲的喊声,原来母亲要撑舟为我送米,父亲笑了。而我的眼眶却装满了泪……
母亲撑着一叶扁舟,舟上载着我要带进城的3袋米。我要撑篙。母亲不让。说怕我弄湿了衣服。端坐舟前的我,仰视着撑篙的母亲,扎篙,躬腰用力,拔篙。再扎篙……渐渐,我的双眼一片模糊。而母亲沿河撑篙,遇有在河堤上干活的农人,便自豪地亮开嗓门:“我给三儿子运米。他有小车在路边等呢!”母亲一会儿看看船头,一会儿照应一下那3袋米,接着把自己欢快的歌声洒满了河道。
我和母亲把3袋米抬上岸,父亲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车旁,他额头冒汗,喘着粗气,显然是急赶来的。看着父亲那微微倾斜的身子,我止不住埋怨起来:“爸,你怎么不在家歇着,你的腿还没好利落呢!”我想搀父亲上小船,他却让我快上车,连声说我的时间要紧。
上车后,我放下车窗,朝默默注视车子的父母作别,眼泪止不住再次流了出来……
车缓缓地启动,仍在看着我的父母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司机跟我说:“你父亲瘸着腿赶过来,就为送来一小袋新摘的青豆。他还跟我玩笑着说。你母亲为你撑船送米,他也要给你带点儿什么,于是想起早上新剥的一小袋新青豆粒。”
我颤抖着双手,打开副驾驶台上的一只方便袋,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粒粒青翠浑圆的青豆……“刹那间,我再也抑制不住,当着司机的面,眼泪一下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