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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272个故事
（彼岸花）
彼岸花
周阳依
彼岸花又开了，你看到它了吗？
听说一个中学时候的校友开了一家刺青店，就在我曾经住过的江边，那一排民房里面。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回过那个江边。
漆黑的房间外面，是滚滚长江，于是，我又想起了那个夏末来。
一
校友名叫菊妍，高二那年，我们认识了这个如菊花般灿烂的女孩。菊花给我的感觉，总是美丽而又弯曲的。从它的花骨朵开始，就是这样的形状，紧紧地裹在一起，绽放的时候，用尽了全力开到最大最美丽，花瓣却还是弯曲的。仿佛，这就是它独特的美。
菊妍，粉白的脸，直挺的鼻子，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睫毛是弯的，是那种张开以后，有弧度的弯，头发呈自然的大波浪形，像芭比娃娃那样，天然，很好看。甚至，连她的手指甲也是弯的，她的手指是那种细长白皙的，指甲盖是狭长型的，长出的指甲水葱似的，指甲末稍，总是向里弯曲的。也正是因为她的指甲，人们才认识了她。
菊妍那年不仅是一名高中生，在这之前更是一名专业的舞蹈演员。在她三岁那年，爸爸就发现了她的舞蹈天才，于是送到市立舞蹈学校，开始了舞蹈生涯。很快，她的天资得到最好的锻炼，慧眼识珠的舞蹈老师对她如获至宝般宠爱，四岁半上台，以一场《天鹅湖》的舞蹈获得最佳“舞蹈小天使”的称号。
十一二岁的时候，她已经拥有了颀长的身材，一切都在自然地舒展开。而这时候，她的指甲也让她在舞蹈当中的表现更为出色，只是她已经不再表演《天鹅湖》，而是《孔雀开屏》和《彼岸花》。尤其是《彼岸花》，那是她的成名舞蹈。
小小的身体里蕴藏了大大的能量，谁也无法得知小小年纪的她如何演绎得了《彼岸花》，那一袭红衣披上身，眼角眉梢尽是妩媚，或巧笑兮，或忧郁俏佳人，缠绵而轻柔的舞步，拿捏得恰到好处。
原本，她的演绎生涯可以一路飙红，可奈何命运蹉跎。刚上中学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此后，父亲查出患有白血病，与此同时，她放弃舞蹈照顾父亲，也继续自己的学业。
我们的学校四五千人，谁也不会特别注意到谁。如果不是省里要来一批领导到学校参观考察并评选一个优秀班级体，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菊妍这个人。因为此刻的她，已经远离舞台，没有了光环，和我们一样，平平凡凡，无任何特点。
据说当时省里消息一下来，学校就已经内定了全校百十个班级里谁是优秀班级，并代表全体接受检查和审阅。这样一来，免不了又要准备一番。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我们依然忙于学习，而高二某班就利用起课余时间认真彩排节目，以打动当天评审团。而获得的好处，就是学校可以接收到一笔额外的教学资助，所以，他们需要的内容，一定要是真实的。
省里下来的那天，学校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活动，在学校领导的安排和引领下，省领导看到了一个优秀的班集体是如何表现的，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或演或唱，讲述着自己是如何热爱学习，热爱自己所在的学校和班级。最后压轴的，是以一场舞蹈来结束。
就在菊妍准备好即将登台的时候，广播里传出了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他饱含着泪水，声情并茂地，朗诵出一封家信。正是这封家书，打动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省领导在内。
家书如下：
“菊妍，
我可爱的天使，爸爸的情人。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近来爸爸的身体在一天天削弱，想起的，总是你跳舞的时候，那么美丽，那么可爱的影子，在我每次想要闭上眼睛睡去之时久久缠绕在眼前，挥之不去，我总是在想着，如果你能够重新跳舞，该多好呢！爸爸让你跳舞，却也是因为爸爸，让你从此不再跳舞，妈妈走了，爸爸也要离开了，今后的你，独自一人，要坚强，勇敢，好好地生活，爸爸妈妈永远都是爱着你的……”
此时，在下台的菊妍，早已是泣不成声，他不知道爸爸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去，只写了这样一封信交给自己的教导老师。
一舞，一曲，尽是人间离别的泪。
二
时隔多年，当我再次见到菊妍，是在一次活动的场外，那次活动，就安排在长江岸边。是一次大型的公益慰问演出，这时的菊妍，已是圈内一名小有名气的舞蹈演员。据说当年在那次学校安排活动之后，省领导立马决定了对菊妍的资助，帮助她重新回到舞台。而至于为什么她的天资得不到预想的发展，红遍整个大江南沿岸，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原因吧。
反正我问她的时候，她只说：舞蹈演员的生命是很短暂的。
仅此数言。
那天，她说这就是她的最后一场演出了。我愕然。
来不及追问原因，只见远处的人群已经开始骚动起来。原来是地震引发了山洪，滚滚长江水，立马变得波涛汹涌起来。
此时正值夏季，地震频发，江水泛滥，两岸居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尤其艰难。所以此地某演艺单位决定以公益的形式来此义演，而菊妍就在这个团队里面。
浩瀚的长江水顷刻之间冲毁房屋，树木被连根拔起，哭声喊声响彻了两岸，却又横遭阻断淹没在江面。
这真是冷酷的一天。
后来的人们在回忆中这样感叹。
据回忆，当时的菊妍是和一个男人一起离开的。在刚刚搭建好的舞台后面，挤满了逃难的人，舞台没法用了，瞬间成了避难的场所，洪水越来越大，已经冲上岸来，人群推推攘攘，好几个人险些掉进长江里去。又一袭波涛涌过来，终有一些人无可幸免被卷进江海，随着江水，打几个圈儿，消失得无影无迹。
此次事件，被政府定义为特大自然灾害，房屋冲毁数几十间，死伤百余人，失踪人口逐步增多，后来又找回了一些，还有一些，永远没有被找回。
演艺团体，失踪两人，一男一女。女的在离当时撤离地数百米的江岸被找到，一袭红衣，因溺水而昏厥。男子，系省内一名出色的专业舞蹈演员，《彼岸花》的最佳男舞伴。
望着在医院病床上醒来的菊妍，大家一阵长吁短叹，据医生诊断，菊妍已怀孕将近一月。于此，她的演绎生涯，彻底终结。但是更令大家感到好奇的，是孩子的父亲是谁？其实已是了然于心。
洪水发生的那天，菊妍在撤离途中不幸掉进江中，那个男舞蹈演员，拼尽了全力救她上岸，自己却被长江水，冲到了不知是哪里的彼岸。
很久以后，再也不见菊妍。
现在的她早已不是舞蹈演员，听说在长江边买了一户小小的住宅，开了一家刺青店，过起了普普通通的生活，只是经她手刺出的一朵朵彼岸花，如梦如幻。
作者：周阳依，文学青年，1994年生，四川人，现居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