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汉婴
十多年前的二月十四日,在中央大街的花市上,我进了一家叫“钟爱一生”的花店,打算买几支玫瑰回家放入已经空置许久的水晶瓶中,在这个被叫做“Valentine’s day”的日子里迎获一个最为亲昵的拥抱和一个最令人迷醉的吻。
北方的二月永远都是春寒料峭,街上寒风凛冽,行人都收紧了衣角,步履如风。花店内温暖如春,室内宽敞明亮,四壁装潢考究,各种花枝摆满了店内的各个角落,显出姹紫嫣红的缤纷景象。花店特意辟出一处柜台用于专售各色玫瑰,在柜台的突出位置摆放着众多的“蓝色妖姬”和“黑暗天使”玫瑰,成为店内最惹眼也最热闹的地方。
在店内一处弯角的两个人引起了我的好奇,他们是一个胖胖的小伙子和一位面目清癯、戴着眼镜的瘦高老人。
胖小伙个子不高,圆圆的脸上透出一股憨气,他守着一大堆玫瑰的样子像一个贪心的孩子护佑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他在专心致志地挑拣玫瑰,一边捡一边在计数:“56、57、58……”从年轻人手提的花篮的大小判断,想必他是欲凑足99朵而不是像歌里唱的999朵玫瑰,因为,这一年之中,只有情人节这一天的玫瑰价格不菲,感觉买一束玫瑰的花费竟然要耗去我一周的薪酬,简直暴殄天物。
看着胖小伙脸上洋溢的暖意,我猜想,这99朵玫瑰的主人一定是一位温柔的姑娘,当她接过胖小伙手中这娇艳欲滴的99朵玫瑰时,内心一定是幸福和甜蜜的,脸上荡漾出春天般的绚烂,与胖小伙脸上醉人的惬意相映成情。胖小伙旁若无人地拎起装着满是玫瑰的花篮,嘴里合着店内背景音乐里的曲调,哼唱着邰正宵的那首《九佰九拾九朵玫瑰》,头也不回一下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而那位瘦高老人则显得较为平静,动作不紧不慢,围着花堆转来转去,偶尔还凑上去用手去分拨一下,像是在细细地观察什么。
瘦高老人脸上一副安静祥和的表情,举止平缓轻舒,显出从容不迫的样子,与那些行色匆匆的买花人相比,他倒更像一个看客在自己的领地信步闲庭,优哉游哉一样。在他眼中,那些动辄一掷千金的买花人,就像刚才与他接踵而至的胖小伙,他们都是这些花枝的劫掠者,他们用金钱夺去了花枝的芬芳,独占它们的风韵,只是为了在它们芬芳尚在的一瞬间拿来证明他们的豪迈,映衬一下他们的冲动,掩饰内心疏于言表的木讷,而一俟数个朝夕,萎黄的恐怕就不止是曾经的花枝了。
我在瘦高老人驻步的花堆前停下,而老人也在此时转过头,给了我一个嘴角上的微笑,算是打过了招呼,就继续在花堆中寻觅什么。他将一大把玫瑰花枝摊开,铺将在那里,而后逐一地挑拣,每一枝都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并与其他花枝反复对比,最后,留下一支也许是他认为相对可心的。让我感觉非常奇怪的是,瘦高老人好像对捏在自己手中的那支玫瑰并不十分满意,脸上流露出一丝未竟的意味。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支红色的玫瑰,花瓣浓艳夺目,花香沁人心脾。
看不出他捏着的玫瑰与我手中捧着的玫瑰有什么不一样,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我就多事地笑问一句:
“您是想要买玫瑰吗?”我故意将“买”说的重了些。
出人意料,瘦高老人并未理会我的问话,依然在埋头找寻他中意的玫瑰。我有些疑惑了,难道说他不是来买玫瑰的?也许,像他这样年纪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西洋节日感兴趣呢,或许他只是来凑凑热闹,抑或只是出于好奇,打一点儿秋风什么的。
我正自出神儿,瘦高老人向我快步走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喏,我找到了。”他向我出示他手中的花枝,那仍然是一支鲜艳的玫瑰。
“我要的是一支带根儿的玫瑰!”瘦高老人平静地说,“你们是馈赠和纪念,而我不仅是馈赠,更是要用心培养的,是要让它尽可能长时间存活的。”
那一年的情人节过的非常愉快,妻子与我都喝了很多的酒,在和缓的音乐中我们相拥而舞。灯光氤氲,映照在地上的是两个紧紧相依的慢舞的身影,也照在水晶瓶中那束殷红的玫瑰花……
许多年后,每临二月十四日这天,我都能够想起若干年前“钟爱一生”花店里面的这一胖一瘦两位买花人,他们一定仍然健在,仍旧在情人节这天买花。在我的心中,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逐步重合在一起,形成一幅最为生动、最具有生活质感的画面,这便是我心目中的情人节!
汉婴 2016年2月14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