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小长假，高友明找齐十几个初中老同学，凑一桌吃了一顿饭。这十几个人中有几个是十多年没见的，只觉得面熟，却叫不上名字。席间就有个谢顶的男人，说说笑笑，引人注目。他的着装很低调，但明白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名牌奢侈品。
我一直在脑海里搜索这个人姓甚名谁，他一笑虽然两排烟黄牙，但是有一颗小龅牙很有特点，记忆深刻。但是想了老半天，我始终记不起他叫什么。
我低声问坐我身边的高友明：这个人是我们班的吗？看他的长相觉得有些印象，但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高友明微微一笑，正要说话，谢顶男突然指着我：白饭，是不是认不出我是谁了？我可记得你啊！这谢顶男看出我的疑惑，端着一杯酒走到我的跟前坐下。
我脸一红，嗫嚅着：不是不是，到嘴边了，就是叫不上来。秃顶说：都是老同学了，别跟我装，我知道很多人不记得我了。给你点提示，初二的时候跟班主任老詹打过架……
我哦了一声，脱口而出：人渣！说完就后悔，忙拍嘴：对不住了老同学！
说起跟班主任打架，我一下记起来了，这秃顶姓查，初中那会儿都爱给人取外号，比如我姓米，别的同学就叫我白饭。他姓查，我们就顺着他的姓直呼他为人渣，他也不气恼。
我记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学生，初一的时候就顶着一头非主流的黄头发，跟镇上的小流氓常常混在一起，打架斗殴的事常有发生。到初二更甚，纹身喝酒，旷课逃学。所有科的老师都非常头疼，跟班主任老詹投诉过无数次，这老詹每次都是点点头：嗯，知道了，我会教训这小子。
记得有一次，他头被打破，缠着绷带来教室。当时早就上课了，人渣因为打架打输了，“哐”的一脚踢开后门，安安静静坐在教室里听课的同学都吓了一跳，纷纷扭头，课堂气氛彻底打乱。老詹气得浑身发抖，他是个性格温和的人，一般轻易不会发火。但那次的确是惹到了他的底线。
老詹说扔掉书，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溜了出去。人渣是个厉害人物，根本就不惧怕，在教室外面，全班同学听到了两人的争吵声。
老詹说：你很牛是不是？你很能打是不是？你不把这头黄毛给我剃了，你就别来上课了。人渣气焰嚣张，回击：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我愿意来上课啊！什么狗屁学校。老子不上了，老子就想打人。
有好事者就偷偷伸出头去，看见老詹脸色铁青，手握成拳头，说：好，你想打人，来，咱们来打一架，我看你打赢了又能怎么样？
说着，老詹就拉着人渣去了操场，两人打了一架，结果怎么样，我们谁也不知道，反正老詹躺了半个月之后才回来上课，左腿一拐一拐的。从那一次之后，人渣就从学校里消失了，再也没回来过，他的桌子静静呆在教室后面三个月之久，然后就被搬了出去。
在初中，我属于是乖学生一类，一心学习，后来考上县一中，再上大学。人渣这种混社会的人物似乎从来没有进入过我的心中。
他在初二的时候跟老师打过架，这是我对他唯一的印象。
席间有人笑问：人渣，那次打架，最后到底谁赢了？
人渣喝了一口酒，感叹一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怕说出来，当时是我赢了。我打得老詹还不了手。
当年，人渣算是个好勇斗狠的角色，在外面惹事生了一肚子气，见老詹挑衅，将气全撒在他身上，将他的腿打成骨折。老詹躺在地上鼻血直流，嘴里骂骂咧咧的：你厉害了，你打赢了我你能怎么样？很有成就感是吗？在学校打架是不计成绩的，你再这样下去就会毁了。
人渣从学校消失之后，去了南方，照旧死性不改，跟流氓胡混，有一次在外面跟人起冲突，拿着棍子打伤了人脑袋，被抓坐了两年牢。在牢里，人渣开始反省，总是想起班主任老詹的话，就给老詹写信，说他很后悔，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下场。
在牢里，人渣表现很好，出狱之后在一个模具厂里打工，完全变了一个人，在模具厂做了三年之后，他学了一身的手艺，就出来接活单干，好在他运气不差，这几年下来，又开厂，又买房买车，算是过上了幸福生活了。
我问他：就写一封信把你改变得这么彻底？
人渣眼睛里闪着泪花子：白饭，你了解班主任老詹吗？
我点了点头：怎么不了解？不太爱说话，人挺闷，讲课的时候如果卡住了，就爱望着天花板翻白眼。
我以为我很了解老詹，没想到人渣说：你了解的就是这些，可是老詹了解我们每一个人，老詹给我一个月去一封信，信里面提到了你们每一个人。白饭，你初中的时候家里穷，你穿的鞋码儿大。老詹给你送了一双鞋垫是吗？
我震惊地点了点头，原来这么点小细节，这个老詹都记在心里，怪不得当时送我一双鞋垫。
老詹在给人渣的信里说了很多关于人渣的事：他知道人渣的父母双亡，跟二叔住在一起，二婶为人刻薄，不待见他，所以他经常混迹街头也不愿意回到那个家。在学校各科老师都投诉人渣，反应到校长那儿，校长要给人渣处分，是老詹力压了下来。
老詹说：要给这孩子一个机会，这孩子不容易。
老詹说，他的学生，他要管。操场上的那一架，老詹并非打不过，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怎么打不过一个黄毛初中生呢？这是人渣后来想明白的道理。
这一顿饭吃得非常沉重，让我们每一个人再一次回想起初中岁月，也重新认识当年的默默无闻的班主任老詹。
“老詹现在怎么样了？”我问。
人渣说：中风了。儿子在外打工，没时间管，女儿跟他丈夫一直闹离婚，家里情况也不好。
两年前，老詹中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人渣特意赶了回来，给他儿子打电话，儿子说忙；给女儿打电话，女儿的手机号竟然换了。人渣将老詹送到县城医院，陪了他一个月，老詹落了一个半身不遂，说话含糊，嘴角总挂着涎水。
一个月后，人渣要回厂，又不放心老詹，最后决定把老詹接到自己身边照顾。
上飞机之前，老詹拉着他的手，泪如雨下：华吉，你不用对我这么好！老师不要你报什么恩。
人渣说：你是我老师，你改变了我，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詹老师。
我们在座的听后都沉默不语，都听说老詹最后中风了，却谁也没当回事，全场默然。有女同学抽泣起来。
“詹老师现在很好，他在积极康复，等他完全好了之后，我再送他回来。他说他还是想念学校。”人渣说。
我挺佩服他的，我的同学人渣，我记住了他的大名，他叫查华吉。（故事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