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他过完82岁生日。背,更加驼了,头发白得很多,饭量也有所减少,脾气还是那么古怪。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保姆,偌大的房子,偌大的花园,就住着他,和他的爱人。
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之所以幸福,因为她已经记不起来一生中所遭受的那些不幸,当然,过去所经历的幸福她也同样记不起来了,她活在当下的快乐之中。她的爱人,那个只比她大半岁的老人,就是她的一切。
她戴着一顶雪白的毛线帽子,上面有两朵粉色的毛线编织的花,那是他给她买的,她很喜欢,整个冬天都戴着。
他每天做好饭菜,端到炉子边,和她一起慢慢吃着,说着话——关于过去,关于儿女,关于新闻。
她身体虚弱,年轻时落下的病根,无大碍,但记忆不好,常年都在吃药。于是,一日三次,他把药从瓶里取出来,给她放在瓶盖里,倒水,等水凉了,递给她,吃下去。
他耳朵不好,别人说的话,他常常听不清楚。于是,她就成了他的翻译,每一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他就能够听明白。
他们儿孙成群,但他们不喜欢和任何人同住,他们喜欢过自己的生活。
初夏,他们的儿子花了一周时间,劝说带他们去云南旅游,终于成行。于是,大理的风花雪月;丽江的古老小街;还有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到处都留下他们手牵手的身影。
她在一家小店,给自己买了一件粉红色的衬衣,他充满爱意地对她说:“只要你喜欢就好”。
他在西双版纳到处去寻找象牙筷子,很想买两双,一双给她,一双他用,因为结婚那会儿他们就用这种筷子。
散步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逛街的时候,他也牵着她的手;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语,讲不完的笑话。
她说:“我一刻也离不开他”;他也说:“她一刻也离不开我”。
他和她,七岁相识,一同上学;十七岁,他用八抬大桥娶了她;二十七岁,他成了坏分子,天天挨批斗,她顶着重重压力,坚强地支撑着整个家。很多年过去,他被平反,重新做了老师。她始终陪伴着他,不离不弃。
她的生命中,他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的顶梁柱。谁说他的不是,就是谁的不对。
有时候,他会讲一些他们年轻时的故事,关于爱情。她一边听着,脸上露出羞涩的微笑。更多的时候,他讲一生中那些英勇的、有趣的与人争斗的故事——小时候给地下党送信,文革中如何面对被批斗,年老了还要与腐败官员斗争为退休教师争取全额工资。不讲这些的时候,他就靠在沙发上打瞌睡。她始终认真地听着,偶尔会补充几句。他打瞌睡的时候,她就走过去给他加一床小被子或者小毛毯。
他和她,相伴着,就这样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他们,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是他们,让我看到了真正的爱情。让我相信:爱情,不是古老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