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变得越来越懒散了。贪睡与失眠本来应该是两条平行线,我却同时拥有了这两种特质。安静的夜里,我睡不着。明亮的白天,我起不来。我也有许多天没有去上班,每天只是呆呆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看夏日的阳光一点点变得浓烈,让房间如同一个大蒸笼。
不知道谁说过,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的。
我想说这句话的那人一定没体验过离婚的滋味。哦,离婚当然不算糟糕。对于相看两厌,一见就吵的夫妻来说,这简直就是值得举杯庆贺的事情。可我不同。我没有庆祝的心情,反而跟每分每刻都在吊唁的感觉一样。为我那段美好的回忆,幸福的婚姻吊唁。
玲子说:“然然,你别吊着吊着,连自己的命也吊没了。”
她这样怀疑也不是没根据,我现在真的心如死灰,生无可恋。披头散发,容颜憔悴,走出门可能会被人当成疯子。与其说我接受不了离婚,不如说我接受不了自己被一个样貌身材都不如我的女孩给挫败的事实。
我发现张宇回家越来越晚,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甚至用上了冷漠的语气。这一点都不像他。我们交往七年,结婚也三年了,虽然有过吵闹,但每次他都会反过来哄我。这次我们没有吵闹,没有矛盾,他却对我冷淡了。
我发现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我气得打了他一巴掌,胸中鼓荡着一股闷气,呼吸都不顺了,说:“我们离婚!”
火光闪了下,他点燃指尖的烟,淡淡的烟雾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可以。”
离婚,分手,这类的话我说过很多遍,我知道他有多喜欢我,多在乎我,这样说是想让他着急,想让他想着法儿哄我开心而已。总结来说,那话是让他投降的杀手锏。可为什么我已经说了,他却没有缴械投降呢?
这一局,我输得惨烈。
我瞪着眼看了他一会儿,为了挽回尊严,冷笑,“我说过那么多次离婚,你终于肯同意了,真是太好了!”
他看我一眼,狠狠地吸了口烟,按在烟灰缸里。
我冷眼看着烟头的火焰一下子熄灭了。
这世界不是小三太妖娆,男人太花心,只是爱情太脆弱。
在家里呆了那么多天,我骂张宇没良心,骂小三狐狸精,渐渐的,也觉得无味。我和张宇的爱情也许太脆弱,可我又觉得那么难以接受。我们从初中到大学到工作,在一起整整十年,这样的爱情居然也是脆弱的,那什么样的爱情才坚不可摧,还是爱情本就是不可靠的?
我和张宇闹得最厉害的一次,也是因为别的女孩。
我和张宇大学也在一个学校。他每天早晨都会到我们宿舍楼下给我送早餐。我有赖床的毛病,早餐通常是不吃的。在家里有父母叫我起床吃早餐,在学校就可以睡个天昏地暗。张宇却不肯让我如愿,每天八点手机铃声就会如魔音震耳。偏偏舍友都是些早起的鸟儿,一点不嫌吵,看铃声被我按掉,还帮着张宇叫我起床。
“安然,你的好哥哥又给你送饭来了,快点去!”
舍友曾告诉我,张宇对我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活像我是他女儿似的。我就说,哪里有那么年轻帅气的爸。后来她们就笑着叫张宇是哥哥。
有段时间,他没来送早餐。我可以睡懒觉,也不在意。却听见了传闻,他和一个大一新生走在一起,两人还有说有笑,亲密得跟情侣似的。我火大地去找他,正看见他低头在和一个女孩说话,嘴角还笑着。我当时就冲上去,气冲冲地说:“张宇!你居然敢劈腿!真没看出来你还是处处留情的花花少爷啊?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真有能耐!”
他要解释,我没有听,跑回宿舍,趴在被子里哭得撕心裂肺。手机铃声响个不停,我顺手接了,刚听到“然然”两个字,就冲着电话大喊,“你去死!”关掉手机,看见在旁边安慰我的舍友们那副被吓到的模样,转过头又趴在被窝里哭。
张宇怎么跑进我们宿舍,宿管阿姨怎么让他上来的,我不知道。但他就是进来了。舍友们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就很主动地出去了。
我拿枕头扔过去砸他,他无奈地接过,放在桌上,说:“然然,你要生气也得有理由是不是?看到我和女生说话就生气也太……”
我眼睛一瞪,“太什么?”
张宇看着我愣了下,竟然笑了笑,指着我的眼睛,“你眼睛红红的,又瞪这么大,是想当兔子?”
那个女孩是他认识的朋友的妹妹,刚入大学托他照顾照顾而已。我们又和好了。
那次是误会,可现在,我也希望是误会。
我决定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重新生活。我搬出了和张宇住过的房子,张宇把它留给了我,我没卖掉。我很用心地工作,以前我是公司走得最早的一个,现在是最晚的。周末我也会和朋友一起出去逛街,晚上一个人会在家里大声唱歌,唱得累了,什么也不会去想。忙碌的日子,忙碌的生活,时间过得很快,快到令人难以相信,已经一年了。
我真的很久没有想到过张宇了,只有刻意的遗忘才会不去记起曾经亲密至极的恋人。他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结疤的伤口,只有不去碰,才不会疼。
朋友也都知道我和张宇离婚的事,怕我伤心,连惋惜都不敢流露。日子就这样得过且过。如果不是遇到那个让我和张宇离婚的小三,我肯定一辈子都不愿意想起张宇。
周末天气明朗,又是夏季了。我和朋友在商场里买夏装,去付账时,旁边还有一对夫妻。我本来没在意,反倒是那个小三突然出声。
“你是……安然?”
说话的女孩,不,应该是女人了。我上次见到她时,她的打扮还像个如花少女,挽着张宇的胳膊,笑得甜甜的。现在,她头发染成了栗色,长发如波浪一般散在身后,看起来成熟而有风韵。
她身边站着的不是张宇。
我忽然笑了,“是,我是安然。”
她说:“安然,虽然张宇有遗言让我永远别告诉你,但我想,你有权力知道。”
我的笑僵在了脸上。
阳光明亮而刺眼,我走出商场,感到一阵阵的晕眩。
“我没兴趣知道他的事情。”
“安然,你非听不可!其实我和他之间只是朋友关系而已,他病得快死的时候都还在念着你的名字。你们离婚不是因为我,只是他不想让你看着他死,他说,他最后能够为你做的事情就是放手离开。”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想让你去他的坟前上一炷香,让他安心,我不想让他在黄泉路都还念着你,那不是太可怜了吗?”
那天晚上,我回到了阔别一年的房子。物是人非。我没有流泪,伤心到深处是连眼泪都流不出了吗?我仔细温柔地将房间每一个角落打扫干净,将窗帘全都拉上。先前透入的含着热度的光线渐渐熄灭了,夜幕降下,我的视线一片黑暗。
如果人真的有魂魄,他是不是会循着我的气息来到我身边。
他会的。
我会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一如当初那个温柔而体贴的少年,会在我耳边呓语,然然,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