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是我的学生,她叫我哥哥,可在我的心目中,她是一位我的大姐姐。
八八年高中毕业后,我走进我的母校,成了一名“孩子王”。
当第一天在讲台上,眼光向台下狠扫时,只听“咯嚓”一声巨响,有一位女生丝毫不避让,迎头看过来,我只得慌忙移开目光。
后来知道,她妈和我妈是一块长大的,她有个姨妈在我们村,她家有磨面机,我还去过的。
有一次,她连续请假3天。我问过她弟,说不想读书了,我捎了一封信给她。我知道,她家里父母年老体弱,有一个当羊倌的妹妹。在信中我告诉她,一个人读书的时间不多。后来,她来了,比平时更用功。我批改她的作业时,总是写许多的评语,多鼓励之词。而且她的字写得最工整。
九一年深秋,读汉语言的我收到她的来信,得知她在街上学裁剪,诉她的苦衷。那天正是上休育课,散队后我来到操场边上,掏出信,我看得热泪盈眶。九八年冬天,父亲一场大病,家里求神问卦折腾,后北上兰州,至今好了许多可仍不能下地干活,所有的农活都是母亲一个人干。我上学是昂贵的费用,又不包分配,本来性格内向的我更加孤僻,顶撞班主任,从以前的好学生好老师一下子变成个坏学生,用同学们的话来说,就是我受过伤。听着同学们咯咯的笑声,我的泪只往心里流,毕业后,工作在何方?苦闷、彷徨、绝望时刻笼罩着我。秀来信说,只要学到知识,以后一定用得上的,并盼望着快过年相聚。
记得临小学毕业的那天,她提来些鸡蛋,还有一条毛巾。在办公室里,我让她把东西收回去,只要叫我一声“哥”,我就心满意足了。秀涨红了脸,不说一句话。那一晚,说不上什么原因,我竟失眠了。白天照相时,张老师一推我,竟和她站在了一起,她的红上衣真鲜艳,我真有点做贼心虚。
秀在信中叫我“哥”。哥!你是我心中三位一体的好妹妹,你是我的学生、更是我心爱的女孩。12年前牵的红线被割断了,受伤的是我、我的家庭,几辈子的亲戚变成了落井下石的贼人,红线成了一根沾满毒液勒进肉里的绳索。除了你,我还相信谁呢!我的好妹妹;你说世上人多。话说得好,可这时候,走到我身边的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呢?
春日里,我回家,第二天要走了。秀送我,她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的一个坡上,我从坡下望上去,秀,头发剪得短~的,一套再合身不过的西服,多么标致的一个小伙子!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本来要去赶集的,她不想去了,就近买了几个油饼硬塞到我的手里。车子启动了,只隔着窗玻璃向她招手,忽一转弯,不见了我的秀。我泪眼朦胧。
同车的一位同学说我应该娶了秀。不,不,那不是我的初衷。我知道秀订亲了,很远很远的,就在我们村,和她表哥。她的三姐快要出嫁了,她再不能学习了,更何况为学裁剪,姐妹们和她有仇。
在我上学时,秀来的最后一次,落泪了——第一次挑起门帘叫我哥的那张笑脸流泪了,米汤没喝、肉没吃。风萧,雪花飘,冬季的天黑得特别早,秀要走了,我去远的井里打水,送她。不知道什么原因,想说许多话,可就是结巴说不出来。再不能送了,我站在地埂上,朝她喊,天黑了,你走快点。
在学校里,我告诉同学和秀的故事。我百般感谢你,用心地爱你:如果世上,真有神灵,应该保佑你一生平安;世上真有魔鬼,应该退避三舍,因为你是世上最好最善良的女孩。
秀结婚的那天,正是正月里,天下着小雪。家里拉来许多打水窖用的大石头,不急用,可我心血来潮地要砸。这可是最坚硬的花岗岩,一锤下去,火星四溅,小石子乱迸,砸在手上、腿上,不觉得疼痛。要吃饭了,已经叫了几回,可我耳朵边传来的是比哭更难听的鞭炮声、唢呐声、锣鼓声。
后来,我进厂当了工人,一年后娶妻生子,三年后,去上海,又两年后,携妇将雏。
今夜的我,深深地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的道理,在紧握手中笔的同时,越来越觉得远在家中身体不适的秀之话的精邃,而祈求她早日走到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