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此生不再相见。”我淡漠地说。
“好。”他哽咽。
不是谁曾负心也不是谁更绝情,只是我比他清醒,或者爱得真便自卑自尊。
十多年后,我遇到他。我还以为江南塞北隔着人海茫茫,还有世事忙乱,有的人一别就是永远。
四月,江淮的杨柳正轻柔,如烟如雾,再隔两三天就老了,不值得一看。转身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他低头跟牵着的小男孩儿说话,一抬头,我来不及避开。我笑了,工作这些年我已经练就出一种真诚客套的微笑,对朋友,对敌手都可以使用这样的微笑。
十多年他一定也经历了许多,他有些虚胖,眼角眉梢难掩沧桑。他向他的妻子介绍我,不需要隐瞒什么,也没有必要,他坦然说:“她是我们那个社团的美编。”他的妻子温文沉静,淡淡的书卷气。她爱他,这就够了。我发自内心地笑。
他探寻地看着我四周,我笑着说,我丈夫没有陪我,他很忙。我的语气中是对丈夫的宽容与疼爱。
寒暄后,我说还有事,弯腰对小男孩儿说再见。对着柳枝下的他们作别的时候,我决定以后还是冬季出来散心,没有谁会在寒天腊月看光秃秃的柳枝。
我抬起右手跟他们作别。我的左腕笼着一根手链,遮在衣袖里。那是他戴了很久的,上面有他的气息。
我央求他把手链给我的时候,他递过来,说:“已经旧了。周末逛街,你重新选一个。”我直摇头,戴上它,偷偷地得意。
我们谁也不提将来,就这样拖着,一天抵得上一年,一年也不过等于一天。年龄、职业、爱好、家庭……看起来只差那么一截却难以逾越。他开始后悔、退缩,我安慰他:“你多虑了,我早就想放弃。”手链在腕上泛着柔光,他愤怒地一扯,珠子滴滴答答滚了满地。我蹲在他的背影里,一边落泪一边捡,还有一颗怎么也找不到。
十多年,左腕的手链少一颗珠子。
回到家,刚放下背包,妈问我:“张姨问你怎么不接那个男孩电话,人家打了好几次了。”我装作认真地回想:“哦,车里太吵了,没听见。”“那你给人家回个电话啊!”我继续编:“回了啊,他没接。”“你觉得那个男孩怎样,可以的话,张姨给人家一个回信。”我叹口气:“我觉得那人脚踩几条船。”“怎么现在的孩子都这样!”妈愁眉苦脸,“前后介绍了十几个了,没有一个合适的,难不成你一辈子做老姑娘?我现在都不好意思出门,邻居看到我就问,你家姑娘成了吗?我估计周围人都怀疑你有什么毛病。不是我说你啊,你也要打扮打扮,翘着根麻雀尾巴似的辫子,哪像你上大学的时候??”
我上楼梳洗,留下妈继续絮叨。我从没解释,为什么大学时头发留那么长,因为我习惯了铃姑姑理发。有一次,我突然发现玲姑姑后窗外是竹林,夕阳的光投过来,深绿浅绿盈满眼,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了铃姑姑给我理发。上大学后,我曾到学校附近的理发店,但是总觉得理发师的动作粗暴,店里也嘈杂脏乱。我的头发就一直长,从披肩到几可及腰。毕业后,我回到家乡工作,每次理发还是到铃姑姑店里,每次都是剪到刚好能扎个马尾辫,铃姑姑有时抱怨:“不能再剪了,太短就不好看了。”或者建议:“拉直了吧?”我答:“直接剪短就行了。”铃姑姑叹息:“姑娘哎,这样不好看,人家看你的发型都要怀疑我的手艺了。”我从镜子里对她笑:“放心吧,我不告诉别人是你剪的。”喀嚓咔嚓声响起,黑发纷纷落地,落在幽暗的竹影里。
晚饭后,我又把自己关在书房练字,静静写完一遍《心经》,搁下笔,等着墨迹晾干。
我一直都记得他站在柳树下的样子,十多年前,人前人后一脸严肃的他,偏过身对我戏谑一笑。风微微地吹,那一刻,春色明媚都成了他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