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伯母,名叫陈声榴。准确地说是我祖父同母异父弟弟的儿媳,我父亲的堂嫂。
伯母家与我家,虽然属于堂亲,但是,在村上却是各自唯一的至亲,相互的依赖与唯系。
不管是我家,还是伯母家凡有喜事,双方都会提前商议:筛选来宾名单,准备女方彩礼,备足柴伙,清洗房屋,筹借碗筷桌櫈。到了迎娶的那天,全员赴宴。大人负责接待,小孩做些小杂活,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在大堂哥结婚的那天,我第一次充当搬夫,到下庄女方家抢着陪嫁的马桶,最先抬回家,通风报喜。三天宴席办完后的第一餐,由我家把来宾接到自家宴请,这叫做接顿。因为我们至亲的只有两家人,也就成了唯一接顿的人。接完顿后,来宾又回到伯母家,吃最后一餐,这叫做回顿,婚宴也就圆满结束了。我家的每一件喜事,伯母也是较伯父先到,而忙前忙后,倾情投入。
我与伯母接触最多的是,在同一房子的时光。
那年,伯母家因在盖新房,而暂借了我们房子属于别人家的那一半居住,因而,来往甚密。每当父母斗嘴或吵架时,伯母总是尽力劝和,而且,在矛盾的风口浪尖,伯母总会化险为夷。
有一次,我家柴堆里用完了木柴,虽然,责任都不在父母双方,而在于我们兄弟的忽略。可能是母亲偏袒儿子,不让父亲责骂,而惹怒了父亲。俩人越吵越凶,伯母得知后,立即从自家柴堆里抱了几捆木柴,放到我家的灶炉上,从而,避免了事态的激化。
偶尔,在我母亲生病时,伯母总是扔下手中的活,过来帮忙涮洗,挑水,烧饭。成了我家不可或缺的帮手。她家一旦有新鲜的好菜,伯母也会第一时间端上一碗放在我家灶台。
后来,伯母家的新房盖好了,伯母一家又搬回去了。虽然俩家不再同一屋檐,却丝毫没有拉开亲密的距离。无论大事小事,伯母都会“叔仔”长,“叔仔”短的来找父亲。家里来客了,叫父亲陪酒;家里宰猪,叫上父亲饱吃一餐;家里婆媳纠纷了,叫父亲主持公道。
有一天,我们正在吃晚饭,伯母满脸通红,气喘嘘嘘地跑到我家,向我父亲倾诉着大堂哥的不是,说大堂哥私心,偏袒其老婆。把父亲叫去训斥了大堂哥一番。
过了几天,伯母又跑到我家,向我父亲告状,说大堂哥怎样怎样的不是:“叔仔,这一次非分家不可了。我也不打算叫上儿子他舅舅,只能靠你主持公道了。”父亲赶到伯母家,调解一番后,认为伯母的母子关系,婆媳关系的矛盾巳无法缓和。于是,父亲做了裁示:大堂哥结婚所欠的债务,由大堂哥偿还,家中口粮按人口平分。家里有重复的农具,大堂哥拿走一份,如果仅有一份的,就留下给其他兄弟用,老房子归大堂哥所有,择个吉日,大堂哥搬回老房子住。新房子归其他四位兄弟共有。父亲的话,在伯母家是一言九鼎,没人敢抵制的。
于是,大堂哥在其祖屋住了两年,举家搬迁至星溪芳源(今政和火车站所在地)居住,伯母家就也平静了一段时光。
后来,二堂哥结婚后不久,又重蹈了大堂哥的覆辙,父亲再次主持了分家程序,这是伯母家第二次,也最后一次分家。这时,我们已经搬到了新房,旧房子也就留给了二堂哥居住。
或许是由于两位兄长的相继出走,削弱了创造经济的凝聚力,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内在因素, 三堂哥渐渐地错过了谈婚论娶的最佳时机。一个卖锅的房客,也是伯母家的朋友,帮他介绍了一位比他小十五岁,且高挑,靓丽的女子,迎娶的那天,大家在兴喜之余,为他俩的般配而担忧。果然,好景不长,三堂嫂突然丢下幼女跑了。从此,三堂哥再也没有迎娶了。家务活的担子再次落到伯母肩上。
有一次,三堂哥因为家庭琐事与小堂弟发生争执,小堂弟抡起木棍砸下三堂哥,伯母上前一挡,木棍落在伯母的左臂上,打断了骨头。由此,落下左手终身残疾。
有一年清明,我回老家,正在村委会楼上聊事,突然,从窗户往下一看:一位老太太正弯着九十度的腰走路,我问身边的人说:“那个人是我的伯母么?”“是,你别看她佝偻形态,耄耋之年,还会上山采茶呢!”
我急忙走下楼梯,伯母正要去卫生所买药,我扶着伯母,边走边聊,不禁潸然泪下。我拿了些零用钱塞给伯母,她推让了一番才收下。第二天中午,伯母找遍了大半个村庄,找我吃饭。终因没有找到而闷闷不乐。
当我要启程离开的那天早上,伯母提了一袋平时舍不得吃的母鸡蛋,送给我们兄弟。坐在我家的厅堂里,伯母断断续续吐着忧愁:你二堂哥患上那种绝症去世了,家里本来给他物色了墓穴,可偏偏埋在福州,骨头也带不回家了。伯母带着忧伤,却显得特别淡定,看来,伯母早有思想准备,磨砺出比年轻人更坚强的意志。
伯母起身时,我想扶她回家,可是,就在我不小心碰到她左臂时,伯母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顿时,我的觉得一阵阵绞痛。
这就是我九十岁高龄的伯母么?
2017.5.30.于上海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