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周环山,没有公路和电的小山村里,一栋摇摇欲坠的草屋就是我家。一台小石磨静静地在草屋的角落里。
当我看到它,父亲推磨的样子就又浮现我眼前:父亲的枯枝一样的手紧紧地捏着那粗糙的木摇把,吃力地把腰弯得很低,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一圈,一圈的推着那沉重的磨盘。浸泡过的黄豆一勺又一勺地倒入磨盘中的盘眼中,伴着那“咔嘎”,“咔嘎”地响声,乳白色的浆液便从上下两块磨盘的缝隙间流出,细细地,细细地,像漫过山谷的清泉……那一颗颗被碾碎的黄豆就是父亲饱经沧桑的心。
因为做好的豆腐脑必须在第二天早饭前挑到十里以外去卖,父亲通常早上四五点就得起来烧豆浆,夜里十一二点才睡觉。年年岁岁,我就是在父亲那“咔嘎”,“咔嘎”的推磨声中渐渐长大……
大概是太想出人头地,报答父母了。那一年,平日里老拿第一名的哥哥高考意外落榜了。在可怕的现实的无休无止的压迫下,曾经学习那么出色的哥哥主动提出要去当兵。父亲对此是很不情愿,但这最起码可以解决一个人的温饱问题,就没反对。谁知一位村干部的儿子顶替了我哥哥的名额……那时我初二,学校已开学两个星期了,而我却因为没凑够学费还在家里窝着。半夜里,我扒着门缝,听见父母亲激烈的争吵。
只听见母亲恨恨的抱怨道:“……饭都没得吃的了,还读什么屁书?”一听这话,平日里温和的父亲叫了来,说:“总不能让娃跟咱一样,当睁眼瞎,一辈子被捆在这四亩烂田地上呀……”
第二天天没亮父亲就起来,将家中仅有的口粮拿去卖了给我当学费。到了集市上,父亲认为自家的玉米收拾得干净,颗粒又饱满,一心想多卖几个钱,却反而错过了几个实心的买主。到了下午,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少了,父亲就开始急了!只要是前来搭话的,父亲就拉住人家的手不放!父亲急着要出卖的样子反而被买主压了个个很低的价……
下了集市我们都饥肠辘辘。父亲带我去一个小店,五毛钱要了一碗羊肉泡馍,羊肉给我,自己就着一碗免费的肉汤,啃着家里带来的冷地瓜。
因为没了口粮,母亲只能摘些野菜,洗干净后撒上粗盐,就着地瓜吃。邻居家的二爷实在看不过眼了,对父亲说:“我后屋墙角那副石磨,磨牙老了,磨平了,找个石匠来锻一下磨牙,摆个小摊好给孩子们换口馍吃……”
从此以后,我的耳边就常常飘荡起父亲那串巷沿街的叫卖声:“快来买豆腐脑咯咯……”。生活的重担都压在父亲的肩上,父亲更老了。
因为日子太苦,所以父亲很少笑。只有一次英语演讲比赛,我在里面讲,父亲在大门口卖豆腐脑。父亲听不懂我讲的是什么,却听懂了我赢得的掌声和欢呼。高兴得他逢人就说:“我娃儿争气呀!”,那一年,草屋后面的柿子树因挂的果子太多而弯了腰。而父亲没日没夜的劳作,终于得了一种苦累病,经常痛得直咬牙。谁劝他去看病,他总一声不吭,低着头闷着抽旱烟。再劝,他就发火!说没屁事干了,一点儿苦头也要当病医治啊?
去年高考,我考上了离家了。
不多时,母亲忽然特地打电话来告诉我,说前几天村里来了一个收古董的,要以高价买走小石磨。一向清贫的父亲竟然坚决不同意,说它是我们家的大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