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一度的毕业季。毕业班的教室里,正经听课的学生寥寥无几,大家都忙着应聘、面试,签劳动合同,办离校手续。课间休息,我也凑上去和学生聊一聊毕业的话题。
“老师,你们那个时候真幸福。”一位学生先开了口:“上大学不花钱,还每月领助学金,毕业了,不用自己操心,学校就包分配工作了!哪像我们……”
这让我怎么说呢,现在的人,就是爱抱怨自己“生不逢时”。
“是的,你说对了一半,我们那时候,上大学不花钱,还每月领助学金,但毕业学校包分配工作就是好事吗?常言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正因为上大学不花钱,还每月领助学金,那你的人,就成了商品,就成了国家的人,就被国家买下了,就要听国家的,让你去哪,就得去哪,如同现代‘包身工’,哪像你们现在,学校联系单位,双向选择,你看你们有的换了三四家单位了。”
“我们巴音学院这种就业方式是最好的,即避免了我们当年包分配完全包死,也不像社会上自由应聘那样,充满了骗局与风险。”
我不知不觉地在用现身说法,在进行“忆苦思甜”教育了。
“那个时候,主管毕业分配的人一手遮天,就是土皇帝。”
“老师,您性格这么随和的人,你们学校老师、领导一定喜欢你,毕业分配一定得到了关照吧!”
“哎,别提了。”
我此时引入了沙奶奶的唱腔:“说来话长,想当年……”
“不怪别人,只怪我自己,两个失误,把我害惨了。我上高中时,赶上文革,经常写大批判稿子,又想申请入团,隔三差五写个思想汇报,团没入上,却把笔杆子练了出来。在大学里派了用场,系领导、总支书记在大会上作的报告总结,常找我代笔。领导每次拿到我代写的稿子后,两眼眯成一条线,拍拍我肩膀:好样的,秀才!”
但毕业分配方案,却丝毫没有体现出“好样的,秀才!”
我平时少言寡语,但生气说出来的话却吓了领导一跳,我找到党总支书记张希尘(化名),劈头就是一句:“你们用到我的时候是人才,秀才,不用我的时候是奴才,蠢才!”
这句话犯了“龙威”,惹了祸,张书记怒吼:“你、你、你这是一种危险的思想!你竟敢向党组织讨价还价!你竟敢诬蔑党组织!”
当时,文革已结束五六年,但“文革”遗风在这位书记大人身上还根深蒂固,动不动以“党”自居,一口一个“党”,上纲上线。
我哪见过这种阵势,只有看着“党”怎样惩罚自己。
“你,不要参加分配了,全班开个批判会,你,彻底交代思想,不然,非处分你不可。”
我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感受到了“祸从口出!”
那时的计划经济国家统分时代,不领派遣单,不去指定单位报到,就意味着放弃工作,放弃谋生手段,四年大学等于白上。这样,只能选择屈从,到宜昌710研究所报到。
“啊,宜昌,多好的地方,三峡工程所在地,旅游城市,又通了高铁。你应该高兴啊!”学生的感叹打断了我的思路。
“现在是这样,当时的宜昌很偏僻荒凉的,四十年前的深圳不还是小渔村吗。我这个失误就在太冲动,把话说得太重了,没有了回旋余地。如同当年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顶撞毛主席:‘在延安你操了我四十天娘,现在我操你二十天娘都不行吗’,结果遭到了灭顶之灾。”
还有,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我要坚持顶到底,也没什么。当时,大家都忙自己分配报到的事,谁有心思参加他所召开的“批判会”。当时,他真给个处分,还好了。有个书面的东西,让后人看看当时的情景多么荒唐!
反右运动打成右派的人,文革打成走资派的人,均因档案中留下“劣迹”,后人由此得知当时处理的荒唐,于是,重新评价,他们个个因祸得福。
但如果什么都没有,却莫名其妙的被流放,结局更糟糕。
湖北荆州有一位老太太,叫李青萍,曾是三十年代,北平国立艺术学院国画研究生,只因在五十年代,一次国家级画展布展时,当得知画展是由政务院组织的,一般人会感到莫大的荣誉啊!可是李青萍却不屑一顾,说:我们的画展与政务院有什么相干,政务院的人懂国画艺术吗?于是引火上身,没有任何说法,遣送回荆州老家,在昏暗的小阁楼上,一住就是三十多年,摆摊卖画为生。后来,政府部门想改善她的待遇却遇到了尴尬的局面:她即不是错划的右派,又不是文革的受害者,当年“遣送”时没有任何说法。
我当时假如就此接着那句冒犯“龙威”的话说下去,大闹一场,让他给个处分,让后人知道这个处分,是多么的无理、无法、无知、无聊、无赖,最终宣布“无效”,那说不定会时来运转。
“张希尘这个老贼,真会整人!”学生们为我鸣不平。“老师,您刚才说两个失误,和张希尘的冲突算一个,那另外一个呢?”
“哎,我真傻,真的……”我此刻又变成祥林嫂了。“我单知道不找熟人要吃亏,没想到找到了熟人,方式方法不对也吃亏!”
当时在省电子研究所工作的杜庞伟是我中学英语老师的弟弟,我在中学是英语课代表,记得高考填志愿时,英语老师极力鼓励我填报外语学院,我还犹豫再三,直到临填志愿的两三天前,才临时填报理工科的。英语老师对我关爱有加,他的弟弟自然每次到把我当成“座上宾”了。我们系主管毕业分配的学生管理老师指导员张金莲(化名)和杜庞伟是同班同学。
得知这种情况后,我曾有几分喜悦。随后找到了张金莲指导员,说了我和杜庞伟关系很好,她有些欣喜,表示朋友的朋友,也就是自己的朋友,毕业分配会照顾的。当聊天中,得知杜庞伟已经结婚后,张指导员立刻表现出一种不安、苦笑、怪异难以察觉的表情,我当时感到很不可思议。后来得知,在上学期间,张金莲曾追求过杜庞伟,张指导员以为是我破坏了她的好事,正有气没处发,我这是送上门的“出气筒。”这一点,我在《天机泄露之后》一文有详细描述。后来,我再找她时,果然,翻脸比翻书还快,比张希尘更“马列主义”,给我扣的帽子更多:“走后门”,“不正之风”、“干扰毕业分配。”随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大学四年寒窗,毁在二张手里。
“张金莲这个老娘们,真变态啊!自己追不到喜欢的人,拿别人出气!”
和自己的学生在一起,我很开心,感到年轻了许多。本来是很沉重的话题,经过他们嬉笑怒骂,变得轻松了,实在是一种“黑色幽默”。
“她不是老娘们,是老姑娘!这三十多年来,她一直是一个人!”
“哈哈,活该,恶有恶报!连你这么好的人,她都刁难,该她找不到老公。”
“一代更比一代强,现在多好,你们再也遇不到张希尘、张金莲这样刁蛮之小人了。即使遇到也不怕啊,咱惹不起躲得起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