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后,她开始了独立的生活,以为此后便可以自由,可以摆脱于他及家里所有的人,不再会有人束缚自己。只是,时间久了,想念便像毒药,侵害着她。她便知她最终离不开他,还有所有她以为牵绊了她的人。
她从小冷漠,多疑,固执。无论遇到多大的事情,她亦不说,即便闯了祸,他也是在她自己摆平后才知道。他亦不明白,他疼爱的女儿怎会一点都不像他,他并不是这般,他对世事有温和的情缘,温和做事,热情待人。
他去外面做事,大半年才回家一次,回来时他并未看到她有多大的欢喜,只是一味的忙进忙出。做饭,擦桌子,洗衣服,忙完这些后便关上房间的门写作业,并不与他有多深的交流。他其实希望她能够与他多说几句话,只是,如此简单的要求,她不肯给。
晚上,爷爷奶奶早已睡了。客厅里只剩下他和她在看电视,她只是盯着电视屏幕,神情淡然,一句话也没有。他便问她学习怎么样,钱够不够花,她只是机械地回答着,并不多说一句话。
他不明白,女儿与父亲的亲近,如此甘愿和珍重的事情,为何到了他疼爱的女儿那里,便会变得如此冷漠,另人不安。如若她生病,或是惹出大麻烦,他亦向她发脾气:别人家的孩子什么都与父母说,你怎么就这个样子。她亦是不应,说得最多的是:我不知道与你们讲什么。固执,像被钉上了十字架,无法动弹。他亦无耐,看她冷漠十几年,冷暖自知。
途中经历生死离别,她开始堕弱,学习成绩开始下滑,最后一塌胡涂。他开始着急,教育她,跟她讲他在外面赚钱有多辛苦,为了这个家有多不容易,她亦会慢慢听他讲,但并不悔改。她开始旷课,与男生交往,与老师作对,在他面前伪装乖乖女,以为一切可以隐瞒下去,对高考抱侥幸态度。
她知道他希望她可以考上一个亲戚所在的那所学校,出来后当个老师。她不喜欢,她喜欢画画,高一那年她私自报了学校美术辅导班,每个周末认真学,内心有无限欢喜。
后来他知道,刚开始支持她,只是与她叔叔一说这事,便要她放弃,她顺从,听话放弃自己的最爱,她知自己无条件支付那昂贵的费用。
高考过后,所有的真象大白,她等待他的责罚。他没有,只是暑假两个月一直叹气,问她可否不读,她此刻却固执起来,用沉默来抗议。他亦对她发脾气,数落她高中三年的堕弱。她像中毒太深,一点都不体会他的难处,其间发生许多争执。
两个月彼此熬过,万念俱灰的时刻,他作出重大决定,要她复读。她本不想,却对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接受,并不反思自己的不对。只是当时,她并不知道,她的固执,付出的代价竟会如此深。一年的苦痛与挣扎并未带来希望,不能如他所愿,亦不能如她所愿。邻里间开始议论谁家孩子考得好。她沉默,表现得异常冷静。
坐火车去一个陌生城市,他依然一路陪着她,她坐在窗口边,看着窗外万家灯火,疲倦却异常清醒。她突然明白了他所有的不易,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沉默,固执与激烈都是对他爱的伤害。她看着坐在身边的他,她震惊于这才发现他真的老了,他的身体开始发胖,头发开始发白……她的心突然疼痛起来,像一枚钉子,直生生地敲入她的心脏。
他给她办好入学手续,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她知道他的感情,可以看得到的,他善待她那么多年,从他那里获得恩慈,而她却一再任性地伤害他,却一再地从他那里获得原谅和宽恕。
他离开时,她走上前,犹豫着要不要送他,或者说点什么,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眼睛灼痛,有晶莹的液体在滚动。原来会有那么多的不舍。
在外求学的日子里,他亦是每个礼拜准时给她电话,寥寥几句,无非是怕她在外受欺负,生病,照顾不好自己。她亦开始对他说一些学校的事,只是从不对彼此表达感情,仿佛这是禁忌,不可打破的。
一个人在外,便知离开他的艰辛,她开始主动调整自己,处理自己的情绪和内心。知道这些年来他的爱于她如此深厚,表达却又如此木纳。站在陌生的人群中,世界仿佛一片荒芜,原来这就是自己想要的自由。
过年回家,她主动与他交谈,跟他讲她一个人的生活和学习,她看到他的欢喜。开始陪他逛街,挽着他的手,给他买衣服,她似带着罪恶感想去弥补过去遗失掉的一切。只是她不明白,这二十年的伤害,能否去弥补?
他亦不习惯她突如其来的亲密与热情,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她那时已知人与人之间的能够彼此善待与宽恕是多么不易,不管他是谁,没有谁的爱是理所当然的,他也一样,同样需要我们相知,并且同等对待。她亦想起这二十年来他对她的恩慈。还有她的任性,沉默。他那一遍遍的宽恕。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后来他终是病了,那天晚上他打电话给她,问她生活上的琐事。她跟他聊。聊着聊着她听到他咳嗽声,她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她不信,亦像以前那般用沉默来获得答案,她知道他在医院,躺在冰冷冷的病床上。一个人背负着所有的苦与痛。
她把脸埋在手心,狠狠的哭起来。
心的某种特征和真像终是被打破,破裂却柔软起来。
走过那么多年,经历那么多事,她终于明白,长长的岁月里,他是她最要关心的人,最重要的人,别无其他。
岁月静好,爱亦柔软,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爱,总是要经历磨难,获得真相后才显得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