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老女人,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便是这样。如今已经过了十年的光景,躺在病榻上的她却依然是那副模样。
她脸上爬满了黄色的皱纹,没什么弹力和活性可言。她的身子一直佝偻着,使她本来就矮小的身材更显笨拙。唯一和年龄不相符的就是她炯炯有神,不容回避的眼睛。
我们已经八九年不见了。原来都是爷爷骑着自行车驮我走上二十多公里去看她,大概走一上午我们便可以到了。她家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处,墙面是水泥的,里面则是被风霜雨雪剥蚀得鲜红的砖头。水管边常年放着一个很大的塑料浴盆,院子很宽敞,种着一棵枣树和柿子树,不过我从没在结柿子的时候去过,每次都是她让别人捎来,里面照例放着一两个黄澄澄的梨子。
每次去,她都会喜出望外,拉着我去买吃的,几乎要把人家“洗劫”一样,只要是她觉得好的,一并都塞到了我怀里,甚至常常还要回去拿那些我们俩都拿不走的零食。
我从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仅管家里除了爷爷都说她坏脾气——只是要走的时候她会严肃地叮嘱爷爷路上小心,到家一定要来电话等等。然而我回头跟她说再见时,见到的就又是一张蓄满笑容的脸,活像一朵秋后开败的菊花,有种说不出来的美。
之后她如何生病,如何惦念我,又如何生活的状况都因为我在外求学的原因断了消息。我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的有效讯息只是她过得不是很好(她并不缺钱,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有点“不合群”),还有就是爷爷卧病在床时,她死命要来看他(她其实早已生病),其中具体的情节我不清楚,但模模糊糊听来的是她离开时不住的说:“会好的,很快就会好了,一定,一定会的……”他们肯定也是哭了的,哭成了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到,因为一想起来就常常心痛得没下文了。
爷爷撒手人寰后,她也很快卧床不起了。双眼已看不见任何东西,即便是笑容,也由于干皱了的嘴唇再难挤出一个。我都快忘记她了,她却依然记得我。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等了十几年?难道只是我告诉她进入大学的消息时那个满意欣喜的笑脸?那些希望的花朵不应早在我刻意或无意的回避中凋零了吗?
见到她的时候,我没敢吱声,也没有勇气去触碰那双早已干瘪得没有血色,显得过分枯黄的双手,生怕会惊扰了她的平静。
回家的路上,我又见到了我和爷爷每次都会经过的小树林,深深的树阴中缀着阳光轻快的舞步,一时间牵出了我抑制不住的泪水。
她是我爷爷的姐姐,一个老女人吧,但在她面前,我真的还年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