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甚爱《西游记》,其孙悟空更是爱之入迷,每每见其腾云驾雾,筋斗翻飞,英勇杀怪,便喜上心头,欢声尖叫,拍手赞绝。父亲堆起满脸皱纹的脸,笑对母亲:“如今孩子,就爱图个刺激,哪懂从中感悟什么。”
我斜瞪着父亲,斥鼻不屑:“你看得懂字吗,知道他演什么吗。”
在我心里,父亲是无能者,地位卑贱,工作低微,做着人人瞧不起的水泥工,下班回家,一身脏污,汗透衣湿,浑身黏腻烘臭,每经过父亲身旁,我总需掩鼻快走。
没来由的,我总喜欢在华丽而庄严的别墅外面停伫,仰头良久,才眷恋不舍地挪动脚步回家。
近来偷不到母亲口里的钱,内心浮躁难安,更爱绕着别墅转悠,手抚墙砖,天晚才归。
父亲伫立于木门板旁,吸着母亲从垃圾堆捡来的二手劣烟,见我归来,便迎上来问:“为何晚归?”我卸下书包,狠狠砸向父亲胸口,哭跑进屋,反锁起自己。
父亲叹息,而后无语,默默捡起书包,放回椅子上,便佝偻着身子一颠一倒地走向后院劈柴。
如此反复夜归,父亲着急,亲自到学校问何缘由让孩子晚归,班主任纳闷,喊我进教导处问话,我抿唇不语,内心更痛恨父亲十分。
回到家中,我不顾客人在场,当面甩给父亲一个巴掌,父亲当场傻愣住,客人抓住我将甩出第二巴掌的手,训斥:“儿子打老子,简直不像话。”
母亲从厨房出来,见此情景,拍打我肩背,怒火直升:“自己父亲都敢打,你这不孝子,我打死你,打死你”。
我挣开客人双手,火大推倒母亲,奔离这令人恶心的地方,投进深夜中。
来到灯火通明的别墅外面,我钻进一个窄缝里,路灯斜照着路面,让周围亮如白昼。
父母匆忙赶至此,停住,开始喊我名字,在岔口父母两人分开,父亲往我这边走来,我更往死角处钻。
见父亲停伫在一个角落里,捡起一个皮箱,打开,里面是满满的百元纸钞,我见后,惊喜,责怪自己没注意到的同时赶忙跳起身往皮箱方向跑去。
抢过皮箱,撒丫就想跑,父亲把我抱个满怀,强硬抢下皮箱,喘气道:“我知儿一直嫌爸不会赚钱,嫌爸又脏又臭,爸已经尽量避开你,爸也很努力在赚钱。但是儿,黑心钱我们不能赚。”
我说:“不要让我更恨你,拿走这钱,我以后可以做你的乖儿子,你说什么我都听。”父亲不语,紧抱着皮箱蹲坐在墙边,显然是要等失主出现。我气急,却抢不过父亲,想起家里有一铁锤,可以锤晕父亲,便立刻跑回家里。
等我返回别墅时,却不见父亲踪影,刚好母亲匆匆赶至我身旁,我问:“你老公呢?”母亲伸手要给我个巴掌,我抓住她手不让动,母亲叹气:“明天早上八点看下当地新闻便能知道,儿呀,这回可称你心意了。”说完掩面哭跑。
我不解,难熬到第二天,早晨坐在电视旁,等候半天,终于见到父亲,却是在一牢房中,只听记者报道:“黄踏树(我父亲)抢劫银行,被英武骁勇的武警随后拘捕……任警方如何追问,歹徒黄踏树就是咬紧牙关,不肯透入同伙或一丝线索……经法院宣判,黄踏树关押有期徒刑15年……”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手心手背开始冒汗,差一步,坐进监牢的就是自己。
父亲是被冤枉的,就因为武警没抓住歹徒没办法向上级交差,只好拿父亲当替死鬼,可惜我家穷,无力为父亲上法院告状,也无力走关系。
家,因失去主力而崩溃,生活更是拮据,我在母亲申请学校免学杂费下,继续读书,而母亲也继续捡垃圾为生。
不知何时开始,我便经常做梦,梦中一幅幅掠过,皆是父亲的面孔,以前被刻意忽略的表情,如今明确清晰的慢动作播放着。
曾经——
父亲笑着说:“如今孩子,就爱图个刺激……”那时他的语言是那么无奈那么感慨。
那时——
因我晚归,焦急等候在门边的父亲,在问及:“为何晚归”时,语气是藏不住的恐慌,和颤抖。
忆起——
我甩过他巴掌时,他脸上的震惊和绝望痛心,眼中盈满泪水。
想起——
我抢过父亲皮箱,父亲反转抱住我时,手在我怀间停留瞬间,似乎就是不舍。
午夜梦回,我总会被自己惊醒,泪流满面,然后慢慢咀嚼回忆着,懊恼着,日夜折磨身心。
原来,我一直在任性,原来我一直还没长大,原来我一直被自己的虚荣蒙尘了真心,而今需要父亲如此大的代价让我成长,。
我开始喜欢上法律,喜欢情不自禁的沉醉在书本中不能自拔,总觉得知识真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你忘了一切,甚至吃饭。
无意间,我看到一本杂志,上面有一句话吸引了我,它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五年后,我当上律师,下意识为一些不平者反冤,我的名气不自觉中大升。
一年后,我顺利为父亲平反案情,法律终于为憨厚老实的父亲还个公正,赔偿精神和物质上的损失100万元人民币。
我笔直挺立在风中,面对着监狱门口,静等穿着囚衣的父亲蹒跚而来,他的背脊更弯了,皱纹更深了,岁月在父亲脸上烙下满脸沧桑。
父亲走至我身旁,停住,堆起满脸皱纹笑道:“儿啊,来接爸了”这次,我不再错过父亲脸上的喜悦和眼中骄傲的泪水。
我紧紧用风衣裹抱住父亲,为父亲抵挡外面的“风寒”。微低头,在父亲耳边含泪轻语:
“对不起,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