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母亲一针一线缝纫的棉大衣,最暖和,印象最深刻。那时髦的样式特别是精细的做工和均匀的针脚真叫人感叹不已。
母亲在后山坡上种了一块棉花地,起早贪黑地劳作,到了收获的季节,她拿着一个口袋,腰间围着一个围巾,一朵一朵地摘呀摘,不管烈日晒,也不管汗流浃背。她把摘回的棉花晒了又晒,干绷绷的,软绵绵的。晒好后就背到集市上去轧,轧出棉籽去炸棉油;轧出棉花又去弹。弹好后,就用一尺多长的芦苇竿卷成棉条,像一根根的油条。
这时,就开始在皎洁的月光下纺线,左手摇着纺车,右手上的棉条就变成细细的线条,在纺车头又集结成一个个手雷似的。这些手雷,又在过到小轺车上,像一帜帜的毛线一样,再放到热水锅里染色。那时家里很穷,买不起颜料,多用锅底烟灰染成黑色。母亲为了给我缝纫棉大衣,专门到集市上买了蓝色的染料。
等染色的纺线晾干后,一部分在纺车上转移到两寸长的细竹子上,叫纡子。纡子是按在梭子里织布用的;一部分在稻场上来回的走动,把一根根纺线变成整体,按到羊角(织布机的一个部件)上,再上织布机,一根根线的穿过大梭子。有时趁着月光,有时点着棉油灯,“唧唧复唧唧”织起布来。
由棉花变成纺线,又由纺线变成布匹,要经过多少工序,我没有过细计算,大概20多个工序吧,母亲就这样耐心地劳作着,从无怨言,而是充满期待和柔情。母亲把纺织成的布,选择新式样子,自己动手裁剪,再一针一线地密密地缝,争分夺秒,赶在寒冬到来之前。当时的所谓“新式样”就是翻领有腰带,我穿着挺神气的,赶上流行性感冒,顶大用场了。小时候,我身上的衬衣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过年的新衣服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做的,我总是在小伙伴中炫耀。每次,我看见母亲熬夜,一针一针地缝着,便心疼母亲,敬佩母亲,就会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了。我之所以这样详细叙述母亲的劳作,是因为这是母亲心血。
后来,我离家求学,各式各样的大衣见多了,但我还是觉得母亲缝制的大衣最时髦,格外暖和。穿着母亲缝制的棉大衣,我就想起唐代诗人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难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把她所有的爱都一针一针地缝进了大衣中,又一点一滴地温暖着我呀!有了母亲做的大衣的陪伴,我还会害怕严酷的寒冬,走不过人生的坎坷吗!
母亲离去20多年了,她的孙子都30岁了,但想起母亲缝制的棉大衣,我仍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母爱和无比的暖意。如今很少动针线了,连缝纫机也搁置了,一般都去商场买成衣,可见时代的飞速进步。但那能感受到慈母一针一线的爱呢!那是一种特殊的母爱,原始的母爱。想起母亲在后山坡棉田里烈日下一朵一朵的摘棉花,想起母亲吃力地背着棉花袋一步一步赶往集市去加工,想起母亲在皎洁的月光下“呼呼”地摇着纺车,想起母亲在悠晃晃的棉油灯下“唧唧复唧唧”,想起母亲用尽心思的裁剪又一针针一线线地密密地缝制,想起母亲千里迢迢把棉大衣送到学校亲自给我穿好……我不禁黯然泪下,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