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爸爸,两个不同的称谓,表达的却是同样的意思。
对世人来说,称父亲,敬的意思重一点;称爸爸爱的成份多一些。
我更愿意称他作父亲。在我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他不仅给了我深沉的父爱,而且,他光明磊落的人格魅力,将影响我的一生。
我从小跟随奶奶长大,直到五岁那年,我才回到父母身边。因此,我那时对父母的感情很淡漠。记忆中最深的事,就是那时我身体很差,常常生病,而且发病总在晚上。每当我晚上生病,痛得在床上呼天喊地时,父母都很着急。特别是父亲,很有几次,夜半三更,背起我就朝乡卫生院跑。那时正是寒冬腊月,寂静的路上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我断断续续的啼哭。父亲的额角淌满了汗,焦急地去敲医生的门,口里还要不停地哄我。直到值班医生给我服了药,打了针,他才松口气,又背着我回家。
等到我们三姊妹陆续上学了,父亲才渐渐地从繁琐的家务中脱身出来,专注于他的事业(他那时是一名普通中学语文教师)。那时的他,总是早早地赶去上班,等到别人都下班了,他却还在办公室加班。母亲常常有些生气,总是吩咐我们仨中的一个去叫他吃饭。每次我去的时候,总看他伏在办公桌上,认认真真地工作着。别人下班打牌(那时也兴打牌,但不赌钱)、闲聊,他却把没有做完的事又带回家里来,晚上照常在家里上班。这个习惯,他延续了几十年,无论工作的变动。
母亲忙着一些琐事,无力关心我们的学业。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的功课越来越糟糕。特别是数学,我连最简单的加减乘除都不会,一上数学课就想逃课,自己也越发没有信心。忙得昏天黑地的父亲忽然严格起来,下班后,他就把我关在屋子里,不许我出去玩,逼着我在屋里练加减乘除。那是夏天,关上门,空气更加闷热。姐姐、妹妹,还有学校的其他小朋友趴在窗前给我递眼色,惹得我心里痒痒的,恨不得飞出去和他们一起玩。然而父亲严厉的声音马上又把我拖回现实中来。就这样,整整坚持了一个学期,我的成绩渐渐地有了起色,学习兴趣也渐渐地浓了。父亲又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很少再过问我的学业。
初三那年,我们全家随他工作调动搬到了县城。我进了一所中学,但由于环境的不适应,我的成绩一落千丈,最后勉强考上了高中。正当我犹豫着准备上高中时,班上有几个同学动员我去复读。年少气盛的我,幻想着能考上中专,远离家人去闯荡一番“事业”,于是背着父亲去复读班报了名。父亲知道了非常生气,命令我去退报名费,无奈我死活不肯,并向他保证,一定考取中专。见事已至此,他没有再多说。
那一年,我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在复读一年后考上了中专。
我入学那天,他去送我。我看见他微微发福的身子,吃力地帮我提着那口大箱子,汗水直往下掉,一如当年背我上医院的情景。我不由得很感动,而更多的是能脱离他和母亲管束的自豪。我读中专的四年,他常常给我写信勉励我好好学习,只要出差,必定来看我,给我带些东西。现在想来,我那浑浑噩噩的四年,真的有愧于他的关心。
毕业后,我回到他身边,人随着环境变得世俗,沾染了许多浮躁的习气,对父亲渐渐有了看法。
父亲是小城公认的老实人,他身边是那种正直、讲究原则的人。姐姐初中毕业,本来上了中师的分数线,只是分数不高,如果父亲打一声招呼,便可以录取,但他没有,结果姐姐又复读了一年才考进中师。姐姐毕业后,作为教育系统干部的他,只要稍稍走一下后门,姐姐便可留在城里,但他也没有。姐姐在乡下教了许多年,才慢慢调回城里。而因为他的正直,也得罪了一些人。这令许多人不解,包括我们全家人。母亲和我们经常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但他并没有因为环境和家人改变自己的信念,依然故我地按照自己的方式工作、生活、待人处事。
小时候,父亲很少关心我们的学业,工作后,也甚少过问我们工作的事。他在家的时候,一般都很沉默,往往坐在房里看书,或是做他那总也做不完的工作。但对来找他调动工作、评职称的人,他总是很耐心,不厌其烦地给人家讲道理,一起分析问题。我老是奇怪他为什么有那么多合情合理的话语和理论。而对我们,他的话总是少得可怜。大家也怕听他讲话,因为他对我们讲的,全是一些“革命理论”,应该说全部正确,但基本上与今天这个社会的实际脱节。每当他讲的时候,大家都装着洗耳恭听,听过后又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父亲年纪渐渐大了,头上长出了白发,马上面临着退休。
有一天,母亲说起从前在乡下生活的艰辛,讲了一件事:那时候,物资匮乏,什么都要计划。有一次父亲攒足了肉票,想买一对猪蹄给全家改善伙食,食品站卖肉的那人却想把猪蹄卖给他的亲戚,气得父亲和他大吵一架,差一点动手,终于买到了那对猪蹄。
大家都忍不住想笑。
今天的我们已很难想象父亲会为了一对猪蹄与人争吵,但我丝毫不怀疑母亲话语的真实性。
因为,近三十年的相处,我渐渐接受了父亲做人的原则:襟怀坦荡,顺其自然。只有这样,人生中无论贫富、得失,才能坦然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