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件事。那年夏天,我被通知到公社文化站参加为期一个星期的“曲艺创作学习班”。一天中午,我在公社食堂吃过饭,正躺在文化站办公室的长条椅上,为文思的受阻而深深地苦恼着,这时小弟来了。
那时小弟十一岁,身材瘦弱,但艰难生活带来的营养不良并未影响他智力的发展。他天资聪颖,十一岁已上小学五年级,而且成绩很好,我很喜爱他。
“二哥——”弟弟站在门外喊我。我急忙起身,走到门口。
“你上街做什么的?”我问。
“和永贵他们一起来卖蚕茧的,可供销社不收,我们想上县城去卖……”弟弟人虽小,却能为父母分忧,暑假在家养了半张纸蚕儿,卖了正好做开学的书杂费。
“县城离这儿二十多里,你们怎么去?”我有点儿担心地问。
“跑。”弟弟决心很大地说。
我因为下午还要听文化馆创作员讲课,不能替弟弟去卖,也就没有反对。只是关照他要注意安全,汽车来了靠路边走。
弟弟忽然有些羞赧起来,嗫嚅了半天,说:“二哥,你有没有二角钱?我和永贵还不曾吃中饭……”
“二角钱?”我僵住了,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来参加创作学习班,知道家里经济拮据,没有好意思开口向妈妈要钱,只带了几斤米投在公社食堂里,中午扒一碗白饭就算完事,哪里有什么钱?但弟弟来向我要二角钱,在弟弟,实在不是什么奢侈的要求,可我却无法满足……
弟弟走了,慢慢地走了,他是多么失望啊!看着弟弟孤零零的背影,我呆了一般站在门口,一种耻辱像毒蛇一样啮咬着我的心。我已经十八岁了,可是我连二角钱都拿不出,我还有脸面活在世界上吗?我已经到了自立的年龄,我已经到了应该赚钱养活自己的年龄,可是我仍然靠父母生活,对弟弟无力帮助,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一份工作,也能拿到一份工资啊?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急忙去找文化站长,我红着脸,借了一块钱,转身奔跑着去找弟弟,可是弟弟和永贵他们已经没有了踪影……
我沮丧地回到文化站,我的眼前老是出现弟弟那失望的眼神、孤零的身影……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坐立不安,无心听课,一次又一次,我跑上公路,向县城方向眺望,可是总不见弟弟回归。
太阳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下来,我站在公路上向县城方向望了最后几眼,带着无限的不安和惆怅回家了。我慢慢地走着,走着,一步三回首。夜幕降临,周围的一切模糊、接近、融合……终于什么也看不清了。
突然,我听见前面有人说话——好熟悉呀!我停下脚步仔细一听,是弟弟和永贵!我心中一阵狂喜,边喊边跑着来到弟弟面前。
“二哥,蚕茧卖掉了,都卖的一等价。”一见到我,弟弟就高兴地告诉我。
我愧疚地问:“你们中饭有没有吃?”
“吃过了。”弟弟说,“我们在县城卖了蚕茧,就去买了三个番茄,我和永贵每人吃了一个,还有一个带给你……”说完弟弟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番茄递给我。
我接过番茄,接过带着弟弟体温的殷红的番茄,热泪早已从眼中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