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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夏

  (一)

  

  我像往年一样,在五月三日这一天,来到那栋荒废已久的工地里,捧着一束水仙花,走到那块空地上,在一个微微突起的小土堆前,将水仙花放了上去――土堆上已经被从前放置的干枯水仙掩盖了,很难看到花瓣之中的一块小小的墓碑,歪歪扭扭地刻着“花夏之墓”几个字。

  

  我用手将花瓣扫开一些。

  

  已经过了五年了啊,花夏,你在天堂还过得好吗?

  

  花夏,十二岁遇到了你,真的很高兴。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孩,一定要幸福快乐啊!

  

  (二)

  

  “小熏,有同学找你去玩,快去吧!”母亲的声音总是那么清脆动听。

  

  “不去。”我随便应了一声。我,陈熏,从来都不喜欢出去,与其用虚伪的笑脸去迎合那些所谓的朋友,倒不如自己窝在家里,默默地,孤身一人地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窗外,阳光灿烂。真刺眼呢,还是喜欢雨天,最不喜欢晴天了。

  

  “这孩子,总是待在家里,撵都撵不出去。”果然……母亲又在抱怨了,我不喜欢热闹,自小就没有变过。

  

  我把房门反锁,将耳机塞好,打开窗户,吹着凉风。清凉的风和轻柔的歌声将我的思绪吹向远方,那是一块无人打扰的净土,那里有我最喜欢的粉色樱花,我能够穿着最喜欢的那一条紫色的飘逸长裙在花雨之中翩翩起舞。

  

  “啦啦啦啦……”忽然,一阵轻快却又空灵,隐约透露出一丝孤独寂寞的歌声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拿下耳机,闭上眼,仔细聆听,发现歌声竟然是从对面的工地传过来的!

  

  那里已经废弃了不知道多少年,由于政府一直没有拆迁,至今还保留着,原本就废弃的工地,附近的孩子常常聚集在这里,也有一些路人出入,而有一天,那里突然坍塌,不知道埋了多少人命,自此,就再也没有人进去过了,并不是因为担心再次发生这样的惨剧,毕竟已经毁得差不多了,而是因为――传言说那里闹鬼。但是谁也没有经历过。

  

  我一想到是对面的工地传来的歌声,不禁毛骨悚然,不会真闹鬼吧?可像是被什么所吸引,我竟然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这座工地前,只身一人,紧紧地握着母亲给的玉佩,拿着手电筒,颤抖着踏入了这片无人的土地。

  

  工地诡异,十分诡异,漆黑一片,我打着手电筒,只有我一个人,四周静悄悄的,能够听见我走路的脚步声。我冷汗涔涔,浑身打颤。

  

  “你是这里附近的吗?”一个突然的声音吓得我将手中的电筒弄掉了,双腿发软。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坐在废墟上,光着脚披着长发穿着蓝色长裙的可爱女孩在问我。

  

  女孩的右脚踝上系着一个水仙花环,花环上跳动着两个小小的银制铃铛。她的耳前插着一朵清丽的水仙。

  

  “吓死我了,我是这附近的。你是谁啊?”我捡起手电筒,爬上废墟,和她坐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她就是不讨厌。

  

  女孩嫣然一笑,两个酒窝小而可爱,她晃动着双脚,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微风轻拂起她飘逸的裙摆。女孩看着我说:“我叫花夏,你呢?”

  

  “陈熏,十二岁了。”

  

  “我嘛……十二岁了,准确地说是去世时十二岁了。”我竟然不害怕,看着她继续说:“你是幽灵吗?”

  

  “幽灵?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女鬼或者僵尸呢?”

  

  “不知道,反正觉得你肯定不是女鬼或者僵尸。”

  

  “嗯,我是幽灵,我在这里徘徊有五十多年了,早就被忘了。我没有父母,我在这里死去,是唯一一个孤儿,并且……我没有坟墓。”花夏看着天空,目含点点亮光,眼神淡漠地说。

  

  “花夏,你为什么不去天堂呢?”

  

  “不想去,而且去不了,因为去世时怨气过大,既没有变成鬼,也没有升入天堂。”花夏低头玩弄着自己的头发,垂下的眼帘微微颤动,长长的睫毛闪动着悲哀的星光。

  

  “那个……花夏,你难道会一直做幽灵吗?”

  

  “不是啊,如果生前无留恋的幽灵在这个世界有了不愿舍弃的事物,而且幽灵自身的魔力透支,就可以升入天堂啊。”花夏一个翻转起身,闭上眼,迎着清风。

  

  不愿舍弃的事物,对于花夏来说,应该没有吧,毕竟,她是孤儿……

  

  “小熏,你做我朋友好不好?五十多年了,真的好孤独啊……”花夏又拉住我的胳膊摇晃着,乞求道,双眼一眨一眨的,像极了两眼流动的清泉。

  

  “嗯……”我回答。

  

  “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有朋友了……”花夏竟然如此兴奋,高兴得蹦了起来。她在废墟中穿行,就这样,赤着脚奔跑,她乌黑的长发在空中飘舞,像柔顺的缎带迎风飞扬;她的天蓝色长裙仿佛一朵娇嫩清丽的花朵,随风绽放。

  

  和幽灵做朋友,会发生什么呢?

  

  (三)

  

  花夏总是忽然出现在我眼前,我没有忘记她是一个幽灵,但是,这样子实在是很吓人。

  

  谁能想象,漆黑寂静的夜晚,寒风呼呼地刮着,路灯投下昏黄诡异的灯光,孤身一人行走,突然,一个面色苍白,飘忽不定的女孩扑上来,身体直接穿了过去,不得魂儿都吓得归西啊!不过,幸好花夏夜晚的模样不过于吓人,否则真会吓出病来。

  

  “小熏――”花夏扑了上来,结果身体直接穿过我的身体,像一阵风拂过,花夏扑了个空。

  

  “我说花夏你傻啊?又忘了幽灵是无法触摸到任何事物的!”我爬上那片废墟,居高临下地对着花夏喊着。

  

  “又忘了,嘻嘻……”花夏总喜欢挠头,花夏虽然是人类模样,却根本无法抓住实物,因为花夏说那样太耗魔力。“但是,小熏你也无法抓住我啊!”花夏柳眉弯弯,笑成两个好看的酒窝,她真的很可爱。

  

  我吐吐舌头,花夏飞上废墟,又飞到我上空,对着晚霞,对着落日大声喊:“小熏追不到我!哦耶!”

  

  我也不甘示弱地大喊:“花夏也抓不到我!哦耶!”

  

  天空被染成了红色,像在燃烧,五彩缤纷的晚霞装扮着,这幅巨大的浓厚的水粉画,由最后的金光镀边,竟是如此的美丽多姿。在广阔的天空之下的这片废墟上,只有我们两个。这是只属于我们的时光,是的,只属于我们,谁也不知道,谁也不会发现,谁也不会打扰。

  

  (四)

  

  花夏喜欢看星星,但是夜晚我无法去旧工地,因为父母是绝对不允许的。于是,花夏常常偷偷溜进我的房间,准确地说是飘进,为什么是偷偷的呢?谁叫花夏总是以人类模样现身呢?不过这样也好,起码让我觉得很安心,会让我真切地感觉到,花夏在我身边。

  

  窗台太高,很难探望到外面的世界,我俩就一起踮起脚望着星空,星空很美,花夏在的时候更美:宝石般的夜幕缀满繁星,钻石般的流星划过天际,似那金银丝绒,轻轻地编织着黑夜。金黄色的一抹弯月悬挂,高傲又优雅地凌驾于星空之上,耀眼的灿烂。明月送来银白色如绸的月光,像牛奶一般地倾泻而下,交织出纯色的梦幻,美丽的星辰。

  

  我是根本无法分清星象的,但花夏似乎每个都认识,我们的对话常常都是这样:

  

  “花夏,那是什么星啊?”

  

  “那是织女星。”

  

  “那这呢?”

  

  “这样这样……”花夏对着星空比划,“是水瓶座哦!小熏,你怎么一个都不认识啊?”

  

  “你管我啊!”这是我的回答,从来没有变过,就像我们的友情一样。

  

  但是,有时候看星星看得太晚,母亲会过来查房,每次母亲开门,我都会飞快地把灯关上,将花夏胡乱地塞进衣柜,然后装作已经睡熟的样子,其实是在憋笑――因为听着花夏搞笑的“挣扎”声,我总是忍俊不禁。

  

  之后,我会故意拖延时间,打开灯,拉开衣柜,花夏狼狈地躺在那里,衣服零乱散布,花夏的头发彻底凌乱,看上去憔悴不已,真是抱歉了,花夏,可是我就是想要捉弄你啊!

  

  花夏与我,一起度过了一个春秋,她会陪我一起复习,她会和我一起画画,她会帮我挑选衣服,我们过得很快乐。人与幽灵,也可以成为要好的朋友。

  

  (五)

  

  又是一年春,樱花开放的季节。

  

  我喜欢樱花,喜欢她淡淡的粉红色,像粉色的水墨渐渐淡入白色,但我喜欢的颜色却是紫色,忧郁的紫色,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这种喜好的。

  

  花夏告诉我,她喜欢水仙花,清香的水仙花,她最喜欢了,她和我不同,她喜欢天蓝色,她说,那是希望的颜色。

  

  但是,花夏陪伴我的时间不长了,她去往天堂的那个下午,是五月三日。

  

  那个下午,花夏救了我。

  

  我同往常一样穿过学校的后花园,抄小路去往废弃的工地。我从来不曾想过,会有一个喝醉的司机驾着一辆卡车摇摇晃晃地向我冲来。那辆卡车冲过来的瞬间,花夏用尽魔力变成了人类推开了我,等待死亡的我睁开眼时,看到的竟是花夏抱住我笑得灿烂也哭得泪水纷飞的脸。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因为她要去往天堂了。

  

  我将花夏扶到了工地,她没有流血,可是她的身体却在慢慢变透明,她越来越虚弱,我依旧记得那一幕,那我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幕。

  

  “小熏,我觉得……我就要去往天堂了,可是我不想离开你……小熏,你是我在人间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朋友,谢谢你……”花夏笑着,她泪流满面,她的身体在消失,在飘得越来越高。

  

  花夏的眼泪,是天蓝色的。

  

  “花夏,你也是我第一个朋友,谢谢你……”我也大哭着,我想要紧紧抱住花夏,可是……永远也无法做到了――她的身体已经大半变透明直至消散了。

  

  “小熏,不要哭。”花夏用已经透明的手抚摸着我的脸,为我擦去泪水,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花夏的体温,轻柔而又美好。“小熏,我被遗忘了很久很久,但是,遇见了你,我知道,我还是有人需要的,请你不要忘记我,花夏,请不要忘记喜欢水仙和天蓝色的花夏……再见了,小熏……”

  

  “花夏――不要――”我失声痛哭。

  

  我为花夏立了一块碑,帮她做了一座坟墓,虽然简陋,但我知道,花夏,喜欢天蓝色的花夏是不会嫌弃的。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花夏。在为你立墓的时候,我大哭着刻上了你的名字,很难看吧!这些字。花夏,下次我会重新做一块的,绝对绝对,不会颤抖。

  

  (六)

  

  可是我失败了,花夏,我再一次颤抖了,比第一次更厉害……

  

  我再一次流泪了,在花夏的墓前。

  

  “啦啦啦啦……”熟悉的歌声响起,工地的废墟上,又出现了那个有着飘逸长发,穿着天蓝色长裙的赤脚女孩,铃铛的清脆声响再一次回荡,只不过,她的背后,多了一对洁白的羽翼在扇动,无数轻盈的羽毛在空中飘散。

  

  花夏笑着,就像我初次见到她的一样,灿烂仿若星辰。

  

  “花夏――”再一次,我喊出了这个熟悉的名字,水仙花的花瓣,随着蓝色的清风,优雅地起舞。

  

  我说,这一次,再也不分离了,花夏,好不好,直到我们消失。

  

  花夏说,不好不好,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是啊,永远永远,就算地老天荒也不变,拉勾勾,幼稚也无所谓。

  

  花夏与我,喜好不同,身份不同,世界也不同,但是,当水仙花里开出樱花的梦幻,天蓝色描绘出紫色的魅力,一切都有可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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