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整个中学时代,最难忘的部分莫过于和木头的打打杀杀。但确切来说,大部分互动只是我一厢情愿地反复欺负着他。同桌的便利条件给了我一展拳脚的诸多借口,以致于他那双煞是委屈的亮亮的眸子至今留在我隔三岔五的梦里。由此,我的怀旧情绪可见一斑。
在那个寒窗苦读,始终不得任性的年代,学校政策的反复变更促使我们几度分开,又几度重逢。所谓生离死别,而我们的悲喜更迭,也不过如此。直到有一天我的质变远胜过了木头兄弟的量变。所以,当我最后一次站在火红的石榴下独自惆怅时,木头那双木性十足的眸子再也看不到一点友善。
刻板的教育理念成就了一个优秀的循规蹈矩的木头,而更多人只是优秀的被下标过的注脚,包括那个曾经活泼好动的我。我们被无形隔离,而仅存的共识是在那个终日凄惶的年纪,我们一样讨厌流于形式的关爱,讨厌流于形式的付出。
只不过这个共识令我们渐行渐远。
试想,我们截然不同的性格所昭示的日后截然相反的旅程令人由衷畏惧。而整个中学时代同桌又同床的戏剧性安排将我们紧紧捆绑在一起。不是不明白,我那空洞而青涩的轻狂岁月,除了一个憨厚的毫无热度的木头引为谈资,已然别无其他。我一直以为人生的每一步,我只要一个兄弟就够了,够我打杀,够我蹂躏,够我心灵依靠。
后来才发现,原来我的胸怀别有洞天,那些年它一直悄无声息地容纳着另一个人...
于是在厚重的岁月背后,闪现出她的影子,声色,还有淡淡的足迹!我在我虚幻的空白里和她说话,来往。然而,结局如倚老卖老的木头所料,我们太小,我们没有开始,也无从结束。
当我把“我们”这两个字写在草稿纸上时,我自己都觉得尴尬。我在无垠的罪恶感中结束了内心的挣扎,在我的悲惨世界里第一次得到了木头耻辱的赞赏,他说,你终于长大了。
我确信务实的木头在90岁以后才有理解我中学时代那种一厢情愿的可能。我想经过了岁月沧桑洗礼之后的木头再不会对着我洋热情溢的文字说幼稚。更不会由此而好奇地以为怎么可以这么早恋。何况只是接近于幻想的暗恋。恰如一颗蠢蠢欲动的种子,一定要趁早扼杀,以免开出邪恶的花,酿成苦涩的果。
我记得在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木头曾说过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话,当时我不明白这句唐突的话是什么意思,是暗示对我的越轨鞭长莫及,还是只为了显示自己刚看了金庸的武侠小说。无从知晓,亦无足轻重。当我最后一次站在枯槁的石榴下独自惆怅时,木头已经离我好远好远。那时肃杀的冬天正挟裹着冰冷的凋零物扑面而来,而我所经营的关于开着槐花刻着名字的栏杆的梦终于销声匿迹。我的一切的一切的一切,就此结束。
若干年后,当我看到王朔的《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昏暗的格调和绝对腐朽的场面,令我满心恻隐。少年的无知、荒诞与真实恰如一首凄厉的小提琴,无聊至极的伏笔过后,音乐在最痛苦最扣人心弦的节奏里呈现爆发,尔后瞬间结束。原来,我竟是用一本正经的活法,走完了一个终日无所事事被动承受剧烈蜕变的顽主的路。
街巷依旧,该发生的故事,莫若任由发生;该死掉的过往,莫若任由死亡...
后记:木头,男,出生不详,现供职于一艘大型货轮,终日与海为友。据悉最近食量如虎,体型大有晚节不保之势,异常苦闷。
“情人”,出生不详,近况未知,所知从略,谨愿一切安好!
以此为念!